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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
早饭结束过后,霍姨把付温枝拉到一边,告诉她说离婚的人是闻现的妈妈。那时候闻现已经出门去上班,并且对于二婶提起的这件事只字未言。
付温枝脑子里满是听到二婶说起那些话的时候,闻现眼中一闪而过狼狈、仓惶。那是她从来没有在他眼中见过的神情。他在外面的人看起来心坚如铁,尽管在她面前,会显露出柔软的一面,可是绝不会有这样的神情。
一定是被伤的够深。
她想。
一定是被伤的够深,才会,他都来不及掩饰,就露出那种神态。那个眼神不断在她脑海里重新播放,播放一次,心脏就跟着抽搐的疼痛一次。
付温枝怔忡着往出走。用出神的时候手机响起来,她接到汪越的电话,知道对方已经来闻公馆接她,便加快了步子往门外走。
从主楼往大门口走的路上,她想了好久,还是犹豫着拨了闻现的电话。
冬日的冷风吹过,沿着长筒大衣开敞的衣领吹进来,通身发凉。电话铃响了几声,好像过了好久,才终于被接起来。
未打通的那几秒,付温枝心里的担忧心疼满得快要溢出来。直到电话终于被接通。
一接通,付温枝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阿现,你在忙吗?”
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贺阳恭谨地说:“太太,闻总去开会了,等会议结束让闻总回拨给您?”这么早就开会吗。付温枝拢拢衣襟,试图遮住刺骨的寒风。
脑袋不受控的在胡思乱想。
这么难过的时候去开会,会让他更加难过,还是会暂时被工作麻痹一点?又或者说,他觉得难堪或是什么,并不想要在她面前吐露。
付温枝也不清楚。
只能轻轻应声:“好,那就麻烦贺助了。”
电话被挂断。
贺阳看向落地窗前抽烟的年轻男人,试探着问道:“闻总,您真的不用自己和太太说吗?”
这还是第一次,他见到闻总不愿意接太太的电话。往常的时候,如果因为会议或者什么工作耽误了接太太的电话,闻总都会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拨电话回去。
贺阳想起这几天屠榜财经版的那个离婚案,看来闻总还很难释怀。
闻现又吸了一口烟,浓烈的烟雾在周围弥散开,他有一点点被呛到,脸色胀着发青。“不是现在。”会自己说的,但不是现在。
不想她担心。
也不想麻烦蔓延到她身上。
他不是今天早上听二婶说话才知道那个消息的。其实知道了有几天。
听二婶说起的时候也不觉得惊慌失措。只是有一种直觉。或者说一种很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他想起前几天接到的那个电话。舒云女士打来的电话。
说办好了手续就回来临市,要带着一双十岁出头的妹妹,回到临市生活。他说不会帮她养女儿。舒云说,随便,但他有赡养母亲的义务。
那天那个电话被对方单方面挂断,闻现紧握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险些顺便把手机砸烂。
从家里出门去蛋糕店做蛋糕。
一整个过程中,付温枝情绪都有一点down。不过汪越问起来的时候她没说,只是说从早上起来就右眼一直跳,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她的直觉一向有点准。上一次一直右眼跳的时候,她很不凑巧的遇见了陈简行。
蛋糕的第五层刚刚做好,果然出事了。付温枝接到温敛的电话,说闻爷爷进医院了,家里闹得不可开交,让她到医院去一趟。
付温枝连蛋糕也来不及拿,借了汪越的车猛踩油门,一路狂飙到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温敛已经等在门口。
付温枝踩着高跟鞋气喘吁吁登上台阶,急急问温敛:“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爷爷突然进医院了……”
上一回爷爷摔伤进医院,才出院不超过三个月,突然又进医院,老人家的身体怎么吃得消。
温敛跟上付温枝往医院里面走的步伐,指指电梯的方向,解释说:“你别急,闻爷爷只是突然晕倒,已经交给医生了,不会有大问题的。”
付温枝脑袋里满是她爷爷住院时的情景,她看着爷爷消瘦,又看着爷爷离开,现在想起来还要害怕。她努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问温敛:“你知道怎么回事吗?爷爷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倒呢?”
电梯门打开,只有他们两个,温敛按下十二楼,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有点为难地开口:“是这样,阿现妈妈离婚了,几天前的事,不过最近才被爆出来,今天他妈妈带着后来生的两个妹妹去闻公馆了。”
温敛把来龙去脉—五一十讲给付温枝:“我是因为贺阳把阿现突然回家的消息告诉我我想着咱们不是要惊喜吗,我去拦着他,没拦住,跟着他到你们家,他妈妈说阿现是她儿子,有照顾她的义务,如果他不管,她就
带着两个妹妹待在闻公馆。”
“当初阿现父母离婚,两边都很决绝,没人要阿现,现在离婚了,又要回来让他照顾她们,我跟阿现过去的时候,闻爷爷正跟舒姨吵起来,可能情绪太激动了,就晕倒了。”
电梯升上十二楼。
付温枝心已经提到喉口,明明只是温敛的寥寥几语,她却好像从里面听出了无数的血与泪。
她无法想象,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在被父母弃之敝履的时候该是怎么样的心情,在面对母亲的无理要求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她觉得好急,急着要走到他面前去。
尽管只能给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慰藉,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在这种时候陪在他身边。
付温枝深吸一口气,看向温敛:“阿现也在病房吗?”“对,”温敛点点头,引着付温枝往那边走,“我是个外人不好在那边,二婶让我给你打电话。二婶,舒姨还有阿现他们都在。”
他们穿过一道连廊,还没走到病房边,在静谧无声的医院里,听见远处吵闹的声音。中年女人的声音有点尖锐,还有小女孩在哭,乱糟槽成一团。
付温枝右眼又跳了下。和温敛对视一眼,几乎是跑过去走廊边。
医院楼道里,弥散的消毒水味里,零零散散站了很多人。穿病号服的病患、家属、护士……全部无一例外看着走廊最深处的方向。
付温枝脚步慢下来。
已经能够听见那边的声音,她看到二婶拿着手机在打电话,开了免提给周围的人听。电话一拨通,二婶就对着手机那头说:“大哥?别在美国躲清静了,你们家都要翻天了。”电话那头语气不好:“什么?”
二婶指指旁边中年女人领着的正在哭的小女孩:“别哭了,哭的我脑仁疼。”
说完才继续对电话那边说:“你前妻离婚了,领着孩子要住闻公馆,还要让你儿子给养孩子,忘了说,爸刚已经晕倒住院了,你说怎么办吧。”
这些话说得不无阴阳怪气,话音没落,旁边领着两个小女孩穿着深色套裙女人不悦地开口:“沈清随你闭嘴吧,我们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声音有点尖锐,两个小女孩可能是吓到,哭得更大声。
旁边的温敛小声告诉付温枝,和二婶吵架的人就是闻现的妈妈,带着的两个小女孩是她和上一任丈夫生的女儿。
沈清随对舒云的话不以为然,依旧阴阳怪气:“怎么就只是你家的事了,爸的事就是我的事。况且我呢,就是爱管闲事,看不得有人无理取闹。”
据温敛说,当年沈清随和舒云就不对付,现在会吵起来也在意料之中。
二婶的手机里传来传来闻权不悦的声音:“什么?爸住院了?你把电话给舒云,我跟她说。”沈清随把手机递到舒云旁边,那两个人就隔着手机远渡重洋吵起来。
说来平日也都是出身好教养好的人,离婚多年通起电话,你一言我一语,竟然都是最难听的话。
护士来提醒过几次让他们保持安静,可惜并未奏效。
付温枝视线往门边移,病房门可视窗前,她看到闻现。
他还穿得早上出门那套衣服,外套开敞着,略显凌乱。正垂首透过那块窄小的玻璃往病房里面看。付温枝看过去的时候,他好像有什么感应,远远地转头看过来,看到她,眼圈在慢慢变红。
她听着他父母说的那些话,句句都在提他,可是句句都没有对他的丝室关心。
像是离婚案的法庭外,父母激烈争吵着说谁爱要谁要那个累赘。
明明他们都是大人了,他们已经长大很久了,可是听到那些话,还是依然会觉得难过,喉咙被掐住,生理性窒息的那种难过。
付温枝突然就觉得,好想好想抱抱他。
她正想要过去,朝着他的方向提步,他们之间其实只有五六步的距离。
只是才刚刚走第一步,舒云那边话锋却一转,矛头向着闻现:“我儿子和我的事轮不到你闻权说不行,既然你说问他,那好,我们现在就来问问他怎么说。”
舒云说完抬起头问闻现:“闻现你说,妈妈的事你管不管?”
所有人的视线在这时聚焦到闻现身上。像是昏暗舞台的镁光灯,只打到他一个人身上,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反应。他最后看一眼付温枝,收回眼面对舒云的时候未假思索:“不管。”气氛沉寂了一瞬间。
电话那边的闻权先反应过来:“听到没有,你女儿跟谁生的找谁养,别来骚扰我儿子。”舒云脸色变得难看,指着闻现说不出话。
闻现直直站在原地,面色疏冷,谁的面子也没有给:“不管是你的孩子,还是闻权的孩子,我没见过面,也不会管,跟我没有关系。”
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冷感,像最初认识他的时候那样,冷硬地回应。
谁也不知道这冷硬中,是否还夹杂着一丝心酸或者其他什么情绪。
听筒那边闻权这下急了:“那是你的弟弟妹妹,跟你一样同样姓闻,你想清楚了再说话。”
舒云也缓过劲儿来,平时注重礼仪修养的贵妇人在这个时候好像把那些全都抛出脑后:“什么叫没关系?你们都是妈妈的孩子,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不管谁管?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们是你的家人,以后别人都
不在了,你们就是互相的倚靠。”
话音落下的时候走廊里有一瞬安宁。
安静中,闻现略显突兀地笑了声,如嘲似讽。他看向舒云,坚定而直接:“有的人姓氏不一样,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成为家人。有的人一姓同宗,血浓于水,却比陌生人更陌生。”
说这些话的时候,年轻男人的声音很冷,像浸在冰川深处。可是付温枝却好像听到冷酷表象下,泣血的声音。
他不是那一种情感淡薄的人,他骨子里是感情很重很重的人。决绝地说出这些话,一定是被伤害得足够深。
这些话听在舒云耳中,却是彻底急了:“你拎拎清楚好不好,妈妈生你养你不是你的家人,谁是你家人?”
“你是生了我,却没有养我。”他眼睛变得好红,情绪从下一句开始激动,他指着病房,“是躺在病床上还没醒来的我的爷爷在瑞士,一个人把我养大的。”
“爷爷是我的家人,枝枝是我的家人,还有二叔二婶、小姑……他们是我的家人。你们不是。”
这一句更直接,更不留情面。
也让听这话的人彻底气急败坏。
“你有没有良心??我当初怎么没掐死你!!”舒云被气到,猛地推了一把,闻现后背撞上病房的门,发出哐哪一声巨响。她抬起手来要扇过去的时候,付温枝挡在了闻现身前。赶在舒云打他的手落下来之前,她拦住舒云的手。
“不可以打他。”
这话的尾音有一点轻微的哽咽。
不可以打他。
不可以打她珍惜珍爱的人。
是谁都不可以。
闻现垂头,看见挡在自己身前的人。
他没有想过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冲过来,挡在他身前,用这种要保护他的姿态。他手碰到她单薄的肩膀,有一点微微发颤。
她是不会跟人大声说话的人,她是不愿意跟人有冲突的人,她是温桑谨慎又胆小的人呢。现在却为他挡住舒云汹涌的怒火。用瘦小的身体,看上去也很害怕,却在为了他勇敢。
他想把她拉过来身后,却得到她一声撑腰似的“你不要怕”。
然后迎着舒云盛怒而错愕的眼光,用无畏的语气和有点颤抖的声音:“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是你们的私有物,不是你们把他生下来,就可以决定他所有的一切,你们想不要的时候就弃如敝履,你们需要的时候又趾高气扬地找回来,闻现不是一个不慷慨的人,是你们做的很过分,你们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尊重过他?有没有把它当成你们现在的孩子一样的疼爱?”
“如果没有,如果你们都不曾疼爱过他,那又凭什么,在需要的时候就又巴巴找过来?”
她说到后面,不自觉有一点点哽咽。
这些话,不仅像是说给他的父母,也像是说给她的父母。是作为那个不被偏爱的孩子所说的。
可能因为她始终是一个懦弱的人,不敢对自己的父母说出这些话,但是在这里,在看到她一直很珍爱的人,被欺负被羞辱的时候,终于忍耐不住。
……
那天后来,舒云大骂付温枝管不着他们之间的事,连二婶都看不下去,替站出来说舒云这个亲妈还不如人家娶了几天的媳妇懂得心疼人。说前大嫂你跟大哥也真是最不配当父母的人。
舒云因为大吵大闹被医院的警卫赶出门。
喧闹的走廊才终于重归安宁。
付温枝钝钝地转过身,看着面前颓丧、疲倦的男人,心疼的无以复加。
今天原本该是他的生日。
她和朋友们给他准备了惊喜,按照原定计划,这个时间他们应该是在闻公馆热烈而愉快的为他庆生。然后用一个美好的关于生日的记忆,去覆盖掉他年幼时关于生日不美好的记忆。可是现在一切都被突然破坏掉。所有安排好的一切都没有成功执行,返,而是更加不愉快,更加撕裂的记忆,又占满了他生日的这一天。
她想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踮起脚尖,紧紧抱住面前的男人。他们拥抱过很多次。因为安慰,也因为欲望。但是这一次,是因为强烈的共情。
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他们都是家庭里不被偏爱,不被疼惜的那一个。她想用这个拥抱告诉他,在他们往后的家庭里,她会用尽全力来疼惜他。
最万幸的事情是闻爷爷没事,舒云被保安赶出医院之后,他们请来了医生,医生说老爷子年纪大了,血压又高,尽量不要再做刺激他的事情和说刺激他的话,万幸这次没什么事,观察两天如果没有问题就可以回家。
这场闹剧好像暂时到了尾声。世界终于重归安宁。
二婶不方便在这边陪床,被司机先送回家去。
付温枝和闻现在医院里陪床,只是在床边无措的坐了一会儿,闻爷爷就如医生所说,顺利的醒来。
看着爷爷醒过来,还有力气问他们怎么样。
付温枝突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陪着老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都是些没有什么营养的话题,可是现在这个时候,说起来却觉得怎么也说不完,晚上十点钟的时候被闻爷爷赶出去吃晚饭。
他们都说不饿,但是拗不过闻爷爷,只好一前一后出门,下楼去找点吃的。
出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没说话,刚刚在病房里一直陪着爷爷,没有来得及消化今晚发生的事,以至于现在出了医院的门,还有点缓不过来。
晚上十点钟的医院外,灯火依旧辉煌,行人却已经渐少。显得有种寥落的空荡。
还是付温枝先开口打破沉默。她看到一家马上要打烊的西点铺,开口让闻现在门外等等她,她有东西要买。闻现颔首,脑袋里全部都是她挡在他身前勇敢而无畏的模样。
只是短暂的一出神,回过神来的时候付温枝正抱着什么东西,从刚关掉灯的西点铺出来。周遭明亮的灯都已经暗灭,半明半暗里,她不急不缓地走到他面前。
“阿现,”付温枝仰起头,“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闻现这才看清楚,她手里面捧着的,很小的一块蛋糕。
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脑袋有点发钝,点了点头。
付温枝用下巴示意:“你帮我把这根蜡烛点着。”
蛋糕正中央唯一的一根蜡烛被点燃,橙黄色的火光跳跃在两人之间。
付温枝弯弯唇角:“今天的一切都被破坏掉,但是我们还是可以在记忆废墟上重建。”“阿现快乐,不止生日。”
她声音轻轻,可能是因为今天突如其来的变故,因为还没有缓过神,有一点点想哭,唱生日歌的时候声音涩涩的。
闻现伸出手,很轻很轻地用指背蹭踏她脸颊。
“是不是要许愿。”他声音有点哑。
付温枝重重点头:“要学好多好多愿望,让我来帮你实现。”闻现终于笑了声。
“哪有那么贪心,”他看着她,“我就一个愿望。”“是什么?”“希望枝枝的余生,都有我。”
唯一的蜡烛被吹灭。
她眼含热泪仰头笑着冲他说愿望一定会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