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宪眼中的诧异十分明显：“将军帐中怎么会有孩童啼哭的声音？”
崔雪麟保持觅声看去的姿势，看到顾朝曦施施然走出来。
顾朝曦眼神有意无意扫过崔雪麟，落在姚宪身上，说道：“这一位想必就是姚都护？”
姚宪凝神打量，中间眼前来人一身月白绒毛滚边长衫，衣衫落拓身挺如竹，衣襟袖口雪白毛色衬着他清雅笑容十分温暖恬淡，周身透出的书卷气息浓厚隽永，不知是何方高人雅士，面上带着恭谨地拱手道：“在下姚宪，忝为西域都护府都护，不知阁下是？”
顾朝曦半点不隐瞒，也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说：“在下姓顾，名朝曦，冠礼时，恩师为在下取字出云。”
姚宪闻言愣了愣，“阁下的名字倒是和已逝的顾丞相一模一样，可是改的？”他虽然身在塞外，却对京城动向、朝堂风云了如指掌，顾相的贤名他是听过的，只是听过这位丞相死于非命，着实令人扼腕叹息。他以为顾朝曦是仰慕顾相才改的名字。
可他也不想想，有人因为仰慕连字都改得一模一样么？
顾朝曦笑颜不改，十分平静地吐出个炸雷：“在下就是顾朝曦，天上地下，只有一个顾朝曦。”
姚宪被炸得愣在原地，傻兮兮地啊了一声。
崔雪麟看姚宪被耍得可怜，便说道：“姚大人，顾相之死诸多疑团，没人能证明他是真死的。”
姚宪这才想起京城传过一阵顾相墓是衣冠冢的传言，再结合传言中的顾朝曦和眼前的人一合体，再又崔雪麟的肯定，他是越看越像，心下虽然震惊，却也已经信了大半。
不由问：“不知顾相因何在此处？当年诈死，又是为何？”在他看来，顾朝曦仕途一帆风顺，直步青云富贵荣华还有得享受，怎么才当了没两天丞相就诈死，实在令人费解。
顾朝曦不动声色地瞥了崔雪麟一眼，结合着屏风后床上婴孩有一阵没一阵的闹腾声响，说道：“生孩子去了。”
说着，还笑吟吟地往顾朝曦那边看去，眸中意味深深：“崔将军可以作证。”
这一回不单是姚宪傻了，崔雪麟也傻了。
姚宪瞠目结舌地看向内室，问：“那孩子是顾相的？”
顾朝曦的目光盯着崔雪麟不放，看得崔雪麟毫无间隙逃避，“自然是，亲生骨血。”
姚宪思绪在脑中一转，看眼前两人之间几乎是剑拔弩张的奇怪氛围，十分识相地道：“噢，小女应当四处看完了，再待下去只怕会给将军添麻烦，下官还是先带她先行离开，日后再来叨扰将军，告辞。”说完，真的转身就走。
走出去一段后脊背还是拔凉拔凉的，他摸了摸后颈，心道这能坐到丞相宝座的人真不是盖的，不说话都让人摄于其威。
帐中，崔雪麟没来得及和顾朝曦说一句话，顾朝曦扫了他一眼，转身入内。那一眼，十分明朗地意味着——跟我进来。
崔雪麟跟着走了进去。
顾朝曦在床边坐下，面上挂着笑，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明明白白是阴沉的。崔雪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他了，顿了一下才走到跟前。
“出云——”
顾朝曦突然站起身，毫无征兆地一巴掌打到崔雪麟脸上，力道不大，声音很响。
崔雪麟又傻了，捂着脸刚想问怎么了，却看到顾朝曦双眼红透，眼波莹润，像是再晃一晃就能滴下水来。
顿时慌了手，坐在床边抱着顾朝曦问：“出云怎么了？”被打的明明是自己，怎么他打了人还这么委屈？
顾朝曦咬着唇瞪着他，胸口起伏了好几次，气息难继的样子，吓得崔雪麟抚着他胸口劝道：“慢点慢点，慢点说。”
“啪”的一声顾朝曦又在他另一边脸上补上一巴掌，崔雪麟一下子挨了两下，顾朝曦又不言明原因，心中也微起怒气，冷凝了声音道：“到底是要做什么？”
顾朝曦严重的泪珠“哒哒”两下掉落下来，嘶哑着声音吼道：“我要做什么？这话该是我问才是！想做什么？我还活着呢！就想着给宝宝找后娘，崔雪麟把我放在哪里了！”
崔雪麟听得一头雾水，愣愣问：“什么找后娘？我哪里有？”
“还说没有？！我刚在这里听得清清楚楚的！人家姚都护带着二八破瓜的女儿来了，那意思那么明显，不但不推拒，还打听人家出没出嫁！她长得是有多美若天仙，比得上我吗？让迷成这样！”
这话说得更加让崔雪麟云山雾罩，顿时哑口无言，他完不知道顾朝曦从哪里看出这么多玄机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没整理出个思绪来。
一旁顾朝曦看了，只当他是被抓包掩饰不来，心中怒火更上一层楼，直声问：“还想说什么什么？还有的什么可说？！”
说完这句，胸口如积压大石，喘息不已，可肺部抽疼，真正是气息难继，喘了几下没呼吸上来，眼前都模糊了。崔雪麟观他面色潮红，眼睫微微低垂，心中暗道不好，去扶顾朝曦，顾朝曦却探身向前，张口吐出一口血来。
崔雪麟看地上一滩血迹红中带褐又粘稠非常，吓了一大跳，就差没跳起来跑出去叫军医了。
顾朝曦躺倒在床上，一手握着襁褓婴儿小小软软玲珑精致的小手上，一手揪着胸口衣襟，心痛如绞。
军医给崔雪麟十万火急地提溜过来，手搭上顾朝曦脉搏的时候额上都出了汗。没曾想床上的病人十分不配合，一挥手打开军医的手，一面咳嗽一面嚷：“咳咳……我、不要……咳！”
军医面露难色地看向崔雪麟，崔雪麟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把顾朝曦上半身抱起来，紧紧箍在怀中，顾朝曦动弹不得也死命挣扎，可挣扎了半天不过是平白消耗体力，半点劲儿都使不上还累得浑身发虚。
解决了顾朝曦，崔雪麟示意军医上前，随军行走多年的老大夫很聪明地非礼勿视垂下眼，虽然他不知道将军和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但这番亲密举止还是不看得好。
察觉到顾朝曦还想动，崔雪麟一急，唇瓣吻上顾朝曦的颈脖，怀中人十分顺从地身软了下去。
诊完脉，军营低垂着眼睑退后，禀报道：“将军请放心，这位公子这几日血气上涌又思绪紊乱，郁气郁结于心，导致肺气不通，甚至有淤血积郁，现在吐出来倒是好事。不过，”他话锋一转道，“毕竟是失血，待小人开副方子给公子调理调理，另外请厨房多用食材食补，最后……自然是请这位公子切勿再动心劳神。”
崔雪麟道：“多谢大夫，开了方子交给守在外面的小厮叫他们煎药吧。”
军营也知道不好再留，连方子都是在外头写的。
茶已经凉了，崔雪麟让人煮了开水送进来，倒了杯递到顾朝曦唇边，“喝点水吧。”
顾朝曦瞟了他一眼，没动。
崔雪麟叹息着把水杯放在床前小几上，他方才整理了些顾朝曦话里的意思，差不多明白过来，便说道：“出云，我没对姚小姐有什么企图。”
顾朝曦翻了个身，用背向外，低沉着道：“送上门来的，不算企图。”
崔雪麟对他钻牛角尖没法子，只得表心意了：“出云，我不会爱上别人的，又何必猜疑。”
顾朝曦唰地坐起身，白着一张脸道：“反正我们早晚要分开，到时候，就算不爱，难道不会再找别人？”
崔雪麟看着他，压着声音道：“真的要走？”
顾朝曦别过眼，轻笑了一声道：“不是要我走的么？不是和唐魅说了，要我走的么？”
“要我带着宝宝一起走，……”顾朝曦抿着唇，一字一顿地道，“想都别想！”
崔雪麟瞪着眼睛看着凑到自己眼前放大的顾朝曦的脸，连他眼瞳附近泛起的红血丝都看得一清二楚。
顾朝曦声色俱厉地吼道：“休想当做没生过宝宝！把他塞给我一个人，我出门就把他扔了了，让狼吃了我也不带着个野孩子！”
崔雪麟扶着他双肩，双手微微用力，“宝宝是我生的，我没有想否认，而且……”他顿了顿，接下去，“怎么能让他被狼吃掉呢！他是骨血啊！”
顾朝曦塌下肩膀，“他出生这么多天，连姓名都不给他取，为了一点吃奶的小事就要把他送走，现在、现在我还在在呢！当着我的面就敢勾搭其他女人！有这样无情无义的父亲，我不如让他被狼吃掉好一些，省得以后受苦。”
他挣开崔雪麟的手，坐到床边，双腿垂下去，“不是要我走吗那我现在就走，我去乳娘那里，抱着儿子离远远的，生死都别管了！”
崔雪麟去拦他的拿鞋袜的手，一下没拦住，索性整个身子扑上去，把顾朝曦压倒在床榻上。
近在咫尺，气息相交。身下的人面色酡红，蹙眉如黛，微微向上抬下巴露出的细长颈脖宛若细瓷，崔雪麟气息不稳起来。
顾朝曦闭着双眼问：“要做什么？放开我！”
崔雪麟心口一睹，就差没“嗷呜”一声饿虎扑食，先将顾朝曦双唇衔住，舌头滑进去，里里外外尝了个遍，差点把顾朝曦吻昏过去才勉强停了下来，喘着粗气说：“明明是一走那么久，明明是先弃我和孩子而去的，现在反倒来埋怨我无情无义，顾出云，何其残忍啊！”
胸口茱萸为隔着衣衫狠狠咬住，崔雪麟的舌头像是带着细如牛毛的刺，不停地舔舐滑动，几乎将那可怜的小颗粒咬出血来。顾朝曦痛叫□□，一面道：“我、我被师父困住，她不让我离开昆仑半步，每天，我向着阳光看，想着……就！心如刀绞！”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后来师父他终于、终于放我回来，我片刻都没敢停，选最快的路、最艰难的险峰，多危险，我都不怕，只要、只要能快一点回到面前，我都不怕……”进军营的时候甚至动用了言灵闯进来，他那时已经不在乎是否会折寿，那怕要他立即就死，也要见到爱人之后才肯下地狱。
“可我回来了，却不想见我，一点都不想见到我……”
他明明不想哭的，不想在崔雪麟面前哭得这么惨，哭得无形象，哭得歇斯底里，跟泼妇一样。
可是他爱极崔雪麟把他抱在怀里不停地安慰，声音温柔爱怜，眼神温暖充满歉疚，还用唇吻掉自己脸上的泪水，不管泪水流的多快都一点不剩地被崔雪麟吃掉。
顾朝曦一抹脸，喑哑道：“我的眼泪那么好吃吗？”
崔雪麟笑道：“嗯。”
“是什么味道的？”
“当然是甜的。”
“不可能！”
崔雪麟用行动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