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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两袖一甩,清风明月;仰天一笑,快意平生;布履一双,山河自在……这样的境界虽是高远,世上又得几人能有这样的福分与修为?往往看不破也放不下,不是罪过。”

  李希沂缓缓回过身来,正眼看她,“仲先生当年倾心所授,本王还是无法参解。”

  是无法还是不愿?一生若无所求,一生又有何意义?烟络自嘲地笑了,“容若师父言传身教,烟络不是也不曾心领神会?”她吐了吐舌头,继续笑答,“烟络既不想出家为尼,师父教授这些东西的缘由,在烟络看来,不过是要教烟络明白,要做到真心体寂,哀乐不动,不为外境流转迁动是多么不易。王爷又何必强求自己心如止水,觉性明朗?”

  李希沂笑意浅淡,缓缓问道:“烟络不曾有过遗憾?”

  “怎会没有。得不到和已失去之时,烟络也会看不破放不下。可是,至少能够说服自己试着去接受,倘若实在万不得已,就只好选择逃避或者遗忘。可能因为我一直没有这样深重地付出过吧。烟络一向很为自己计较,没有希望或者希望渺茫之事,数尽早打住,并且从不敢奢望太高。既然明白地知道自己承担不起太沉重的结局,所以在开始之前就选择了逃避或者放弃。烟络实在不能算是勇敢之人。”她侧头而笑,“王爷与烟络不同。”

  李希沂好看的唇角微扬,道:“烟络以为本王不会为自己计较?”

  那个一身紧致合宜的鹅黄胡服的女子在月光下笑靥如花,话语愉悦,“王爷不是?”

  李希沂笑意涌上眼角,透出一丝不同于以往的桀骜,他的嗓音格外低沉动听,“自今日起,烟络大可静观本王是如何为自己计较。”

  烟络闻言,在他傲然的目光里微微一怔,不语。

  新月如钩,松柏似海。

  月色皎然若镜,松香清淡似雪。

  幽谷里一袭金色华服的男子浅浅而笑,风一起,带起那一袂颜色华丽的衣角,一身凌云天下的气势油然而生。他转身前行,前方传来他幽冷低沉的嗓音,他缓缓地说:“七年来,东突厥虽灭,但因西突厥阻扰,至今仍未归顺我朝。当日,杜槿曾经质问本王,七年前他爹杜宇风将军血染沙场,此事是否就此成了过往。”他低声冷笑,“本王怎会任由四万将士热血付诸流水,又怎会坐视突厥久日不降,更有甚者,关中道二十六万大军兵权,怎会由另一人主掌?”

  烟络素手微微抬起,迟疑着最终还是收了回来,于身侧拽紧,不由暗自叹气,他真的要把自己逼到何种地步才会罢休?这些都不是他自己想要的啊。她神情严肃地紧盯着身前那个不再回顾的男子,他正不紧不慢地负手走着。她深深换了一口气——师父啊,所谓哀乐不动、不为外境流转迁动谈何容易?他这样的生活,又该是如何劳心劳力?她至今还相当清晰地记得,当年在心脏内科的时候,那个脾气好到不行又有着一颗强韧心脏的老师,总是笑眯眯地对着形形色色的病患不厌其烦地絮絮地念,要无欲无求啊要宠辱不惊啊……而身前的这个男子却在犯着大忌。

  烟络凝视着他在月光之下清冷无比的背影,幽幽叹息,一面无言地快步跟了上去。一路行去,两人已是无语,烟络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不近不远地跟着,直到听见前方传来清晰的谈笑之声。

  她于沉思中抬起头来,一眼望见不远处的一大片灯火辉煌。那里人影晃动,酒旗飘香,乐音萦绕,巧笑不绝。她站在那个沉默不语的男子身侧,想起身陷的时局,刹那间有恍若隔世的错觉,之后,她微微侧头仰望他清俊的脸颊,却看见他一脸微寒的神情,不由低声唤道:“王爷……”

  李希沂闻言缓缓侧头,低眉对上她略微担忧的双眸,轻轻一笑,“不妨事。”

  烟络浅笑道:“今晚之宴不过只为洗尘,总不至于纷生事端吧。”

  他瞧见她眼里的神情,却也只是浅浅一笑,答道:“本王倒愿图一时清净。”

  烟络在他柔和的目光里乖乖地点头,顺从地随他缓缓走进众人的视线。一一拜去,有老皇帝、皇后、贤妃、太子、诸位亲王——当然还有清冷如常的苏洵。在遥远的对视之际,那一刻她忽然不加掩饰地笑靥如花。

  没有办法啊,她微微叹息,在那个唯一的男人面前,她就完无力控制自己脸上的笑意啊。而一身寒意的他,竟然也在此时有了游丝般地柔软表情。顾方之忽然一脸璀璨的笑意,贴到苏洵身旁,一手支颐,调侃道:“死丫头好大的胆子。”

  苏洵淡淡看他一眼,并不回答。

  “呆子,其实很欢喜,对不对?”顾方之持起酒杯一饮而尽。

  苏洵仍旧沉默不语,幽黑的双瞳里神采愈发浓重。

  顾方之放下杯子,叹了口气,突然也噤了声。

  苏洵看他一眼,道:“何事?”

  那个方才还一脸寂寥的男子忽地笑靥生光,答道:“本少爷就不能也有点心事?”

  苏洵

  侧回头去,淡淡道:“从此无心爱良夜,任它明月下西楼。莲实之事已过去多年,还是无法解脱?”

  顾方之脸色一滞,旋即笑道:“倘若有朝一日,方之遇见这样的女子,到那时也许会罢。”他一手持杯,对着那个鹅黄胡服的清丽女子微微抬手,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烟络一脸不解,拿探究的眼光看着苏洵。苏洵微微一笑,对她轻轻摇头,侧回头来之际,顾方之正笑眼看他,缓缓说道:“放心,本少爷比睿王爷讲道理多了。”苏洵轻轻一笑,神情柔软,并不答话。

  烟络望着对面两个低声交谈的男子,一直浅浅地在笑。虽然她不清楚一贯言语寡少的苏洵怎么会在这种场合之下,突然有了和顾方之聊天的雅兴,仍是止不住脸上的愉悦神情。

  “施姑娘?”一道冷冰冰的男声蓦地响在耳畔。

  烟络闻声回首之际,瞧见一袭紫衣的俊秀男子,他长得一副儒雅有礼的样子,正是那天拿眼神凌迟她的中书令杜槿。于他一侧伫立的还有绯衣绢甲着身的神武大将军秦缜,这个一贯与她八字犯冲的男人,也正在拿非常不爽的眼神盯人。其中的缘由,聪明如她,当然明白。她转身施礼,笑道:“民女见过两位大人。”然后,非常知趣地退回李希沂的身后。

  李希沂侧头看她,神情柔和,然后对着杜槿、秦缜二人缓缓道:“两位请坐。”

  四人入席之后,杜槿隔桌瞥了沉默的烟络一眼,淡淡说道:“王爷还是执迷不悟?”

  秦缜见他如此直接地质问,不免微惊,随即接下话去,“四爷近来可好?”

  烟络微微一笑,这个男人身边的死忠之士都当她是洪水猛兽,或者红颜祸水啊?而且,言谈之中丝毫不曾顾及她的颜面与感受。她也奇怪自己竟然没有恼怒,只是暗自好笑地看了看二人口中的四爷,想要看他如何回应,却意外地迎上他深邃的黑眸,那双好看的眼睛在灯火的辉映下闪烁着细小的光华,听见他淡淡答道:“本王很好。”说罢,摘了一串翠绿剔透的葡萄递到烟络手边,不再说话。

  烟络明白他此举用意,仰头笑道:“吐番的葡萄?”

  李希沂轻轻颔首,侧头专注于眼前的歌舞。

  烟络看着他的侧脸,怜惜他的执迷不悟和用心良苦,却仍旧是无可奈何。杜槿犀利的眼神仍在她身上徘徊,良久才不甘地挪开。烟络轻轻吐出一口气,顺着李希沂的眼神望去,那是一片鲜红的沙缦飘舞,和着笙歌袅袅,艳丽不凡的女子服饰紧致、身姿曼妙。那个应该是突厥的歌舞吧,烟络有些好奇。

  “哈哈哈哈。”老皇帝高居于上,于舞毕之时,大笑道,“此舞果然妙不可言。”

  坐于老皇帝右侧的胡服男人,嗓音豪迈,朗声道:“皇上谬赞,我突厥不过蛮荒之地,怎比得过中原人杰地灵?”他言语虽然恭敬,神情里却是有一丝自负与不屑。

  烟络好奇地盯着这个应该是西突厥可汗的中年男人,他一身金色的胡服,身材壮硕威猛,纠结的肌肉于衣裳之下格外明显,那双眼睛不算大,犀利精明的神采掩饰地很好,一把修剪过的络腮胡子衬在轮廓分明的笑脸上,更加增添了几分粗邝与豪迈。可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个西突厥可汗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烟络侧头看了看身边的男子,他无笑意。

  李希沂察觉到她的眼神,低眉看她,缓缓道:“何事?”

  烟络笑着摇了摇头,“王爷当年可曾识得此人?”

  他闻言,嘴角不由勾起一道傲然的弧度,“都顿。当年大战之际,突厥一分为二,正是因他带兵出走。”

  烟络一脸诧异,“那他不是叛国?如何能坐上西突厥可汗之位?”

  李希沂看她一眼,笑意浅淡,“天下之事,有何不能操纵?”

  烟络见他此时的神情,心里涌上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如果说这个世界,好人没有好报,坏人得不到惩罚,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他这么努力拼命又是为了什么?他也是志在于污浊滔滔之间竭力维系天下的一片清朗吗?她是真的不太明白。

  李希沂见她低头沉思,一双秀气的柳眉纠结不散,低声笑道:“有许多事情,烟络或许都不能明白。”

  烟络一惊,抬头看他,明白他一语双关的涵义,依旧笑问:“烟络驽钝。王爷可愿不吝赐教?”

  李希沂持起白玉酒杯,在手中把玩,一双眼出神地盯着那个小巧的杯子,缓缓说道:“当年,他乃是突厥可汗的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