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纪人狂奔回办公室。
逃离了众人的目光后,他双手颤抖起来,试了好几次才成功按下接听键。
“王富贵!你是不是离开边缘星系太久了,人飘了?!一个小艺人都管理不好,闹得现在满球风雨!咱们星诺维持了多少年的好口碑,怕不是要毁在你这个废物身上!”
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让经纪人脸涨得通红。
自从二十年前在首都星站稳脚跟,他早已改名为“王望舒”。
“王富贵”这个土气名字几乎已被他遗忘,因为它连接着他想要忘却的屈辱过去。
被叫破的这一刻,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弃儿,巨大的屈辱感铸成铜墙铁壁,从四面八方向他压来,让他险些喘不上气。
然而领导的训斥还没完:“就知道你们这种贱民出身的没屁用,手段真是上不得台面!我叫你压着宋时予别让他脱离掌控,是叫你只让他在家抠脚吗?!闲的时间多了,想的心思就多了,就容易弄出事来!不然,就他那比虫族还简单的脑子,能突然提出要和公司解约?!你多给他安排点圈钱商演不行么?既给公司赚了钱,又让他忙到没精力想东想西,还会闹出现在这种幺蛾子?!”
“……”
王望舒被吼得憋屈不已。
您倒是会事后诸葛亮,但我之前让他在家抠脚时,您不也没反对吗?
即便心里有一万句反驳的话,他却只能咽下回嘴的欲望,将身子佝偻起来,故意表现出低声下气的模样:“我明白了张总,还是您驭人有方,要不怎么您能当总裁,我们却只能当听令行事的打工人呢?我这就把宋时予叫进来好好调理一番,保证不再让他给您添乱。”
张总冷哼:“算了吧,照你说的做只会适得其反,还得我亲自跟他谈,才算有诚意。你直接出去吧,戴维那小子还算机灵,想必已经把直播关了。”
戴维的确想把直播关了,只可惜没能成功。
他今天开直播的网站,是最近才新兴崛起的一个平台,据说是由草根出身的老总白手起家创立的。因不像其他平台那么买财团的账,对直播内容的管控相对自由,于是逐渐打开了国民度,短短两年内,就成了目前热度最高的视频平台。
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开直播,则是因为他最近虽然爆火,死忠粉却没多少,粉圈看着热闹,却只是虚假繁荣,只能千方百计蹭点平台的自然热度。
没承想,投机取巧终被反噬。
当戴维想关直播时,却被小助手告知:“因关注度飙升,此时下播恐会引起观众大量不满”。
不等他反应过来,关闭按键就一秒变成了灰色!
想到张总得知此事后的反应,戴维不禁瑟瑟发抖,他原本一片光明的未来,不会变得比关闭按键还灰吧?
经纪人再次从办公室走出,就发现黑洞般的镜头仍悬浮在半空中。
他顿住脚步。
不是说戴维还算机灵?
难不成他只和宋时予短暂接触了几分钟,就被传染了棒槌脑袋???
戴维僵着一张科技假脸,和张总的全息投影对上视线,努力用不算灵动的表情传达他的迫不得已。
宋时予却在这时开了口,声音温和无比,说出的话却让戴维如坠冰窖:“张总,王哥,你们总算出来了!直播间的观众们很耐心,都在等一个说法,戴维也特别贴心,特意没关直播,就等着你们做官方发言呢!”
戴维:“……”
大哥,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还“夸”我“贴心”?
我这颗心是贴到冥王星去了吧?哇凉哇凉的……
张总的心态显然异于常人,看向宋时予时,脸上的微笑格外和蔼:“小宋啊,你受委屈了,我刚才已经批评过你王哥了。他人到更年期容易急躁,并不是有意和你动手。你要是对公司有什么意见,一会儿咱们私下详谈,关于你今后的事业发展计划,我会亲自给你量身定做个详细方案,你就别再赌气说要解约了啊。”
“那我的50首原创歌曲呢?”
见对方似乎很好说话,宋时予大胆问起自己“前世”的执念:“它们还有机会发表吗?如果公司不愿意发,能不能把版权转回我个人名下?”
此话一出,弹幕顿时再次沸腾。
【所以星诺压着艺人的原创不让发?这是什么道理?唱作人不是比不会创作的歌手更吸粉吗?】
【为了捧亲儿子呗】
【骂资本家就骂资本家,能不能别拖其他艺人下水?谁知道是不是所谓的原创歌曲质量不行,发了只会让某人再多一个嘲点,公司压着不发反而是为他着想吧?】
【但毕竟还是违背了艺人的意愿啊】
【星诺不就是靠宣传自家艺人待遇好才有现在的口碑的吗?还自称什么业界清流,活该翻车hhh】
“……”
张总脸颊抽搐,笑容逐渐勉强:“年轻人不要性急,这事也可以一会儿详谈嘛。”
这时,一阵嘈杂的声响从门口传来。
众人齐齐朝那边看去。
才十几分钟没见,向晨不知在哪做了造型,发丝被精致地打理出状似随意的模样,一身休闲装乍看平常,但细看就会发现材质和剪裁的特殊性,显然是来自顶级设计师的私人订制。
更夸张的是,他身后跟着足足八个助理。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向这边走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砸场子的。
“向晨哥好大的排场。”戴维酸溜溜地开口,“公司只给了我两个助理,最近工作量大,都有些忙不过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您这种待遇。”
向晨瞥他一眼:“那你努力工作,总会有回报的。”
说完,他不再搭理阴阳怪气的同事,转头看向老板:“张总,《掷地有声》节目组今天要来咱们公司拍先导片,我借大会议室用一下。”
“嗯?”张总正在为公司风评下滑的事着急,脑子一时没转过弯,“这事儿不是前几天就商量好了吗?怎么又提一遍?”
向晨:“……”
这事的确提前商量过,只是今天戴维正好要开直播,他们约定让向晨假装路过,给即将播出的《掷地有声》造一下势,他才特意做好妆造,给自己设计了一个逼格满满的出场,结果……
张总您不会老年痴呆了吧?!
现场气氛尤为尴尬,直播间里的乐子人却围观得兴致勃勃。
【开直播前是不是没看黄历啊?这也出太多岔子了吧?】
【好久没看过这种星娱活人的冥场面了hhh】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尴尬,只有鲥鱼小哥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搁这儿演我呢2333】
【向晨和宋时予是前队友吧?他俩一同框,我就明白当年为啥宋时予是c位了。向晨虽然也帅,但宋时予五官太精致了,气质也是圈内少有的温润平和,注意力很难不被他吸引啊】
【加一,有鲥鱼珠玉在前,xc的帅就显得太普了】
周遭陡然安静无比,张总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忘了配合向晨的剧本。
但他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反而因此对向晨生出了不满。
他已经因为之前的直播事故而焦头烂额了,怎么向晨就这么没眼力见,偏要此时再来添乱?就不能临时改一下剧本吗?
宋时予仿佛在看一场乒乓球赛。
视线在张总和向晨之间来回穿梭。
原本以为,以向晨现在的咖位,即便是公司老总也得给他几分脸面,但……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啊?张总对向晨的态度十分随意,就好像并没把他当成一个应该被尊重的人,而只是个给公司赚钱的工具。
向晨显然也有同感,阳光的气质短暂阴鸷了一瞬:“那我一会儿就直接带节目组的人去大会议室了。”说完,他突然接上戴维之前的话,“其实公司也只给我配了两个助理,另外六个是我私人增配的,你也可以自己多找几个。”
戴维微愣,继而遗憾摇头:“哪那么容易找到合适的?条件稍微好些的,都被大公司和财团世家挑走了,剩下的基本一言难尽。你是在哪儿找的啊?”
向晨张了张口,有点不好意思说。
见状,他身后的助理之一傲然扬起下巴:“我们可不是自由市场的那些尾货,是华越财团的小公子——宁曜少爷特意派来服侍向先生的。”
闻者不由咋舌。
华越财团位居联邦四大财团之首,是普通人都不敢想象其牛逼程度的存在。
就说张总吧,他出来创业前,只是华越的中层管理,就是凭借他在那儿积累的人脉,明明半路才出家,却生生弯道超车了许多老牌娱乐公司,迅速在业内占有了一席之地。
因为公认星诺背靠华越,连敢来使绊子的竞争对手都没几个。
而向晨居然这么牛,不声不响地就傍上了华越财团的小公子?
还一直低调地没有透露?!
向晨瞪了助理一眼,谦虚地摇摇头:“是我当时没找到合适的,宁曜只是暂时把你们借调给我,我这小庙可容不下华越的大佛。”
一席话在直播间再掀波澜。
【我哥果然谦逊!换别人早就借着和小公子的交情大肆炒作了,我们晨哥居然瞒了这么久,星娱清流啊!】
【有没有可能没炒是因为不方便炒?总不能把“金主”、“包养”放到台面上来说吧?】
【脏的人看啥都脏!明星和富家少爷就只能有这一种关系吗?就不能是惺惺相惜、彼此欣赏的好兄弟吗?】
【华越财团董事长江晔明明姓江,为啥这位“小公子”姓宁?】
【都星历2023年了,还不许人随母姓了?蓝星余孽能不能滚出新人类联邦?!】
就在争执愈发白热化的当口,直播小助手忽然提示:“认证用户@江楚天v 申请和您连麦,是否同意?”
向晨和他的助理们齐齐变了脸色。
宋时予不明所以:“江楚天是谁啊?也是咱们公司的艺人?”
“你是北京直立人吗?怎么谁都不认识?!”戴维一脸无语,压低声音道,“江楚天是江晔的长子,财团下一任掌门人!估计是看在他弟的面子上,来给向晨捧场的吧?啧,都什么年代了,还学古人给戏子捧角儿呢。”
吐槽归吐槽,他还是飞速同意了连麦。
华越太子爷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江楚天态度嚣张,全息投影都没显示完全,就一刻都等不了地开了嘲讽:“哟,这就是宁曜花大力气强捧的货色?他啥眼光啊?挑宠物也至少挑个看得过眼的吧?怎么长得还没旁边的大学生好看?啧,你们这群吃瓜网友一个个跑来我直播间拱火,非催我过来连麦,就为了让我浪费人生中这宝贵的一分钟的?!”
宋时予从未见过如此飞扬跋扈的人,不禁好奇地朝江楚天的投影看去。
二人的视线恰好在空中相撞。
“咦?”江楚天探身向前,“这位貌美男大,你是不是姓苏?”
宋时予眨巴着大眼睛,摇摇头:“我姓宋。”
江楚天神色遗憾:“我看你这双漂亮的眼睛跟我母亲的一模一样,还以为你是她们苏家的亲戚呢。”
宋时予想了想自己和对方天差地别的身份,哂然一笑。
是巧合吧?
怎么看,他们老宋家也不像是会有这种富贵亲戚的啊?
俩人在这边友好交流,向晨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如果说之前张总的轻视已经让他自尊心受损,那现在江楚天的蔑视则让他心态失衡。
“货色”、“没眼光”、“宠物”……
单飞前他最糊的时候,都没受过这种程度的羞辱,现在距离顶流只有一步之遥了,反而因为和宁曜的关系被打上了“以色事人”的标签?
他好冤!
他和宁曜明明是平等恋爱!
可只要宁曜大哥不认可,他在公众眼中就永远是背靠金主的资源咖……
想到自己几年来精心营造的“实力唱将”人设即将因江楚天的几句话而崩塌,向晨就忍不住眼前发黑。
而对方像是嫌浇的油不够多,竟当众对宋时予伸出了橄榄枝:“我刚看弹幕才知道,原来你居然是星诺的艺人?还打算闹解约?既然这样,不如跳槽来我公司吧?我负责帮你处理和星诺的合约,以后公司所有资源专门捧你一个人,绝对让你比宁曜的爱宠更红!嗯……下个月的中秋晚会有兴趣吗?我找关系把你塞进去?”
向晨听了差点吐血。
前段时间,宁曜四处求爷爷告奶奶,都没能把他塞进中秋晚会。之所以急着接下《掷地有声》这档音综,就是为了死马当活马医、在嘉宾名单完全定下来前奋力一搏,看能不能在最后关头给他炒点热度,万一走狗屎运爆红了呢?
结果,他们这边费劲千辛万苦都求不到的机会,人家那边却哄孩子似的捧到宋时予面前……
到底谁是当红歌手,谁只是个接不到通告的过气艺人啊!
然而,更让向晨郁闷的是,面对天上掉下的大饼,宋时予居然没有立刻张嘴去接!
他关注点清奇地问:“你也是开娱乐公司的?你的公司叫什么啊?”
“……其实我还没开。”江楚天突然尴尬,“这不是看你长得和我妈有些像,挺合眼缘的么?我可以专门为你开个公司玩玩啊。”
直播间里的观众却感觉不对。
【我咋觉得江公子并不是想捧鲥鱼,只是故意找个借口和他弟作对?】
【加一,鲥鱼只是个幸运的工具人,为什么这个幸运的人不能是我!!!】
【“开个公司玩玩”?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所以华越内部到底有啥豪门恩怨啊?两位公子是相爱相杀还是已经反目成仇?啊啊啊啊不管哪种都有点好嗑啊!】
【什么都嗑只会……爽死你】
【只有我发现了华点么?之前向晨粉丝说小公子宁曜是随母姓,由此可得他妈姓宁,但太子爷刚才说他妈姓苏……?】
【!!!】
【啊这,不会有人复姓“苏宁”吧?doge】
直播间里讨论得如火如荼,宋时予又在此时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他真挚地注视着江楚天,似乎对对方的招揽十分感动,却仍斩钉截铁地说出了拒绝的话:“谢谢你的邀请,但我已经决定要退圈了。”
退圈???
他不只是要解约,居然还要退圈???
甚至为此拒绝华越太子爷亲口给的offer???
直播间的观众们今天已经被震惊了不少次,按理来说阈值已经拉得很高了,可这一刻,他们仍按捺不住满心骇然,弹幕刷新的频率快得肉眼几乎看不过来。
而在现场一张张惊讶的面容中,向晨异样的表情显得尤为与众不同。
如果有谁拥有读心术,就能听到他心底仿佛魔怔了似的,正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如果他退圈了,我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再提心吊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