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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烟络却警觉道:“深夜出来,有没有知会那帮手下?”

  他不回答,只笑了笑。

  唉。烟络叹气,又问道:“这场战争何时才会结束?”

  “很快。”他敛去眼角的笑意,负手望着一片静谧的幽蓝天地。

  只是,战争结束,他和她是不是也就很快结束了?

  第37章

  然而,战争的最后并不顺利。

  就在大军拔营离开且末的路上,烟络忽然看见前方一名士兵逆着行军的方向策马疾驰而来。

  他停在烟络面前,迅速翻身下马,跪道:“王爷请小姐一叙。”

  烟络愣了愣,行军途中他和她有什么好叙的?却还是听话地随他上前。

  眼前是昨夜那条小河,日光下仔细看去却是一片浅滩,两岸萋草茂密。

  李希沂负手站在岸边,金色的阳光下仍旧是一身玄色战甲,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缓缓侧过身来。

  “王爷有何吩咐?”烟络在人前规矩地施礼。

  他神色严肃,沉声道:“前方探子回报,河边发现了数十具牛羊尸体。”

  “牛羊尸体?”烟络重复一遍,看他难得板起了脸,醒悟道:“突厥已退,怎会留下牛羊,而且是尸体?我去看一看吧。”

  “烟络!”他不顾众人在场一把拉住了她。

  “怎么了?”她不解地瞧着他一脸担忧。

  他淡淡说道:“许先生方才已看过,说并无异样。”

  “不放心。”烟络笑着指明他眼里的担忧,拍了拍他的手,“我再去看看,此事可大可小。战局至此,怎能功亏一篑?”

  他犹豫片刻,终于松开她的手,翻身上马,一把抱起她放在身前。

  烟络一惊,挣扎道:“不能去!”

  他低头微微一笑,双臂将她环在怀里,轻轻策马。

  “不行!”烟络仍在挣扎,扭头回来看着他,认真说道,“就算要去,至少也得先准备一下吧!”

  他已策马奔出,想了想,便勒马往回走。

  烟络自己跳了下来,道:“麻烦准备一些白布和麻绳。另外,方才回来的探子呢?他回营后可与其他人接触过?”

  李希沂在她身后答道:“已在营外立了一顶帐蓬,他短期内应不用出来。”

  “怎么知道该如何做?”烟络诧异于他的预见。

  他却笑了笑,“许先生说是为以防万一。”

  烟络满意地点了点头,取过白布和麻绳,用白布一一裹了赤炼的四蹄,以麻绳固定。然后,交了一部分给身后微微惊讶的男子,道:“王爷知道如何做吧。”

  他颔首,随她一起用白布包绕脚掌至膝盖,以麻绳固定上端,又依样裹住了双手和前臂,最后掩住口鼻,这才翻身上马。

  烟络坐在他身前,见他明亮的双瞳里居然笑意盈盈,不由问道:“还是要去?”

  “嗯。”他轻轻答了一声,策马疾驰。

  很快到了浅滩岸边。

  李希沂先下马,然后抱她下来。

  烟络瞧了瞧四周,缓缓走上前去。

  这是一片水流缓慢的浅滩,清澈见底,水波中晃动着细碎的阳光。

  水边和草丛里零零散散地倒着几具尚算新鲜的牛羊尸体,不时有蚊虫绕飞。

  烟络折了一把草,驱赶了蚊虫,转身瞪了一眼身后的男子,道:“就在这里,别再往前!”说罢,这才赶紧冲上前去,隔着白布小心翼翼且迅速地翻看了地上的尸体,沉吟了片刻,又望了望泡在水中的尸体周围缓缓流过的清亮河水,一咬牙,折身要往回走,却撞上一个温暖的胸膛。

  她抬头一看,气极败坏地嚷道:“知不知道在做什么!?、、……气死我了!”

  李希沂好脾气地笑着,也不说话,等她闹过。

  “算了。”烟络无奈地盯着他,终于软了下来,问道:“有没有被虫子叮到?”

  他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微微地笑。

  烟络长长地叹了一大口气,幽幽说道:“虽然我不要,却也舍不得见受罪呀。怎么不明白,好好活着,总会有快乐的一天?”

  他只是笑,眼波流转,却还是不打算说话。

  烟络看着他,终于笑道:“回去吧。军队不能再深入了。”

  他这才真正放下心来,神情有了一丝轻松。

  烟络见他这样,好奇地问道:“不觉得遗憾么?”

  他勾起唇角,道:“追下去,只会更加遗憾。”

  说罢,两人小心翼翼地丢弃白布,策马离开。

  军营里因此事起了争论,烟络不得不面对一群将军细细解释,同时还有同来的许先生。

  “姑娘可也是军中医士?”兵部尚书候靖淡淡问了第一句。

  烟络恭顺地点点头。

  许先生在一旁道:“回候大人,施姑娘虽一介女子,确实是我军军医。下官先后数次将棘手医务交代于她,她均顺利完成。”

  “哦?”候靖正眼看她良久,缓缓道,“如此说来,施姑娘也算是良医。”

  许先生颔首默认。

  李希沂坐在首席,一直不说话,疏淡的眼神在注视她时却意外地有些柔和。

  “那么,请施姑娘解释一下滩上的牲畜有何异样,以致使我军不能深入?”候靖继续问道。

  烟络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答道:“大人可曾听过巫蛊之祸?”

  候靖脸色微变,沉声道:“姑娘也信巫术?”

  “不得不信。”烟络微笑如初,“历史上恶疫每十年至二十年周期反复,频频不已,延绵不断,如此大疫一旦流传于军中,军队如何战斗?”

  “此与巫术何关?”

  “此次所谓巫术,应是突厥胡巫将咒或蛊施于牛羊上,然后埋于我军所出诸道及水源,以阻我军深入追击。将军若不信,可以派人搜一搜附近是否掩埋有同样的牛羊,并且这些患畜应该都有同样的特征——毫发无伤却遍体瘀斑、内脏腐烂。”

  候靖听她这样一说,也不得不陷入沉思。

  这时,秦缜上前道:“王爷,方才另一探子回报,河滩上游亦有暴死牲畜。”

  众人闻言皆是一凛。

  李希沂最后定夺道:“也罢。传令下去,于且末整顿军队,择日搬师回京。”

  “王爷,”烟络小声地补了一句,“可否准军医备些五石散做预备使用?”

  李希沂侧头看她,轻轻颔首,然后温柔地笑了。

  夜里,大军已经退回昨日驻扎之处休憩。

  军营里又是密如繁星的篝火。

  弥漫的仍旧是一丝不苟的严谨气氛。

  烟络抱着他的披风站在他身后。

  凉风里,他一身玄衣立在那里良久没有说话,背影虽清瘦,却不损其丰神俊秀。

  他忽然叹了一声。

  烟络赶紧上前问道:“冷了么?”

  他侧过头来深深望着她的脸,一双浅色的眸子里星光熠熠,流光溢彩。

  烟络看得失了神,不为他眼里的星光,而是惊讶于他眼中流转的情愫。

  他久久看着她,目光柔得仿佛能将她化开。

  “做什么?”烟络有些慌乱,却嘴硬地问道。

  他望着她故意盯着他不放的眼睛,终是微微笑了,“大军明日启程搬师回京。”

  “不好么?”烟络只好笑着装做什么也不知道,“做得很好。”

  他却固执地瞧着她,叹道:“烟络,明明知道。”

  她仰头而笑,“我是知道,知道想些什么,不过,我能怎样?”

  一句“我能怎样”教他微微变了脸色,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风越来越大,吹得他一袂衣角乱舞。

  他在朦胧的夜色里,柔和地注视着远处延绵的戈壁。

  一身暖意淡了又淡,而清冷疏淡之意浓了又浓。

  天边一颗莹绿色的光点悠悠漂浮。

  他看见了,自嘲地笑了笑。

  烟络抱着双臂站着,望着他,望着如墨的星空,也看见了前日见过的会发光的小虫。

  他缓缓回过身来,唇边笑意浅淡一如此刻毫无色彩的唇色,声音不复往日的温和,竟有些意外的醇净厚实,他缓缓地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慧能之意是如此清净高远。”然后,慢慢呵出一口气来,笑着问道,“烟络,可还记得那一日?”

  ……

  那一日,春日的明媚阳光里,丰神俊秀如玉的男子,明明拥有了她,却生出那样黯淡心灰的神情。

  如云的柳枝下,溪流潺潺。

  他立在那里,却缓缓侧过身来看着她,神色里有游丝般的凄苦,“我便是前面的那个僧,即使勤拂拭,也会染尘埃。当然不会把衣钵传给我,是吧?”

  是吗?

  她,怔怔看着他眼里清清楚楚流露而出的挣扎,久久不能言语。她明白他的心意,明白他的难处,却也只是明白而已。

  如果没有遇见苏洵,或者没有爱上苏洵,又或者他不是一心帝位的那个人,他和她的结局是不是也会改写?她于此时尚且会这样想,那他呢?他会如何?

  ……

  而那个人此时就站在她面前,微微在笑,笑容一如两年前翠寒谷里的那个夏天,恍惚中,仿佛又见到那个牵马而来的翩翩少年。

  烟络喉咙哽咽起来,觉得水气渐渐模糊了视线。

  他温柔地凝视着她,又是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缓缓道:“我总是教这样为难么?”

  烟络摇了摇头。

  他笑着,却隔着一段距离与她对视,“会自由。”

  烟络低着头,不去看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