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灶房炊烟袅袅，刘妈亲自下厨，煮了一锅米粥，蒸了几个白馒头，又做了几碟小菜。
程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聚在一起吃在程府里的最后一顿早食。
昨晚程仲严和拐叔归家，已经告知了他们之后的安排，所以，今早大家吃完早食，就要打包行李，准备离开程府前往白梨村。
午时，王员外会带人过来接手偌大的程府。
秋兰桂姨和莫虎坐旁边的侧桌上吃着，刘妈还在灶台洗刷锅碗。拐叔和莫叔匆匆喝了几口米粥，拿了几个馒头，就已经带着租来的马车，装了部分行李先行一步。
程家几个主子坐主桌上。
沈轻悄悄瞄了一眼坐在身侧的程仲严。
只见他碗里的米粥，清汤寡水，只有稀稀拉拉几粒米。
其他几个小的碗里也是一样，只有她的这碗，浓稠中还带着一些肉丝。
刘妈为了她能早点好，都紧着给她最好的。
沈轻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现在这个家是什么情况，她也不是什么金贵的千金大小姐，无需对她如此特殊照顾。
她是她爸妈躲乡下超生得来的，她从小就被放在乡下爷奶家野着长大，下地摸鱼、吃糠咽菜，啥没干过。
也就上了初中后交了罚款才被接回城里读书，吃的才细致起来。
虽然小时因为吃不好有些营养不良，瘦瘦小小的一个，但她皮糙肉厚，身体杠杠的。
而且她吧，心里藏着愧疚，愈发不好意思喝下这碗特殊的鸡丝米粥了。
她的粥还没动过，分一些给两个小的吧，动作先于想法，她就真这么做了。
程九郎看到递过来的米粥往自己碗里倒，顿时傻住，抬头愣愣看着小嫂嫂。
倒到程七郎的时候，程仲严制止了她。
“轻轻～你在做什么？”
程仲严优雅斯文地放下手里的馒头，皱着眉问她。
“额～”沈轻不好意思对他笑笑。
“我没动过，这粥吃得有些腻，我今日想尝尝你们这个。”
说罢赶紧拨了一大半到程七郎碗中，还剩下小半碗，她直接把碗推到程仲严跟前。
对着旁边的秋兰就问：“秋兰，厨房里还有米粥吗？”
“有的少夫人，怎么了？”
“给我盛一碗来”
“啊？！”秋兰放下碗跑过来问“您要？您不是有......”
看了一眼沈轻的桌前，碗都跑公子跟前去了。
.......
程仲严把刚才推过来的碗再次推到沈轻面前，连着自己那碗也推了过来。
“莫再分了，你自己吃，你需要吃点好的。”
“程家没有分食的习惯，以后莫如此。我这碗应是凉了一些，也没动过，给你”
沈轻瞪大双眼，她不是这意思啊，她不是要抢他的粥。
秋兰会意，转身小跑着去给她家公子再盛一碗。
程仲凌迫不及防被分了半碗粥，拒绝的话还来不及出口，嫂嫂的粥已经倒完了，一下子让他不知所措起来。
程仲庭则自从上次害嫂嫂受伤被罚，又加上阿爷的离世、程府的落败，性子也彻底收敛了起来，在程仲严面前，大气不敢出一声。
被嫂嫂善意地分了一半浓厚的米粥，他不好意思又不知如何是好，张着嘴巴错楞半天。
程府毕竟也曾是大户人家，饭桌上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那是根深蒂固的。
吃食也从没像沈轻这样无规矩和随意。
所以程仲严制止了她。
“你们嫂嫂心疼你们，吃吧”
程仲严发话，两个小的这才继续低头吃了起来。
沈轻想说点什么来解释解释，奈何程仲严发话后，桌上又恢复了安静，连咀嚼的声音都没发出一点。
沈轻漠然，食不言寝不语，古代的大户人家的规矩，让她一个现代人来做，她是真没这本事，太拘束了。
算了不说了，沈轻低头也默默吃了起来。
冷不丁，她的碗里多了一些小菜，抬头一看，两个小的已经迅速放下公筷，低下头继续文雅地吃着，仿佛刚才给她夹菜的，是空气？
程仲严目不斜视，也自然地给她夹了一个馒头。
沈轻鼓着腮帮子愣了一下，朝程仲严微微一笑。
“吃吧！不要吃凉的”程仲严不再多话，轻轻碰了碰递给她的粥碗，还是温的，这才转头继续吃自己的。
沈轻连连点头，总觉得她这位少年夫君，除去第一眼的惊艳，第二面的无助，第三面的沉稳。
现在，她跟对面两个小的一样，有点怕他。
怎么说呢，程仲严正常起来，总有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亏得是那晚借他肩膀依靠了一晚，不然他都不知道要如何与他相处。
因着那一晚的心心相惜，程仲严面对她时，反倒显得理所当然了起来。他们的距离在无形中慢慢拉进，这或许就是患难见真情的结果。
她终于理解书里男主对女主的好了，于危难之时伸出的援手和陪伴，又是一眼入心之人，按照男主这中重情重义的性格，对女主一心一意，也不是不无道理。
她反正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抱紧男主大腿，让自己好好活下来。
一顿早食在安静无言中结束。吃完早食后，大家各自忙碌起来。
沈轻一如既往被塞给秋兰照顾，因着她的伤，刘妈不让她帮忙，只让她坐着。
这哪能真的坐的住，看着大家进进出出搬行李，连七郎都在帮忙搬，九郎都有了任务——照顾沈棋。
沈轻那是坐立难安，几次想上前搭把手，哪怕帮忙拿点轻飘飘的东西也好，都被秋兰按了回来。
说了几次，秋兰都无奈气急跳脚了，这少夫人，怎么说不听呢，这不是添乱么。
于是她把沈轻带到书房，对着正整理书籍的程仲严说：“公子，少夫人给您，我去帮我阿娘搬衣物被褥，您看好少夫人，她不安分”
还不忘告一状，沈轻扶额。
程仲严抬头看一眼做错事、还没点自知自明的某人，点点头。于是她被留在了书房。
“无聊的话，看看书”程仲严一边装书，一边对她说。
沈轻赶紧点头，乖巧的走到书桌前坐好。
环顾一圈整个书房，琳琅满目的书籍，这不得有个上百千本。
“这些都要带走吗？”沈轻问
“带不走，只能带走单上的这些，其余的书，都算给王员外了”
好吧，可惜了！沈轻惋惜，看着一言不发的少年，愈发心虚愧疚。
这么多书，得有多少古籍典故，那可是几辈子积累出来的。自己随手一写，就把人家家底全写没了。这落差，换做一般人，估计能骂死她。
“不怕，以后我买给你”沈轻暗暗下定决心。
埋头一言不发整理书籍的少年，闻言一顿，抬头看了一眼坐上的女孩。
阳光洒在她那稚嫩的面颊上，就像一朵努力朝阳盛开的向阳花，经历这么多磨难，她心中依然保持美好。
“以后，你没有少夫人的身份了，也没有奴仆前呼后拥，可委屈？”程仲严问她。
沈轻有些好笑，她的目的又不是这个，于是坦然答道：“不委屈啊，我又不是因为这个身份才嫁你......”
“额我的意思是，我不在乎什么身份，富贵日子有富贵日子的逍遥，贫苦日子有贫苦日子的活法”
“都是过日子，以后我们会好起来的”
看着女孩词不达意，还努力开解自己，程仲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嫁给他，不知她是否会后悔，她和他一样，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们的结合无关风月，结的是责任，阿爷让自己娶她，是为报恩，也是为了给她一个庇佑。
然而往后，却不能再给她锦衣玉食，还要她跟着吃苦受累。
但是，他一定会努力夺回一切，这是他的使命，他也会好好待她，有他在的一天，就必定会爱护她一生。
“嗯，我不会让你受苦太久”少年也暗下决心。
沈轻微笑点头，这个她相信。
她当然相信，因为她知道，他将来，可不止飞黄腾达那么简单，那可是个位极人臣的大人物。
她不得好好抱紧大腿，现在她除了助他、陪他，开导他，能对他有多好就有多好，掏心掏肺的好。
将来，看在这些情谊的份上，多多照拂她就行。
所有物品都已装车，临走前，程仲严让莫虎请来了大夫，再次给沈轻看诊，顺便换了药。
大夫说伤口愈合的还可以，问沈轻头还疼不疼？有没有记起一些什么来？
沈轻当然得决绝摇头，开玩笑，她敢记起什么来么，就算知道了什么、记起来什么，那也必须说没有。
大夫叹叹气，对程仲严说道：“伤口无大碍，五日后再来换一次药即可”
“就是这失魂症，想来目前还没好，只能徐徐图之，慢慢来”
“有劳～”
莫虎送走张大夫，顺便跟着一同去药铺取药。老大夫临走看一眼程府大门，可惜地摇头。
披着披风，戴着帷帽，沈轻在秋兰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府门周围站满了不少人，都在小声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程仲严最后把手里的钥匙和册子交给王员外，深深望一眼正被人缓缓拆下的程府门匾，眼眶微湿，转身上了马车，不敢多看一眼。
马车缓缓前行，刘妈偷偷望了好几眼，看一次抹一次眼泪，秋兰他们也心情低落。
沈轻戴着帷帽，一直看着程府消失在眼前，说不出的难受。
人群中，有个身影鬼鬼祟祟躲在一处，一直暗暗盯着他们的车马离开，直到看不见，转身朝西街程府的后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