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冬雨带着渗人的寒意。
六十四中高三十班教室，一众身穿蓝白校服的小人里，一个少年格外显眼。
少年坐在最后一排，一身黑色卫衣，兜帽牢牢扣在脑袋上。
他低着头，双手交握，在虎口处抠出多道粉色的月牙印。
一个白色的粉笔头在空中划了个抛物线，结结实实地砸在少年头上。
少年停下手里的动作，不爽地抬头。
他的刘海很长，潦草又肆意，黑色的眸子带着淡淡的蓝，桀骜地往上掀了掀眼皮。
“瞪什么瞪？给我站起来！”讲台上的李国伟怒道。
少年嗤笑一声，拍掉帽子上的灰，直直地站了起来。
他的皮肤透着病态的白，笑意漾在嘴边，满是嘲讽。
他一笑，全班都沸腾了起来。
六十四中是潭城最末流的高中，学生都是混子，没几个真正在学习的，上课睡觉吵闹是家常便饭，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和老师抬杠。
“苗久，校规第四十四条是什么你知道吗？”李国伟脸色发沉。
他申请去省一中的调令没批下来，这会儿心里更是憋着气。
被叫做苗久的少年挑了挑眉，像在回想。
但他仍然没想起来。
“不知道。”
“穿校服！”李国伟又朝苗久的方向扔了根粉笔。
苗久瞳仁一缩，快速抬手接住，捏断在掌心。
“哇哦，好牛。”
有学生学着刚刚苗久的动作，往前抓了抓。
“你！”李国伟瞪着鱼泡眼，“你现在把帽子给我摘了，然后把校规抄十遍！”
“校服坏了。”苗久冷冷说，“所以没穿。”
李国伟不信，“我说，你把帽子摘了。”
“不行。”
“你眼里还有没有老师？”
苗久沉默地盯着他，不动。
“芜湖，我以后也不穿校服了。早看这衣服不爽，傻死了。”
“就是就是。”
还有学生堂而皇之地拉开校服拉链。
李国伟额头突突，重重地拍打讲台。
“你们、你们这群扶不上墙的烂泥，从根里坏掉的玩意！垃圾！都是垃圾！”
“苗久，我告诉你，你今天不把帽子摘了，你就给我滚出去，别上我的课！”
回应他的，是苗久低下头，开始整理书包。
苗久收好背包，单肩挎在身上。
快走出教室时，他手指抠着背包肩带，回过头看李国伟。
少年杏眼微垂，整个人像刀一样锋利。
他说：“如果我是垃圾，那教垃圾的你又是什么？”
-
梁舒羽是苗久的班主任，她回办公室的路上经过二楼走廊，瞥见楼下雨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梁舒羽神色一凛，抓着栏杆喊道：“苗久，你去哪儿？回来，别逃课！你现在已经高三了，不是可以任性的时候——”
苗久没理她，反而走的更快，很快消失在梁舒羽的视野里。
苗久单手翻过了矮墙，落下的时候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背靠着墙，咬了咬嘴里的软肉，粗糙地擦掉脸上的水，然后摸向了头顶湿漉漉的兜帽。
没有人知道，他的脑袋上多了两个不属于正常人的白色猫耳朵。
不是恶作剧，他试过，摘不下来，就是牢牢长在头上的，还会动。
很荒谬，没人会信。
但这就是事实。
他是个怪物。
雨越下越大，远处的树都变得朦胧，屋檐下的大滴雨滴溅到了苗久眼里。
很冰的触觉，苗久快速眨眼，雨滴就从他眼里落了下来，像眼泪。
像被刺到了一样，苗久咬着唇低头，转移注意力般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绿色通讯软件里很热闹。
【国伟今天是不是有病？他已经指桑骂槐骂了我们十多分钟了，烦的。】
【你小子还会成语，不错啊。】
【@9 他骂你有娘生没娘养，要不你摸黑揍他一顿吧，先爽了再说，我也看不下去了。】
【楼上是什么大圣母，他理你？跑的比谁都快，让我们一起挨骂，也是牛。】
苗久啧了一声，握紧手机准备在对话框里摁下一个“。”表示已读。
裤腿却像被什么勾住，正在往外拉扯着他。
他黑着脸往下看，发现是一只白色的小狗。
小狗很瘦，毛被雨淋湿成一绺一绺的，嘴巴牢牢咬着裤腿不肯松。
“……松开我。”苗久拽了拽自己的裤子，脸都变得皱巴巴的。
也像一只淋湿的小狗。
但小狗不听，摇着尾巴想贴贴。
“再不走，我打你！”苗久指着它的鼻子说。
“呜汪……”小狗只好委屈地缩到墙角。
赶走它以后，苗久不自在地挺直了腰板，慢吞吞地看向手机。
结果手机屏幕上居然出现了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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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满屏是深蓝色星空，很漂亮，动画过后跳出了一行字。
【欢迎来到密语！☆\(~▽~)/$:*°★*】
苗久皱眉，他什么时候下了画风这么奇怪的软件。
【密语是一个树洞app，无论是烦恼还是快乐，在这里你可以畅所欲言，得到心灵的慰藉。】
【要怎么称呼你呢？快来给自己取个名字吧！】
苗久想退出，但屏幕沾了水，不大灵敏，试了几次没退出去。
索性来都来了，抱着这app到底是什么的心态，苗久随手打了9。
【你好，9，请选择喜爱的npc，让ta陪伴你在密语的每一天！】
屏幕又跳出来许多的nppc都有小头像，头戴粉色蝴蝶结的可爱萌妹，穿着黑色长裙的御姐，风格迥异。
但都是女孩子。
苗久手顿了顿。
他没怎么和女孩子说过话，也不爱说。
名单翻到最后，是一个名叫管理员，头像是平平无奇的眼镜男。
就是选不中他。
苗久只好选择了萌妹。
【你好，我是小萌！(*＾ー＾)，有什么想说的吗？我在听哦。】
【。。。。。。】
【唔，对不起，小萌听不懂，可以再说一遍吗？】
原来是人工智能。
苗久莫名松了口气。
【你好笨。】
【(ㄒoㄒ)对不起，小萌是不大聪明。】
【我说什么你都会安慰我吗？】
【小萌有在努力呢。】
【李国伟是沙比。】
【他不是老师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打一架。】
【不可以暴力，小萌不支持这种行为，快停下！！(*￣︿￣)】
“……”
这app骗人，根本就不会安慰人。
苗久赌气地回复。
【不要。】
【你不觉得打架是件很爽的事情吗？】
【其实打人手也会更疼，但没关系，就是要疼，疼才是存在。】
【我喜欢疼，也习惯了。】
说完苗久又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小萌只是个ai，根本不会懂他。
就在苗久准备退出的时候，小萌的头像突然灰掉，界面显示她处于掉线状态，还跳出了错误代码提示。
就好像是他弄坏的一样。
【。。。。。。】
他又没做什么。
苗久无语。
手机上弹出了一个窗口。
【你好，管理员已上线，是否同意他的接入？】
选项：
【是】【否】
没有办法被选择的npc带着眼镜男的头像突兀地出现在屏幕上。
“……”
有种家长上线查岗，来给孩子出头的感觉。
苗久撇了撇嘴，冷冷地点了是，等着他发作。
软件坏了，要找个冤大头泄愤。
肯定会呵斥他，就像李国伟一样。
管理员发来两行字。
【小萌崩溃了。】
【我来代替她。】
不是指责。
苗久面无表情地读完了他发过来的文字，接受了他的说法。
【哦。】
【那你为什么不用颜文字，小萌说话都会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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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大学某男生宿舍，松木香薰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闻谙声戴着金色边框眼镜，薄唇微抿，目光有些意外。
电脑屏幕上是来自密语的后台消息。
【用户9已注册，登录成功。】
密语是闻谙声做的，以治愈心灵为目的人工智能小项目，今天即将结束内测，用户数据都已清空。
而就在这时，密语迎来了它的新用户。
再等一等吧，至少让他体验完。
这样想着，闻谙声鼠标悬停在9的名字上，停下了发布停服公告的手。
但紧接着，后台又传来消息。
【小萌崩溃中，错误代码222！】
设计密语的初衷是给用户提供一个发泄情绪的树洞，不论ta是谁，只要ta有需求，ta就会在密语里得到情感回应。小萌是里面的治愈系npc，在设定里，她是一个乖乖女，性格温顺，会如沐春风地给予每一个用户温暖的安慰。
现在app里只剩下9一个用户，很自然的，闻谙声将小萌崩溃的原因和9联系了起来。闻谙声查看完小萌的代码，再点开9的账号，顺势往上翻看着聊天记录，很快找到了答案。
但他没有马上退出和9的对话框，而是选择留下来倾听。
9的寥寥数语，闻谙声仿佛看见了一只小刺猬跌跌撞撞地闯进一片未知的森林，举起刺紧张地防御着。
很让人怜惜，忍不住想给他一个苹果，告诉他在这里可以放松下来。
于是，闻谙声第一次出现在了用户对话框里，和他对话。
9这样问他。
【你为什么不用颜文字，小萌说话都会带的。】
像怕惊扰了他似的，闻谙声很轻地敲打键盘。
【好。＾_＾】
【你是真人？】
【嗯，我是开发者：）】
屏幕那头顿了一会儿。
【哦。】
软件突然出了问题，肯定也对9造成了困扰，闻谙声是很人性的开发者，于是他简单地对9概括了原因。
【小萌的防御机制有bug，所以崩溃了。】
【还是谢谢你，触发了这样的bug，这对我的项目很有帮助，我会尽快把软件修好的。\(^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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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象中歇斯底里的谩骂指责，也没有怪他搞坏了软件，反而得到了感谢。
苗久捧着手机，矜持地回复：【喔。】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嘴角往上勾了勾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