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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他闻言越发沉默,她明白的,不是吗?

  风一起,山百合的香气越发馥郁撩人。

  淡淡月华之下,那片洁白的花田竟让他有片刻的失神。两年了,每次回忆起来,他还是觉得象一个格外讽刺的玩笑,命运嘲弄的表情,每每教他颓然无力。他抿嘴而笑,冷冷地重复一遍:“出来罢。”这一次,十余条黑影同时现出。原就冰冷的月光,在剑芒里愈发寒意森森。

  李希沂淡淡一笑,道:“各位是依次出手,还是一起上罢?”说完,他浅笑着负手怡然站定。山风盘旋而过,撩动那一抹颜色华丽却孤独的衣角,他静立的样子和恬淡清冷的神情,教今夜分外夺目的静月孤辉也黯然失色。

  十余条黑影沉默片刻,十余双凌厉的黑瞳紧紧盯着他浅色的瞳仁,僵持不过瞬间,便同时揉身直扑而来,银色剑锋仿佛化做十余条逦迤的银蛇,猛地弹射出来。

  李希沂握紧左手,偏身向前,金色的身影斜斜刺入黑幕之中,银光一折,他已经一手轻巧地夺下一只剑来,含笑退了半步,笑意不过只到唇边,如水的浅眸里辉映出皎洁的月光,却冰冷刺骨。

  黑衣人微微一滞,便继续迅捷地变幻阵型,复又持剑攻来。剑气筑成的光圈蓦地一缩,将他夹在其中。

  李希沂脚下步伐轻盈灵动,避过七八道剑气,一手持剑挽了几个剑花,弹开剑气,便迅速一跃而起,静静立在一丈开外。他淡然自若地笑着,神情悠闲,一面强自压下胸中阵阵翻腾的血腥气息,月色里的树影下,他绛紫的唇色并不明显。

  黑衣人再攻不成,仍旧持剑而上,剑光星星点点,变幻莫测,在夜色里化做处处绽放的银色花朵,却杀气凌厉,朵朵致命。

  李希沂却笑了起来,然而一贯柔和的双眸里却涌上了尖锐的杀气。

  银色的剑光翩然而过,黑衣人中便有三人倒下。空气里暗暗浮动着一丝甜腥鬼魅的味道。

  李希沂静静立着,淡然地看着又一轮攻来的黑影,凝神而上。

  月色凄冷,松林沉寂,夜气缓缓流转。

  剑光相击,金芒四溅。

  金色的颀长身影矫若游龙,乍起乍落,在如墨的夜色里翩然起伏。四周剑光森然,密如织网,却随着金色起伏而飞溅出血花点点。李希沂以剑点地,唇边笑意澹泊,金色的华服上粘满了鲜血,肩头的衣裳却有一道不算短的口子。月色皎洁,温柔地洒在他宁静的身影之上。

  剩下的几名黑衣人目光如炬,猛地点地,飞身结集攻来。

  李希沂一一应对,原先张驰有度的步伐里渐渐显出一丝疲态。黑衣人忽然绕至他身后,一剑挑出,直指心口。李希沂折身仰卧,剑气顺势而去,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穿透了黑衣人的胸膛,一时间血花四溅。他迅速弹起,剑光一闪,身前便又倒下一人,接着他以剑点地,身形半晌未动。

  山风突然喧闹了起来。

  三名黑衣人相互对视,犹豫着按捺不动。

  月亮的光华此时愈发明亮,白得清透无比,清透得看清了山谷里的一切。

  李希沂一手抚胸,接连不断地喘息起来。那张年轻却恬淡的脸颊上沾染了几点血珠,艳冶的血色将他的脸色衬托得愈发惨白,渐渐地,浮上了一层蒙淡的暗哑的青紫颜色。剧烈起伏的削瘦肩头,看得见温热的鲜血正静静地渗了出来,沿着他修长的身形一滴一滴坠下,在脚下迅速凝成一片。

  风声淡去,血珠落地的轻微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黑衣人相视一眼,持剑齐齐攻上!

  杀气凌厉!

  山风又起。

  空气里飘浮着如常的清新味道。

  哐啷之声不绝于耳,黑衣人突兀地自空中坠下,倒地不起。

  一阵难以察觉的细小碎屑随风扬起。

  李希沂低眉看着手中残留的白末,绛紫的唇角冉冉升起一朵小小的笑花。

  许久,他抬步吃力地穿过白色花海,在银色的月光下,走向山谷深处,那里隐隐传来溪流潺湲之声。行至溪边,他以剑支地,慢慢蹲下,解去沾满了血污的外衣,清洗肩头的伤处。血色很快在清溪里洇了开去。

  银色冷月里,血色斑驳的清溪蜿蜒而去。

  他缓缓起身,披上单衣,这才捡了回帐的小径,一步一步,消失在清冷的月色中。

  夜色已深,寒意愈重,山谷里弥漫着浓浓的白雾。

  烟络坐在帐里,出神地盯着闪烁的灯花。身后,她的影子清晰地映在营帐的顶端。

  记忆里,他总是温和地笑着,那样的笑容从两年前一直延续到现在。翠寒谷里是这样,长安道上是这样,今夜梁山御猎囿的小径上他也是如此。烟络深深叹了口气,为何她总是在负他?原来,被人这样深切而内敛地爱着,不总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啊。

  大帐的帘幕被人轻轻掀开,露

  出一张年轻柔和却苍白如纸的脸。

  烟络看着他一身血污的样子,吸了一口气,总算还是浅浅地笑了起来。

  衣衫已经整理过,所以不是很零乱;身上的血污也已清洗过,所以不是很刺眼;甚至肩头的伤口,他也已经自己粗略处理过,所以不是很触目惊心。

  “回来了?”她笑颜平和。

  李希沂含笑看她,轻声道:“还没睡?”

  他明明走得很吃力,却努力笑得不以为然。烟络无语看着他缓缓行近的身影,待他自己坐下后,她才转身去取身侧的乌木药箱,柔声道:“让我看看伤势如何。”

  他笑意柔软,话音也很低,却清楚地答道:“不碍事。”

  烟络敛去笑意,认真地重复一遍,“让我看看。”

  李希沂凝眸看她,在她坚定且明亮的目光里,终于放弃抵抗。

  烟络轻轻褪下他肩头的衣裳,便露出一道足有两寸长的伤口,因为已经清洗过,伤处的肌肉略微泛白,却高高翻起,肿得厉害。烟络低眉看了看他额头细密的汗珠和双唇微紫的颜色,叹息着取出银针,一一封住穴道,然后掩住口鼻,净了手,再一次清洗了伤处,一针一针细细缝合。

  这时,他忽然侧头迎上她神情宁静的脸,无言地笑。

  烟络瞪他一眼,道:“伤成这样,还与人拼命?一早用了迷药,岂不省事许多?”

  李希沂微微一笑,“不过是一时技痒。”

  “王爷还真是会挑时候。”烟络仍在板着脸。

  李希沂直视着她的脸,目光不曾挪移半分,笑道:“试过方知,那并非中原剑术。”

  “唔。”烟络手中动作一滞,随即笑着问他,“王爷不会打算在梁山大动干戈吧?”

  李希沂挑眉一笑,“不急。”

  烟络笑着收了针线,道:“就算要烧房子,也得去突厥烧,对吧?”

  李希沂无言看她,漂亮的如水浅瞳里起了一丝调侃的笑意,缓缓说道:“烟络所言甚是。”

  烟络拟好药方,备妥药汤,待李希沂服下,又沉沉睡去之后,这才缓缓回到自己的帐里。一掀开帘子,便瞧见顾方之那张特大号的笑脸,蓦地出现在清冷的月光下。烟络一惊,道:“顾方之,找死啊!?”

  顾方之做势要她噤声,一面掩上帘子,低声道:“死丫头,猜猜还有谁来了?”

  烟络还未将他的话完听进去,却见帐里灯火突明,一只修长的手迅速掀起帘栊,紧接着那道清冷皎洁更胜银盘的身影便出现在帐前。

  顾方之失望地说道:“呆子,就这么等不及?”

  苏洵轻轻走出来,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神情专注,恍若已经与世隔绝。

  烟络回望着他,渐渐笑了起来,开心地挽住他的臂弯,愉快地问道:“怎么来了?”

  苏洵低眉认真地看了她良久,低声问道:“真的平安无事?”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心痛地看着他一脸不加掩饰的担忧,笑着挽紧了他的手臂,柔声道,“这么晚出来不要紧吗?”

  苏洵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渐渐有了一丝柔和的笑意,缓缓摇了摇头。

  顾方之在一旁笑道:“这呆子不信本少爷的话就算了,居然还信不过本少爷的身手!”他与那二十人纠缠至后来,居然看到沧海亘木两兄弟的身影加入缠斗,害他惊讶得差点被一刀劈成两半!这个苏洵,真的是急疯了。

  烟络闻言神色一凛,看看顾方之,又看看一脸不以为然的苏洵,道:“又犯糊涂了,是不是?”

  苏洵淡淡道:“不是。”

  顾方之同时笑道:“可不是?”

  烟络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我死不得,顾方之也死不得,就一个人丢了性命也没有关系——这样相信,是不是?”

  苏洵静静看着她越来越恼怒的脸色,淡淡答道:“不是。”

  “苏洵,答应过我什么?”烟络咬紧了牙关,直直地盯着他平静柔和的脸。

  苏洵轻轻呼出一口气,双手环上她的腰际,唇角渐渐起了一丝柔软的弧度,缓缓说道:“我会小心。”

  烟络继续瞪他片刻,便叹息一声,腻进他温柔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却闷闷地说道:“气死我了!”

  苏洵静静地笑着看着她已经蹭乱的黑发,目光温暖而澄净。

  月色刚好,夜风里的凉意也是刚好。

  顾方之知趣地立在一侧,只是忽然有些笑意寂寥。他无言侧头去看如幕的夜空里那一轮变幻不定的银色月亮,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顾方之,”烟络忽然笑吟吟地走到他身前,“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