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他还是我们两个的媒人呢。”
大概是看我一头雾水,荷丽身边的“阿蓝”说:“荷丽嫁给别人後,我伤心之馀,到法国疗伤了一阵子。去年九月,阿朗来法国找我,告诉我荷丽的消息,我知道荷丽爱我,我也无法就那样轻易地放弃她,所以我回来找荷丽,直到她接受我。”
荷丽说:“去年我们已经移民到美国,也许一辈子再也不能回台湾了,但无所谓,因为他才是我最重要的人,只有在他身边,我才真正有归属感。”
啊……是这个样子,原来是我自己误会了。
去年九月,不正是我们在巴黎相遇的时候。
难道在巴黎的最後一天,蒙马特的画家所画出的是情伤已愈的他,所以他眉宇间的忧、眼眸里的伤才会淡了?
去年圣诞节过後,我匆匆自他身边逃离,为的是逃避爱上他的可能……或者,我其实已经心动?
爱情如果真是不进则退,那麽我逃了这许多日子,我爱人的能力当是更加退化了。
一年前我都尚未准备好再爱一次了,一年之後,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心力能去爱一个人。何况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也不知道我在哪里,我们之间如果有缘分,是不是也已经用尽?
啊,原本打算连想都不想他的,现在都脱离轨道了。
我站在机场大厅,与匆忙的人们摩肩接踵,一个赶时间的旅客拖著大行李箱匆匆自我身边经过,我被他撞了个踉跄,一阵天旋地转,我的心在旋转的同时,也一片片失落。
已经错过了吧,我再爱一次的机会。
※※※
坐在开往大峡谷的巴士上,我的心头一直存在著一种怅然的心情。
车窗外的景致吸引不了我,我手里捏著去年大卫给我的名片,犹豫著要不要打一通电话。
电话打了,可能没人接。
也可能大卫就在家,他也许会知道高朗秋现在去了哪里。
然而,就算找到了高朗秋,我又能做什麽?
告诉他“对不起,我爱上了”?
或者说“对不起,我不该逃走”?
当然不。我不可能真的已经爱上他,我只是……牵记,只是牵记而已。
眼见小纸片被我捏得发绉,我蹙起眉,随手把它往口袋里塞。
巴士上乘坐了一半的旅客,车子在一望无际的州际公路上行驶,仿佛永远都到达不了终点似的。
这是趟令人生闷的旅程。
来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听著自己不熟悉的语言,一切一切,都是令人疲惫的。第一次,我对旅行实实在在感到厌倦。
後座一个小男孩的玩具球滚到了我的脚边,我弯腰拾起,递还给他。
他怯生生的,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自我手中接过。
我勾起一抹笑,世界却在这一笑之间,风云变色。
“碰”的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响起,我第一个直觉是抱紧那个在车子走道上玩球的孩子,还来不及有第二个反应,整辆车便翻覆了过来
※※※
意识一直在游离。
一丝丝的,我得想办法把它们捉回来才有办法听清楚周遭的人在说什麽。
不是我熟悉的语言,一句都没有。他们交谈得飞快,我因听不懂奇书qisu挫折。
空气中有药水味,我在什麽地方?
啊,巴士翻覆了,我在停尸间?我死在异国,会有人来认我的尸体吗?
如果没有,就把我烧成灰吧,把我洒在太平洋上,我的家人都在那里。
我想回家呵,我一直都想回家,但是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
爸爸、妈妈,还有小阿弟,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啊……
“小姐,小姐,请醒一醒。”
有人不断地摇晃著我,我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是一个穿白袍的人,我不认识他。
“小姐,在美国有认识的人吗?住什麽地方?叫什麽名字?我们帮联络。”
我勉强睁开眼睛,从紊乱的脑海里捉出一个人名,眼眶泛著疼痛的泪水,嘶哑地道:“找……帮我找史帝夫……”啊,我好想见他,这麽这麽地想呵……“帮我找史帝夫,拜托……”
※※※
巴士上的乘客受伤的程度不一,所幸无人死亡。
我身上有一些外伤,左脚骨折了,还有些轻微脑震荡,现在靠著一把拐杖走路。早上医生终於解除禁令,准许我到医院外面的花园里散散步。
走累了,我在一个爬满藤花的小亭下休息。
清醒过来以後,我就天天在期盼著,然而我在医院里已经住了一个礼拜,一直没有人来看我,
除了巴士公司派来慰问受伤乘客的代表。
很想见高朗秋,是因为思念,但思念过了头,又觉得不相见也好。反正都已经那麽久没见面了,今天不见,明天不见,後天当然也可以不见。
往往,思念是一回事。
思念过了头,又是一回事。
两只蛱蝶在藤花间穿梭,早晨的阳光从叶缝透了过来,一缕一缕的阳光透著黄金般的光辉,我忍不住伸手去接——
一个阴影挡住我,我仰头一看,时间,在一刹那间仿佛停止了流逝。
思念是一回事,思念过了头,又是一回事。“啊,……是幻影吗?”
他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我清楚瞧见他脸上的憔悴和疲惫。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摸摸他,他捉住我的手贴在他脸颊上。
他脸上有胡渣,扎人,会痛,不是幻觉。“是,真的是。”
“是我。”他喑哑地说:“一接到通知,我就赶来了,我担心担心得好几夜无法入睡——”突然,他顿住,朝我投来恳求的一瞥。“亚树,我得抱抱。”
涨满心房的情感催促我投向他为我敞开的怀抱中,感觉到他熟悉的体温和味道,我满足地逸出一声轻叹。“原来,在这里……”寻遍天涯,这种归属的感觉,原来在这里。
我紧紧地抱住他,忍不住流著泪,傻笑起来。
“老天,我真是想。”
他的胸膛因为低笑而起伏。“我喜欢现在的坦白。”
我也笑了,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在见到他的前一秒钟里,我还在说服自己,我不想念他。
不过,诚实面对自己的感觉,真好。
11正面还是反面?
“就那样把大卫他们丢在非洲喂狮子?”
高朗秋坐在我床沿削苹果,我半躺在病床上,毫不掩饰的欣赏他挺直的脊梁曲线和近乎完美的轮廓。
他削了一片苹果塞进我的嘴里,才说:“我没有把他们丢在那里喂狮子,我们只是去追踪狮王的踪迹。接到医院通知的时候,因为不能丢下进行到一半的工作,所以大家才决定派一位代表回来。”
我吞下苹果,又问:“猜拳还是抽签?”
他又塞给我一片苹果。“自然是经过一番野蛮的恶斗喽。高兴了吧,这麽多人抢这个位子。”
看著他被非洲的太阳晒得更为黝黑的皮肤,我认真地想了又想。“不会是因为这个非洲丛林的拍摄工作太辛苦,所以大家才抢得那麽拼命吧?”
他大笑出声。说:“宾果!”然後又塞给我一片苹果。
我笑著伸手捶他一下,吞下苹果说:“我想耶。”
他放下手中的水果刀,转过脸,认真的看著我,问说:“只想我吗?”
“当然不可能。”我说:“但,是我最想的一个。”
他静静的看著我,两手撑在床的两侧,突然,他开口说:“给我一个吻。”
我先一愣,然後说:“好。”
他的唇吻了下来,在我唇上流连了许久後才退开。
我看著他湿润的唇,忍不住舔了舔他刚吻过的地方。“再吻一次。”我说。
他笑了。这回他给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深吻——一个我们不曾认真吻过的吻,热情又充满情欲的暗示。
第三个吻结束後,我趴在他肩头说:“第一个吻代表什麽?”
他轻啄了我一下。“代表动心。”
“第二个吻呢?”
“彼此坦承。”
我心乱了一下。“那麽,第三个吻呢?”
“我想要。”说著,他又吻我一下。
“第四个?”
“是个好奇宝宝。”
我锲而不舍,再问:“第五个呢?”
“偷懒,只问我,不问自己。”讲归讲,他又吻了我。第六个。
“那麽刚刚这个呢?”
他咧嘴笑说:“有没有什麽办法可以让闭嘴?”
我笑了。“回答我最後一个问题。”
“什麽问题?”他问。
我摸索著他的眉头,问说:“为什麽帮阿蓝眼荷丽在一起?”
他愣了一愣。“他们相爱。”他说,没有皱眉。是何时?他的情伤已愈,怎麽我现在才看出来?
发言权回到他手上:“为什麽问?”
我收回手,摸索自己的眉头。“因为我想知道我跟……我们之间,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他挑了挑右眉。“有答案了吗?”
我笑著掏出一枚铜板,笑说:“猜猜看,正面还是反面?让命运来决定。”说著,我把铜板往天花板高高一扔。
三秒後,铜板没有落下。他皱起眉,铜板被他捉在手中。
“我不相信命运的决定。”他把铜板塞回我手中,认真地说:“一块钱买的想法。”
看著掌心上的一圆硬币,我抬起头,慢条斯理的说:“等我伤好了,我还要去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