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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此心安处是吾乡

  七

  二楼的房间十分阴暗,还未上去便能感到层层寒意渗骨的凉。

  “这个大夫很喜欢。”跨上最后一级台阶,卧坐在竹帘背后的人忽然略带戏谑的说着,“只可惜……”他的声音似男非女,只听得人一阵心底发寒。

  窗外的阳光穿过窗口的竹帘,在地上透出条理分明的光影。忍冬恭敬的单膝跪下,光影在她身上随着身型的起伏变得弯折。

  “见过教主。”

  “嗯,难得,尚还记得自己是巫教之人。”

  忍冬背脊一阵发寒,垂眸不语。

  “方才那大夫向我讨要了。我答应了。”他说得缓慢,然而却让人感觉像是在接受凌迟,“可是也应该知道,巫教从没有活着脱身出去的人。”

  忍冬长长的睫毛遮住眼里所有情绪,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念在大夫救了我一命,我答应他,放走。不过……”

  一道光影倏地穿过竹帘的缝隙,打破屋中香炉中升腾起的青烟,径直扎入忍冬眉心。

  忍冬一声闷哼,四肢忽然脱力,瘫软在地,紧接着胸口处传来了阵阵紧缩的疼痛,针扎一般越发强烈。初时忍冬咬着牙还能拼命忍住,而后却是痛得她连□□也变作了奢求。

  “噬心蛊毒我已催发,日后蛊虫夜夜噬心。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了,我便给解药,放自由。”

  忍冬想,若是此刻能剜了自己的心多好。不用忍受噬心之痛,不用做违背心愿之事,不用被禁锢自由,任人摆布。

  “方才那大夫替我把脉时见着了我的模样。既然如此,便不能让他活着。我知道他并非常人,外人要杀他定是不易,但既然他如此着紧,对定不会提防。那样的人,心脏是弱点。杀了他,把他的头提回来。”

  忍冬的世界除了这阴阳难辨的声音再无其他。心头的疼痛渐渐隐没,忍冬抬头望向窗外,她知道那个看起来像小孩一样的男人现在应当等的十分焦急。

  窗外的阳光,穿过忍冬的睫毛照入她的瞳孔,一时耀眼得刺目。

  她闭上眼眸,嗓音沙哑难辨。

  “忍冬领命。”

  八

  “小花花,他们有没有欺负?”出了竹楼,归言急急的抓了忍冬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忍冬木然的任由他摆弄了一会儿,忽然用力握紧了归言的手。

  归言一惊,却见她脸色虽有些苍白,但眼里却印着明媚的阳光,唇角也挂着微笑:“归言,离开这儿之后真的会娶我吧?”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忍冬像一个普通少女一样悄然的微笑,也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忍冬笑起来的时候是有漂亮的梨涡的,他傻傻的点了点头。

  “那我便算是古陈国的太子妃了。”忍冬垂眸,悲喜不明的呢喃,“真霸气。”

  忍冬说:“归言,言归。我嫁了,理当随归去。我觉得在洛阳的院子挺不错。咱们回家吧。”

  归言最爱听忍冬说“家”这个字,带着三分期待三分向往,还有一些他琢磨不出来的情绪,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像是一个丈夫,有一个妻子,有一份责任。

  即便最开始,他也只是在戏弄的说“媳妇”二字。可现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陷入了这个游戏,脱不了身了。

  他们平平安安的回到了洛阳,两人都没有亲朋好友,成亲那天,他们在屋里大眼瞪小眼坐了许久,终是在傍晚的时候出去买了几个小菜和两根红烛,回来自家里院子里摆了张桌子,插在馒头上互相拜了拜便算成完亲了。

  仪式简洁,各自回房睡觉的那一刻,忍冬一咬牙倏地扑进归言怀里,将惊骇不已的他死死抱住。放开他之后,忍冬道:“我们这便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吧。是夫妻了。”

  归言还在呆怔,忍冬又踮起脚尖,在他唇边一啄。

  “妻子都是爱自己丈夫的。”

  言罢,她转身就跑了。独留归言一人呆呆的摸着自己的唇角,沉了眼眸。

  九

  此后的生活一直都很平静,这让自遇见就不断奔波逃命的两人有些不大习惯。但忍冬却头一次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脸上的笑也渐渐多了起来。只是每一晚她从不与归言睡在同一处,甚至有时她根本就不在屋子里。

  忍冬不说,归言便当做不知,两人相处得十分和乐。邻里皆道两人伉俪情深。只是归言的笑不知不觉的慢慢少了。

  直到那天夜里,归言听着院子里又传来的呕吐声,他再也装不了睡,翻身下床,出了门便看见忍冬躲在院子的角落呕了一地的血:“回南疆吧。”

  忍冬慌乱的一抹嘴,惊诧的望着归言:“……”

  “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归言道,神色是忍冬从未见过的严肃沉凝。

  忍冬摸着心口摇了摇头:“我嫁了,这就是我家,我哪儿也不去。”

  “我休了了,自己回南疆去!”

  忍冬仍是摇头。归言大怒:“我有哪里好!哪里值得舍命陪着我!”

  “救过我。”归言或许从来不知道自己对她做的一切对于一个巫教的死士来说是多么大的恩惠,又带给她怎样的撼动。

  “我没有救过,第一次是一时兴趣,第二次完就是个意外。”

  忍冬静默不言,她知道,即便救她是假,但是他却是真心护着她的,带她看桃花,娶她回家,现在又赶她走,每一件事都是在为了她好。

  归言见忍冬垂着眼睑,面无表情的站在角落,身影孤单的仿似能被寂静的黑夜挤碎,她嘴角还残留着未抹干净的血迹,这一瞬,他心尖酸软得发疼:“他要什么才肯给解蛊?”

  忍冬不答。

  “他要什么!”

  “……的头。”

  归言眉头一皱,破口骂道:“他有毛病么!”

  在这样的情况下,忍冬也为归言这句喝骂弯唇笑了:“是啊,他有毛病。”

  归言却笑不出来,他紧紧盯着忍冬,仿似想将她看穿。望着她平淡的面容,千把年来,归言头一次觉得自己心在一边跳动一边抽痛。

  “我自小便被当做死士来培养。没有自由,没有尊严,只是个工具。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为别人而死,或许就在下一刻……可是就像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会死,但也依旧想要活下去。我也是……就算只能多活一瞬,我也愿意为了这一瞬拼尽力……至少以前,我是这样想的。”忍冬道,“可是归言,看见,我才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好好活过。如所说,我活着,却比死了还寂静。

  “教主让我杀了,我想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以后我就算再活上千千万万岁,只怕也热闹不起来。但是现在,我吐着血,心口撕裂一样的痛,我却觉得生命热闹得连我自己都感动了。归言啊,幸福真的不是活得更久……”

  归言喉头动了动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他早就知道忍冬的身子已经被蛊毒侵蚀的残缺不了,即便解了蛊也无力回天。所以他才半点不作为的任由忍冬随他回来。

  活了千年,他认为自己应当比谁都心硬,他以为他能平静的看着忍冬每晚的痛苦,一如他曾经看过的无数人的痛苦,然后淡然的与她死别。

  但是,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忍冬。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表面淡漠的女子在他的生命之中早已不是一个‘过客’那么简单了。

  “其实我的身体如何归言应当比谁都清楚,不是早就替我做好决定了么?为何现在却要赶我走……”

  “以为……”归言紧皱了眉头,艰难的开口,“我不会痛么?”

  关心则乱。他终是动了心。

  忍冬傻傻的怔住,心脏挤压着疼痛与温热的血液行遍她的身。她埋下头,无奈苦笑:“那也没有办法,我还是要呆在身边的。”

  归言喉结上下动了动:“随吧……”

  “归言……对不起。”

  十

  三月末,芬芳落尽。

  归言搬了个椅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旁边还空着一个位置,没过多久,忍冬也披着披风慢慢走了出来。

  两人靠着椅背,并排坐着,舒服的眯着眼享受这明媚的日光。

  “真舒服呐真舒服。”

  “嗯。”忍冬声音答得极小,“就像当初我遇见的,最美的阳光和……”

  她笑着探手到旁边抓住了归言的手,归言便也顺着她的意,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慢慢的,握紧的手便只剩下归言还在用力。

  等握紧的手渐渐变冷,归言一手捂住自己被阳光晃晕了的眼,映射阳光的水珠悄悄从他眼角滚落。

  “小花花媳妇啊,阳光好刺眼啊好刺眼。”

  只是这次,忍冬再没有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