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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月照波心影影碎(下)

  是的,他什么都明白了,明白她的刻骨仇恨,明白她的孤苦无依,明白她的言不由衷,明白她的不得以。他心疼她,心疼她所受的苦,心疼她的为难,心疼她难以言诉的心事,心疼她举目无亲的悲凉,他心疼,他心疼死了!“我帮,我什么都依,什么都助。我孙预就在此立誓,从今往后,定要叫有所依侍,定叫心有所安,定叫为着自己所过的日子而欢心喜悦。回不去不要紧,没有亲人也无妨,有我呢!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去他的寄魂不寄魂!说什么异族,我只要,的思想,的灵魂,的人。就只是,不是谁的替代,明白么?只是!要活的日子!”

  “孙预……”她靠向他,心中有千言万语,临口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一直低喊他的名字。

  “别哭,别哭!有我了,从此不再是举目无亲。须时时记着,还有我!”孙预温柔地替她抹去眼泪,那满掌的湿意,让他的心软成一摊稀泥,“别哭!”

  “嗯。”妫语将这句应诺和着泪埋入他的胸前。是的,有他了,他没凝忌她,他没嫌弃她。

  “好了,往后的担子可由我们两个一起扛了。”孙预深深地看着她,捧起她的脸,吻去最后一颗泪,忽然一昂脸说:“走,我带去瞧瞧这座禁宫。这儿也并非完是座囚牢。今天罢朝一日正好,我带玩玩。的沉痛里得有我,的欢笑里也得有我。”

  他拉起她的手,也不避嫌,直接跑出屋外,雪霁初晴,日光洒下来,照得地上一片晶莹。孙预一指前面,“闻到没?这是梅香。”

  妫语被他的振奋所带动,也跟着深吸一口气,“果然清新。”

  “镇日都守在安元殿里,也不到这汇绮园走动走动,自然不知里边的好处。这梅轩可是个好地方。看!”他一指左前方,“那是绿萼,花色莹白赛雪,萼片绿色,重瓣雪白,香味袭人。‘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便是个中风味。”他将妫语带了个转身,“那边的是红梅,花形为梅中最美,香气馥郁;那儿的是紫梅,重瓣紫色,虽只淡香,但得其色之佳;还有那边的‘骨里红’、‘玉蝶’。呵呵,都开了!今儿天也好,淡云,晓日,薄寒又有积雪,正是赏梅佳日。”

  妫语看着他一脸的沉醉,忽然觉着自己与他之着有着些距离,“我原没那么风雅。”

  孙预闻言警觉地回过身,手轻轻一勾,揽她到自己身前,“傻子!那是风雅给看的!平常游乐时或会如此,要时时如此,我哪儿来那么多时间与那么多酸腐?”

  “嗯,今天倒是有时间又有酸腐性了?”妫语戏谑,将方才的顾忌丢于脑后。

  “那是,都放假,我这个做臣子的还不乘机好好乐乐?”他笑,拉了她转过几条走廊,已直入梅林。园子里梅香萦鼻,于冷冽中反添清醇。孙预笑看有些气喘的妫语,大声道:“平日不知享受,这时节若在这儿煮酒品梅,那才叫逍遥!我还从未听说过像这般不知享乐的君主呢!”

  妫语闻言一笑,也回以大声道:“是,知道享乐,那这改日可是要请上了!”

  “不请我还能请谁!”孙预握着她的手一紧,“我带看看真正的风雅。”他拉着她又跑回前院,一指正门匾额,“瞧瞧碧落的文章!”

  妫语稍稍缓了口气,顺着楹柱吟道:“吟气冰雪犹有暗香,赏骨风霜终无软叶……好个气骨凌冰霜,当真是花中直士了。这一定是朝中官员题的吧?”

  “哦?这也猜得到?”孙预故意逗她。

  她只低低一笑,“以梅喻气骨之作并不少见,然再引至论士之气骨就颇要费些思量了。能作如此想者,必当心怀社稷,时忧国政,还是位有辅国之志的大人物呢!”

  “呵!眼力不错。”孙预点点头,“这是家祖孙永航题的。”

  孙永航?妫语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对了,他该是的哪一辈?”

  “呃……爷爷的爷爷了。”

  “禁宫中还有他题的园子么?”

  “当然有。跟我来。”他拉着她一路出了梅轩。

  而此时梅轩一角却转出两个人来。知云看着远去的人影不语,喜雨却是叹了口气。

  “从未见她有这份真心的笑意与毫不设防的眼神。”

  “做人不是件简单的事,更何况她这样的人上人。”

  “可是这事早晚都得说与她知道。”

  “唉!是我一时没顾着,让人乘了隙……”

  “长光有信么?”

  “没呢!但应该不会有事。”

  “暂时先拖会儿吧。至少今晚以前,可以让她开开心。”喜雨转过身,“要不先回去安排着,这么大的事估计会有许多大臣到场,这个皇上御点的司仪官可不能缺。”

  “哎。”知云点点头,随即退去。

  “这是柳轩

  。”孙预在一处靠水小居边停下,“此处引华河支流天水,通护城河,蔓延整个禁宫,由西及南,再及东。”

  “柳风藉水,原是这样才好看。”妫语笑望孙预一眼,随即一抬头。

  长条拂水点点情,高蝉鸣远声声志。

  “每吟必有气度在,真是个人物。”

  “呵呵,这是以君主在称赞呢?还是……在拍马屁呢?”孙预笑刮她鼻子一记,惹来一记白眼。

  “别走得太急,这里每处都有每处的好,只是现下时令不对,往后哇,有玩的!这柳轩南边还有‘花中王庭’的毓荣阁,牡丹时令时,那天姿国色,当真属于富贵气象。”孙预边走边说,“我今儿只带走马观花,日后得了空儿,一起来游园子,可就一一现出这好来。”

  “哪!此处便是桃塘,遍植桃树,有如桃花源,三月春风过,这儿便姹紫嫣红了。”

  “丽华夭灼疑似渔郎到处,落英缤纷本是神仙府第……化外武陵……当真是文人墨客,笔上文章,胸中博学。”

  孙预拉着她又往前去,“这儿是禁宫,皇家府第,自然得有些真章。喏,前面便是双春台之一的摇青台了。此处遍植藤萝,蔓绕四处。圣祖乾定帝曾御笔亲题‘窥芳’二字;还有另一侧的涵绿台。”他拉着她紧赶几步,登上涵绿台。“此处由柳轩那儿引水汇池,即涵绿池。别看现在这儿残枝孤管的冷冷清清,等到了春夏之交,此处可是荷叶田田,香风阵阵,绿浪满池。”

  妫语微侧了侧头,“怪道要叫涵绿了,原来是荷叶。”

  “是呀,此处题的便是‘雅士恬恬’。”孙预一指台上的双联。

  “水风吹露滚滚,闲手摇扇凉凉……可不就是一个逍遥雅士么?”妫语失笑。

  “呵呵呵呵”孙预笑着,拉过她,低声道:“不过这儿的荷花可不太好看。过小,色也不怎么样。要看荷花得去露莲台。那儿的荷花拔杆高,花也大,色又红,极是好看。”

  “哦?那儿题着什么?”她靠在孙预胸前,瞧着霞光西斜。

  “两个字,菱女。”

  “菱女?这怎么解?”

  “临镜本自娇颜色,出水却带三分羞。”

  妫语摇头喟叹,“说是露莲,却通篇不着一字于花,不过倒是把这份纯雅点化出来了。”

  “宫里这些题都由能人所题,要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看着应景就是。像梧子园的就是明宗天德帝时‘辛酉三才’的状元郎乔远帆所题。‘童子拾得红豆意,焦尾抚出相思调’。这般神来之笔。桐子即谐童子,形似红豆,红豆又暗合相思。至焦尾又是一典,翻出这梧子园的深院锁清秋,相思难凭寄之意,正应了秋叶梧桐的景,却又偏偏隐了这‘锁’字,只书‘深院清秋’,愈见含蓄蕴藏之致。明宗本嫌其凄伤,但又觉其意嘉,便仍用了。”

  “辛酉三才本自不凡哪!”妫语想起了左明舒,那个远在麟州却又虎视耽耽的天下第一谋士。

  “是啊。这乔远帆本有辅国之策……可惜了。”孙预转而握住她的双手,贴在胸前,“妫语,不,言倾,相信我,我会助。这是我孙预用心在说话,用心在承诺。我说的每个字都将刻在这里。有我的地方,可以安身,可以立命。”

  妫语咬紧了唇,感受着手心热烫的震动,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再点头。

  “但是,也请答应我。”孙预认真地看着她缓缓道,“国事为先,私仇为后。”

  妫语闻言反包住孙预的手,“好,也听好了。我虽如此身世,但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碧落的事,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好,好!”孙预一把抱住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感觉到两人的心是如此贴近,共同进退,共同承担。可以悲欢同,可以生死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