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丢下我和我护着他,这本身就是两码事儿。我看着手中的狐狸毛,顿时破涕为笑,点了点头。
“他是主子,我是下人,下人为主子出生入死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风眠大人的面色又沉了几分,从树上轻飘飘地落下来,金缎般的头发绽成一朵菩提金莲。我觉得危险下意识地想跑,却被拎住颈上的皮毛,揪到他眼前。他的眼睛真美,像是铺满了摇碎的月光。
“花重,还真是情深意重,便跟这我罢。”
这次要我伺候多久呢,几年,十几年总够了吧。我倒是不嫌时间长,只是已经跟惯了月影大人,换来换去也是麻烦。我干脆地点头说:“好,凭大人吩咐,只是.......若大人不要我了,可不可以将我还给月影大人?”
风眠大人没再理我,揪着我回了净心楼。
这次估计是想念家中的毛团儿,于是跟荻花城主告了别,又揪着我架了一朵祥云回了狐隐山。即使主人不在家,他养的那群狐狸也将院子收拾得很漂亮,hiatus未进屋就能闻到隐隐的莲花熏香。
风眠大人刚进院,那群狐狸便围到他脚边亲热地蹭着皮毛。他随手捞了一只碧青色的小狐抱在怀了,我刚想溜去厨房找点儿东西吃,却被迎面而来的墨狐扑倒在地:“花重,花重,我想死了!”
我眼前发黑觉得快气绝身亡,没想到离开了两百年,现下还是见不得人的秃毛,竟还是又任惦记的,我心下确实高兴,用前蹄搂住墨狐的脖子:“夙墨,我也想。”
还没等夙墨撅起他的狐狸嘴送吻,他已经被人拽着后颈拎起来,在半空中张牙舞爪。风眠大人眯着眼皮笑肉不笑:“夙墨,们很熟吗?”
夙墨嘻嘻笑着:“不及大人与花重熟,我们差不多是一起来伺候大人的,大人可是待见花重不待见我。我就说大人怎么舍得把花重给了月影大人,瞧这不是带回来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跟夙墨说大人早把我忘了,眼看着风眠大人用桃花眼瞅着我,沉思了半响又没说什么。以往他每次出门回家后首先要将他的毛团儿逗弄一遍,这次却怏怏的没了兴致,晚饭也没吃多少就唤我陪着去一线峰上散步。
他找了块平滑的山石仰面躺下,云雾缭绕入夜极冷,听不见虫鸣鸟叫,静得不似凡间。
“花重,以前伺候过我,这事儿我都不大记得了,也是有点对不住。”
“大人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我只伺候过您几年,摸样又不好,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恩,我还把送了人,有没有怨我?&a;quot;
“月影大人待花重记号,跟他也是花重的福分。”跟着月影爱人比跟着这个老变态强一百倍了,怨个屁啊。
“若不愿跟着我,我便做个人情吧还给他好了。”他的眼中明显地写着“若敢说不愿就试试看”!
“大人已经送了一次了,还要再送一次吗?”
“我会对好的,再也不送了。”
他老人家这种老狐狸连说这种话,都是吧真话夹在假话里说。这下他是满意了,仰头望着天上是繁星,冷风袭过金色的发尾,我便不声不响的幻成狐身依偎在他身边。
哪夜风真大,可我一点也不冷。
哪天的他真温柔,我在他身边睡时,甚至想着,若从此便像舜华老鬼那样灰飞烟灭也是甘愿的。
{花重,对大人的心没变过吧?}
在没遇见风眠大人之前,我是山中的一只野狐狸,独自一个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山中的猎户在陷阱上面设的诱饵是一只鸡,或许我也没那么笨,只是太想吃鸡了。在洞里吃完鸡,我从洞口仰望着井口大的树木的枝叶遮挡的天空,想着这便是我简单的一生。
看见他是一瞬间,井口大的天空便被他占据了,连我的心也被他占满了,那么满,撑得我不知好歹,以为我的生命从此便和这天仙般的人物连在一起。
我比任何人都勤奋,了解他的一切习惯喜好,将他伺候得妥帖。他也像夙墨说的那样很待见我,没事就把我抓到膝盖上梳毛,捧着我的脸对着我的眼睛笑,眼中都是似真似假的温柔。
刚开始他还会叫其他的小狐狸在屋里伺候,后来就只叫我陪着,我的皮毛并不是又滑又软,他却是极喜欢的,整日搂着我宝贝得不行。夙墨说:“照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大人就给千年修行让飞身成仙啦。”
我问:“成仙了会怎样?”
夙墨想了想说:“成为狐仙以后,运气好的就可以去天庭做事,运气稍差的也会在人间掌管点儿地盘什么的。”
纵然成仙有千般好,若是不能守着风眠大人,那还有什么意义。于是某日风眠大人吃过饭差我陪他去一线峰,趁着他心情好,我脑袋一热便不知道东南西北,扯着他的袖子,眼巴巴地望着他说:“大人,我不想成仙,我就想这么一直伺候您,直到您不需要我那天。”
我想一定是我看错了,他眼中似有惊喜一闪而逝过,而后便摸着我的头怔怔地看着星空,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月影大人来看他,怀里抱了一只青碧色的翡翠狐幼崽,好像是从某个爱养仙兽的菩萨那里讨来的。风眠大人见了便喜欢得不行,指着那小狐崽说:“这小狐叫什么名字?”
“刚抱来,还未来得及起名字,不如大人帮忙起个罢。”
“嗯,叫绿意如何?”
“甚好,谢大人赐名。”月影大人笑得挺开心,怀里青碧色小狐正咬着他的发带,咿咿呀呀叫得正欢。风眠大人看得眼睛都快直了,终于按捺不住说:“月影,这小狐挺合我的眼,我跟换一只如何?”
“大人喜欢便送了,说什么换一只这么见外的话。”
“我怎么能平白讨的心头肉。”风眠大人回头将我从地上抱起来,抚着我的头顶说:“那别看这只小狐长得不起眼,可是贴心得很,若不是月影,我才不舍得送出去呢。且带回去,没几日便知道好处了。”
月影大人也没再客气,伸手接了去,我仰头看了风眠大人一眼,他也正低头看我,手顿了一下还是放了手。从头到尾我都很柔顺,月影大人把我放在地上,他出门,我便跟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若说伤心是谈不上的,一个是下人,一个是主子,主子要把下人送人还用跟下人商量吗?因为得宠而忘记自己的身份,这一开始便是错的,怪不得任何人。所幸月影大人挺宝贝我,与其说像下人,倒不如说像他养的孩子,四处给他惹是生非。
我才着月影大人会不会像风眠大人那样随意地把我丢了,果不其然,这天,我在院里给毛团儿们梳毛,夙墨从前厅跑过来说:“花重,家月影大人过来啦,说是来看的。”
我“哦”了一声便化成狐形跑去前厅,风眠大人正和月影大人对坐着,摆着叙旧的姿态。我两百年养成个谄媚的习惯,跳上月影大人的膝盖便蹭着他的下巴,把他蹭得眉开眼笑。
“花重,伤好了,这雪白的皮毛倒是不错,摸起来手感也好。”
风眠大人什么也没说,愣是喝了两壶茶。晚上也不见他起夜,就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趴在床脚睡着了,第二天起来发现自己身覆盖着金色的皮毛,每根都染着太阳的光辉,风眠大人捧着我的脸瞧了半晌,说:“月影的毛色哪有我的好,嗯,这样越发顺眼了。”
如果是两百年前的我,一定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老人家吃醋了,而且吃醋得厉害。
可现在他老人家想什么,我可不敢猜,以为一定猜不准。我从屋里晃出来,夙墨正在院里练功,看了我一眼差点儿走火入魔。
“他啊,我要疯了,花重会死得很惨的,绝对会死!不知道月辉狐有多难得,皮啊,血啊,身都是宝。”
“竟然诅咒我,死之前我先解决了!”
夙墨还想要说什么,却被我打得抱头鼠窜,哀哀求饶了半晌我才放过他。打累了我便趴在草地上睡觉。夙墨突然说:“以前风眠大人身边有只雪狐,是从某位仙君那里讨来的,听说大人极爱那雪狐还给他换了月辉狐的金色皮毛。后来宠着宠着就有了感情,两人也是极相爱的。”
“那雪狐呢?”
“死了。”夙墨有点自言自语似的,“听说是背叛了族人,被绞死的。”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哦”了一声便怔怔地不知道说什么。
夙墨接着说:“花重,他虽然不够好,可是也没想的那么坏。当年他把送给月影大人以后并不好过,有几次我都撞见半夜他抱着睡过的虎皮褥子发呆,看样子就很是伤心。”
我一点儿都不信,又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其实我知道大人把忘了,那天他领进门,我是故意那呢说的。不过也别怨他。他把送人不久后就去老君那里喝茶把一炉失魂丹当糖豆吃了,少了近百年的记忆。”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夙墨认真地望着我:“花重,对大人的心没变过吧?”
原本以为无人知晓的心底事却被挖出来,我尴尬到不行,挠了好几遍的头才镇定下来。好在夙墨也没再问,我也装聋作哑不再提。
下午百花仙来了,伴手礼是月宫仙女姐姐们酿的桂花酒。
我在一旁添酒,风眠大人的脸上挂着那种让女人们集体融化的笑,桃花眼眨得百花仙脸蛋红扑扑的。小狐们撇着嘴把朝向最好的一间客房收拾出来,他夜里自然就在这边住下了,快回房时突然指着我说:“风眠大人,那把这小狐借给我用两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