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好痛啊,救救我,我不要成仙了!
——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浑身冷汗淋漓的昭粹从噩梦中猛然惊醒。
还好是梦。
拥被坐在榻上的少女眸光涣散,仿佛还沉浸在梦里。
梦里是前世让她刻骨铭心的浮离台,她对上清天宫的最后一丝幻想,就是被浮离台所碾碎。
成仙之路,原来如此痛苦。
浮离台只不过是个开始,后面每走一步,每提升一个境界,都有比这还要严峻百倍的折磨等着她。
这是一条充满血泪荆棘的路。
昭粹许久才从这种快要将她湮灭的痛苦和绝望中挣脱。
窗外无星无月,安静得只有海水涌动的声响。
此刻临近卯时,隐约能看到捧着明珠的蚌女们一边轻声吟唱,一边用无数明珠将荒海从黑暗中唤醒。
听说这些能照亮荒海的明珠,皆是蚌精修为所化,一百年才能炼化一颗,价值连城。
昭粹看着这些为荒海的天亮而忙碌的蚌女们,不知怎的突然记起了前世偶然听到的一段对话。
是姐姐和少君在谈,要以这些蚌珠来筹措军费。
而为了获得更多的蚌珠,要鼓励蚌女们多多修炼蚌珠,给她们设立官职,生子赐赏金免赋税,还要建一个什么孺子室来照顾蚌女的孩子,让蚌女们有更多时间修炼。
昭粹看着这些起早贪黑布光,还要日夜勤奋修炼的蚌女,无法理解她们为何还能愉快的唱歌。
她绝不要做这样卑贱的蚌女。
她只需要成为沉邺的妻子,成为荒海未来的女主人,便永远都不需要修炼。
到那时,她就能和小时候在大雍皇宫那样。
无论外界有怎样的风雨,都会有人替她遮挡,而她什么也不必做,只需要保持天真,乖巧听话地躲在他们的庇护下就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
这就是她在大雍皇宫里学到的生存之法。
姐姐若是也明白这一点,而不是学那些她不该学的东西,从小到大的日子大约也不会那么难过。
“昭粹公主,您这么早就醒啦?”
她宫中唯一的一名婢女悄然入内,将带来的食盒放在桌上,为她掀起帘子。
昭粹上前看了一眼,顿时垮下脸来。
尽管她对如今的荒海有心理准备,但荒海物资的匮乏程度还是超乎了她的想象。
看着桌上难以下咽的食物,昭粹忽而眼前一亮。
“厨房在哪儿,带我去厨房。”
婢女有些困惑地眨眨眼。
昭粹却似是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自那日荒海之畔匆匆一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沉邺,她必须得自己想个办法接近他,让他如前世那样爱上自己。
问清方向后,昭粹提裙匆匆朝着厨房的方向而去。
头顶明珠皎洁,整个荒海落在灿若太阳的光芒中,吟唱的蚌女们结束了一日的工作,三三两两挽着手而归。
有的要回去修炼,有的要去流水城中的市集逛逛。
昭粹脚步略一停驻,抬头看了看她们的身影。
她绝不做这样辛苦的蚌女。
绝不。
-
打着哈欠的季善渊无精打采地走过扶桑学宫的长阶。
昨日因为和新来的霍仙子动手,被封离神君罚扫学宫宫门,本就来得早的他今日不得不又早起了三刻。
他又打了个哈欠。
也不知道昨日他走之后,濯缨公主有没有听信霁华仙君的片面之词。
正准备掐诀展开一个大范围的清洁术,季善渊似乎觉得自己听到学宫内传来了几声低低的咳嗽声。
“……濯缨公主?”
仙台正逢春。
院内桃树芳华,千年一谢,季善渊看着站在一地落英里的雪衣女子,恍然间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濯缨笑了笑:“睡不着,想早点来学宫转转。”
原本昨日的流程到最后应该带她来学宫复命,顺便熟悉扶桑学宫的路。
然而浮离台上走了一遭,濯缨实在是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在谢策玄送她回沧浪殿的路上就睡过去了。
再睁眼时正值深夜。
想到今日便要正式来学宫修习仙术,濯缨不太能睡着,索性便乘着夜色提前来到学宫。
虽然因为她不会飞而多费了些脚程,但她生出仙根后第一次操控传送阵法便成功,因此这一路上也还算顺利。
季善渊笑道:“外面风大,公主身体不好,还是进舍内休息吧,新人入学宫的第一堂课应是清源神君的道术课,讲道体法用和三类道术,公主若无聊,可先提前看看。”
濯缨颔首,其实这些她都已经提前看过了。
想到昨日之事,季善渊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犹犹豫豫了一会儿,再抬头时濯缨的身影已经朝讲舍而去,他挠了挠头,只得作罢。
待宫门清扫干净,扶桑学宫的学子们也陆陆续续抵达。
所有人见到早已坐在讲舍内看书的濯缨,都有些惊奇意外。
不过大约是因为她所散发出的那种不好亲近的气质,还有围绕着她的种种传闻,因为多数人只是远远围观,并没有上前搭话。
“叶仙子?”
突然被濯缨叫住的叶时韫惊了一下。
濯缨歉然一笑:“昨日没有直言相告身份,令你被封离神君责怪,抱歉。”
看着眼前女子长睫微垂,敛住乌黑莹亮的眸子,叶时韫又小小地被惊艳了一下。
“没事没事,那叫什么责怪,你是没见封离神君真正罚人的时候——”
顿了顿,叶时韫又怕吓着这位弱不禁风的美人,缓声道:
“其实封离神君是面冷心热,他平日对谁都是那副臭脸,但都是对事不对人,你不要害怕,封离神君人还是很好的。”
濯缨安静听她说完,微笑:“多谢相告。”
叶时韫轻轻捂嘴。
该死,她果然好喜欢这张脸。
见濯缨在看书,叶时韫没继续打扰她,反正日后大家同在学宫,日子还长。
不过叶时韫走后,濯缨没翻两页,就见有人在她前侧站定。
“昨日匆匆一瞥,还未来得及跟濯缨公主好好打个招呼。”
濯缨抬起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浅瞳。
来者与霁华仙君眉眼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沉稳持重,气质端方雅正,如芝兰玉树。
“在下来自须弥仙境凤凰山,公主唤我一声照识即可。”
濯缨其实并没有兴趣认识这些人,闻言只是不咸不淡道了声幸会。
倒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季善渊为她认真解释:
“他是霁华仙君的嫡长兄,凤凰山的下任继承人,还是须弥仙境四大帝君之一的亲传弟子,学宫的弟子中,他算是修为最高的几个。”
……怎么神仙还有嫡长兄这种称呼?
这个疑惑在濯缨的脑海中只停留了一会儿,很快便被抛开。
他们神仙就算妻妾成群,也跟她无关。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濯缨低头又翻了一页。
照识仙君身旁的一名玄衣男子露出不悦神色,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被照识仙君拦下。
他道:“公主这是在看草木化人这一节?公主初入仙门,想学会草木化人,恐怕破费时日,不如我安排一些人……”
“你会这个吗?”濯缨抬眸问。
照识仙君愣了愣,旋即微笑着摊开掌心,只见他掌中不知何时出现一缕仙草,他略施仙术,那仙草便像是活了过来,渐具拇指大小的人形。
“不如这个便赐予公主,照料公主的起居?”
清冷如雪的眸子被莹绿光芒照亮,濯缨专注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道:
“不必了,我只是想瞧瞧这个过程。”
细长洁白的手指又点了点书上一行字。
“这个你也会吗?”
她指的是五雷正法,照识仙君目光闪了一下,但还是依言在掌中展示了雷法。
濯缨刚要感叹,忽听外面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嗤,原来那也算是雷法。”
叶时韫和季善渊一听这声音,便熟门熟路地后撤数步,带着还未回过神的濯缨一道退至安全地带。
而其他没反应过来的学子就倒霉了。
“天罡运转,七曜芒寒,号令鬼神,策役雷霆。”
赤袍箭袖的少武神一手负于背后,一手并两指捏诀。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随着他每一个字眼落下,濯缨却感觉到一股恐怖的威压自上而下地笼罩整个讲舍。
“五雷术,雷霆万钧。”
一声令下,整个扶桑学宫上方霎时间乌云密布。
隐雷在云后不详的翻滚,最后轰然炸开,直直奔着学宫讲舍内的照识仙君而去。
“少主——!!”
他身旁几名护卫立刻出手,然而刚摆好阵势就发现——
谢策玄那惊天骇地的五雷术,只是劈在了照识仙君的掌心。
准确的说,是精准的劈灭了他掌心的那抹雷光。
这样强大的控制力,难怪他成仙不过两百载,便已名列学宫道子之位,还有了少武神的官衔。
谢策玄双手环臂,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立在原地的照识仙君。
“不好意思啊,刚巧听你们提起我最擅长的五雷正法,手痒了一下,没伤到尊贵的凤凰山继承人·嫡长子少君·须弥帝君亲传弟子·拥有远古凤凰血脉的照识仙君吧。”
“……”
照识仙君缓缓露出一个笑。
“少武神的五雷术已经炉火纯青,怎么会伤到我?不过既然最擅长的五雷术已经展示完毕,少武神还不退下吗?毕竟,你似乎也只擅长这个吧。”
“……呵。”
两人平日便摩擦不断,今日找到一个由头,正好宣泄一番。
“方才的草木化人,只是一些雕虫小技,公主可想看看能在战场上一人敌千军的撒豆成兵之术?”
“撒豆成兵这种低阶术法也敢卖弄,赤水濯缨,让你见识见识驱役神将的召将术。”
“那还是让公主见识见识你们上清天宫没有的东西,比如凤凰山的上古神器,流金火铃神印。”
……
叶时韫对这种场面已经习以为常。
她看着那些没来得及躲远,正骂骂咧咧地梳着被五雷术波及,头发像海胆一样炸开的学子们,心有余悸地顺了顺气。
“还好我们躲得快,否则濯缨公主也要和他们一样了。”
“嗯,我没事。”
濯缨用手帕擦了擦鼻子下涌出的血,平静道:
“方才那个五雷术,挺厉害的,上古神器感觉也很震撼,不错。”
她全都想学,全都想要。
叶时韫:“……”
季善渊:“……”
季善渊眼疾手快扶住濯缨,叶时韫更是立刻转头大喊:
“别耍帅了谢策玄!快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