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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他靠在她怀里,已经昏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烟络摸着他冰凉的四肢渐渐回暖,这才叫来沧海一道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在榻上躺好。

  “大人交给两位大哥了,”烟络突然说道,“我去找容若师父。”

  沧海怔住。

  几乎与此同时,门前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语气幽冷,寒意入骨,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抱歉,姑娘恐怕——去不了。”

  烟络一凛,还没来得及侧过头去,就看见身旁的沧海已经一手按住剑柄。

  烛光昏黄,跃动不止。

  敞开的窗棂外,雨忽然停了。树影婆娑,风中传来叶片颤动而发出的细细碎碎的声响。

  除此之外,只是一片寂静。

  烟络被沧海隔在身后,看见门前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影渐渐踱近,明明是不速之客,他却气度从容得如同在自己家中。逆着初现的月光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容,只见风起,一身烟灰色长衫便微微起伏,身侧银光凛凛。

  烟络在他锐利的气息中平静下来,笑问道:“不知大侠为何而来?”

  烟灰色长衫的男子缓缓走进烛火里,狭长的眼看了看烟络,瞳孔里竟然是罕有的烟灰颜色。他的嗓音低沉醇厚而略微有些沙哑,一字一字说道:“为。”

  烟络一怔,嘿嘿笑了笑,“为我?”

  他微微颔首,神情冷峻。

  烟络看了看他身侧的那柄长剑,又看了看蓄势待发的沧海,乖乖地躲到很后面很后面的地方。

  那男子眼光一扫,冷冷道:“的同伴呢?”这一句却是对沧海而说。

  沧海沉声道:“不劳挂怀。”

  一声极其轻微的笑声响起,尚未消散,那男子身影一动,便已经欺至沧海身前,银光凛冽,剑气锋锐。

  两剑相击,银白与血红交织,虽招招险峻却甚为好看。

  烟络看着那道烟灰色的影子有一瞬的失神,他的剑法凌厉却张驰有度,甚至透着一丝柔和的流畅之美,这样的气息似乎有些熟悉。烟络认真想了想,却还是一无所获。蓦地回过神来,就看见原本背对着她的烟灰色身影,不知何时竟然侧身以不思议的速度靠至身前,她的身后就是苏洵。

  而他,却并不将剑尖挑向烟络胸口,却是身形一偏,绕过了她。

  烟络一惊,惊觉他此行真正的目的原来不是她自己,想要做些什么却再来不及。

  几乎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金属相击的声响,隐隐有风生。

  烟络侧过头去,看见亘木手中的大刀隔在长剑与苏洵之间。一颗几欲弹出胸口的心刚刚落回原处,尚未来得及喘一口气,却见银色的剑光在眼前一闪,左胸便是一阵剧痛。

  烟灰色的身影立在烛台前,轮廓之外有温暖的烛光投来。

  空气中淡淡的香气流转萦绕,却渐渐有腥味缓缓扩散。

  烟络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又看了看他极瘦的手指和手中细长菲薄的银色长剑,剑尖上殷红的血一缕一缕浸出。她望向不远处烛火笼罩下的白色身影,隐约听见沧海亘木的声音响起,眼前一黑,人便昏了过去。

  第32章

  春末雨水总是很多,夜里就更加泛滥。

  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她不由裹紧了外套,只留一张苍白的脸露在衣领外,神情有些恍惚。

  花园长廊里雨珠垂坠,响声淅沥不绝,人却沉默如斯。

  然后,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地说:“对不起……”,又犹豫了一会,终于继续道,“我们分手吧。”

  那一瞬,多年的信仰应声成灰,如天地崩析。

  或许,这一场夜雨,会在她以后的生命里不停地落下去吧。

  她不知道的,原来她那样相信的人,也会在爱上她之前和之后仍旧那样深地爱着另一个女子,并且今日更因此而不要她了。

  回到寝室,用不知什么样的表情和室友打了声招呼,便草草睡下。

  四周一片漆黑,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睁开眼时,却被四周奇异的景致吓了一跳。

  她大概受刺激过度,仍有些木然地看了看脚下,又抬头看了看远处——虽是极美的溪寒嶂翠之境,却讽刺地同样雨水淅沥。

  天阴沉沉的,不见一丝阳光。

  草地上一片湿冷,叫人很不舒服,她缓缓地站了起来,抬脚走了不过两步,还未来得及看清前方的小径,就觉得身体的力量忽然着魔般地被迅速抽空,又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年轻的白衣男子冷不丁地凑到她面前。那张笑颜上的神情,温和却妖异,两种气息本来迥异,在他脸上现出时却又未见一丝突兀。他问她是谁,并且告诉她他复姓澹台,字容若,以及这个美丽却危险的山谷是翠寒谷。她听了就倒头又睡。

  第二天清晨,他笑着问她,昨夜梦中那个被她骂了一晚的名字是何人。她愣了愣,在他明媚撩人的笑靥里蓦地觉得分外委屈,于是,她侧过头去,不理会他的问题。他见她不说话,反而笑得更加开怀,本就柔软的嗓音里更多了几分魅惑,缓缓问道:“做我徒弟可好?”

  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做什么的?”

  他好脾气地笑着,“行医。”

  她一怔,面有疑色地上下打量着他很是年轻的脸。

  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她,一双眼睛里柔和的神采却叫人不由自主地沦陷,同时一只柔软灵巧的手轻轻叩上了她的寸关。他一手负在身后,认真地说道:“宜用芩术四物汤。”

  “唔?”她明显不懂。

  他走开,又折回,扔给她一本发黄的小书,一言不发地立在一旁好笑地看着她。

  她在他的目光里突然不自在起来,低头翻了翻,看见赫然几行字——芩术四物汤:熟地一钱,川芎半钱,当归一钱,黄芩一钱,白术一钱,白芍一钱。 水煎服,每日一剂,日服两次。最后四字:养血调经。

  她的脸瞬间通红,埋下头去闷闷地说:“我信就是。”

  于是,她拜师,唤他容若师父。

  此后的三个月,她才发现,原来妙手如他居然也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正常的人。

  那段日子里,师父在难得清醒的时候曾经将她叫至榻前。

  竹帘外,青草幽香,凉风怡人。

  他端坐榻上,无言地看她良久。她差点以为他仍沉浸于往日的错乱,却听见他垂头轻轻叹息,然后用略带湿意的嗓音低声说道:“烟络,可知人之一世,若能做到活着只为今日,是如何不易?”

  这话来得突然,她来不及细想,就听见他低沉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须记得,昨日不过是一段回忆,而明日不过是一场梦,唯有活在每一个今日,方才能教每一个昨日成为可堪品味的回忆,亦教每一个明日成为可堪期待的美梦。”

  烟络茫然地点点头,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这一番话。

  他望着她,柔和地笑了起来,雾气缭绕的眼神里竟然是一派难得的清明,“怎可教昨日缚住今日,因明日而忧患今日?烟络,做人应当无惧无悔,要相信,爱的人,终会爱。”

  “师父?”她终于明白了他这一席话的意思,心中一暖,笑着拜了下去。

  是啊,师父说过,后先不与时花竞,自吐胸中一段香;亦教诲她,哀乐不动,不为外境而牵动流转;最重要的是,教会她在经历那样的心灰之后,仍旧能够勇敢去爱。

  晴天了啊,天高云轻。

  烟络望了望窗棂外的碧空如洗,心情也现出了一丝微弱的阳光——苏洵的病,仍是心头萦绕不去的阴霾。记起遇刺的那一幕,不知自己已昏睡了几个时辰,她一着急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上下半点动弹不得,心中一凛,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并非在御史府中!

  透过白底青花的幔帘,望见的是一间小小的竹屋。室内陈设极简,不过一桌一椅一榻。纹理清晰的木桌置于窗下,其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轻风过,撩起同样是白布青花的窗帘,便映入一窗青天碧草。在草叶的清气中,微微泛黄的宣纸被风吹落榻前,是一纸密密麻麻的小字——赵体,柔美飘逸而不失端庄严谨。

  烟络微微一怔,疑惑地盯着地上的宣纸良久。

  窗前一抹白影迎风而立,空气中忽然有了几许湿意。

  烟络侧过头去,看着他柔润如水的眼睛,低声道:“师……父?”

  白影来到榻前低头看她,眉心一蹙,轻轻唤她:“烟络。”

  烟络脸色苍白,却粲然一笑,“真像做梦一般。师父怎会来?”

  容若看定她,神色肃穆,“碰巧而已。”

  “哦。”烟络也不戳穿他,眼睛瞥了瞥地上的宣纸,“师父在感伤什么?”

  容若顺着她的目光低眉看去,微微抿唇,道:“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是指这一句么?”

  “嗯。”烟络点点头,示意他坐到榻前来,“师父不写这首词已经很久了。”

  容若坐下,一手取脉,“亦是有些时日未至京城。”

  “师父来过?”

  容若不置可否。

  烟络瘪瘪嘴,嘟囔道:“师父好狡猾。师父明明跟在我身后,却假装不认识我,假装未曾做过什么。”

  容若听了这话,轻轻勾起唇角,便撩起一朵小小的笑花。他不过微微一笑,却顿生一室撩人的轻柔气息。

  虽已是五年之后,烟络面对此情此景之时,仍是不由屏息。

  “烟络……仍是这样。”容若轻轻叹气。

  烟络眨了眨眼睛,故意答道:“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