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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失速的流离

  我去支教的地方,叫做“幸福村”,我教书的小学,叫做幸福小学。

  这所小学,只有一二三三个年级,我教三年级的语文数学自然,还有所有年级的体育和音乐课。

  每个年级一个班,每个班,二十几个学生。

  学校里只有一台破旧的风琴,所以,孩子们的音乐课是一起上的。

  虽然以前的音乐课都由五音不的老校长兼任,但是每一节课,仍然是他们的节日。

  我带去了我的吉他。是摔坏过的那把。临走前我去了一家琴行,好歹把它重新拼在了一块儿,换了琴弦,它终于活了过来,虽然有点苟延残喘的味道。

  共鸣箱已经老迈,声音已经不再清澈,好几个音居然会莫名其妙地跑掉,就像一个缺牙的人说话漏风;我最忠实的伙伴,它和我一样,也是伤痕累累,提前老化。

  但是孩子们并不在乎。第一届音乐课,我教他们唱《送别》,孩子们扯着嗓子,唱得很响,很齐。

  &a;a;lt;sll&a;a;gt;长亭外,古道边

  &a;a;lt;sll&a;a;gt;芳草碧连天

  &a;a;lt;sll&a;a;gt;晚风拂晓柳笛声残

  &a;a;lt;sll&a;a;gt;夕阳山外山

  &a;a;lt;sll&a;a;gt;……

  干净而羞怯的童音,让我的心慢慢回归纯静。

  他们是一些拙于言辞的孩子,只有用这种方式,表达他们对我的喜欢和尊敬。

  每一次下课,我会让两个唱得最好的小孩来玩玩我的吉他。他们先是胆怯地伸出小手轻轻拨几下琴弦,然后胆子慢慢大起来,会模仿我的样子哼哼唱唱,笑逐颜开。

  我的小屋在学校旁边,边上就是村民的菜园,每次我回家,如果碰到正在侍弄菜地的学生家长,一定会拔几棵菜让我带回去。

  肥料的气味,水渠的气味,泥土的涩味,风吹过蔬菜叶子的喧哗,终于,慢慢使我不再那么伤痛。

  我决定在这里生活一辈子。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一天,会在街头碰见怪兽和图图,他们幸福的笑脸,他们紧握的手,他们的孩子,而我永远也不必走上去说:“恭喜。”

  我毕竟不是一个心胸宽大的人,是不是?

  没有电话,没有网络,日子过得静如止水。有时候我会想起七七的话,她如果知道我现在的生活,还会不会咧着嘴嘲笑我在让自己腐烂?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在试图忘记。她是旷世奇才,才懂得在一夜之间将所有的记忆移进回收站;而愚笨如我,恐怕用尽一生时间,也没有办法彻底地抹去一个人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还有曾经那些海枯石烂,愚蠢的幻想。

  所以说,忘记真是一件伟大的事情。

  每个星期,我要去镇上进行一次必要的采购,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顺便去看望介绍我来这里的朋友,以前在大学的时候睡在我上铺的兄弟阿来。

  阿来毕业后没有去找正式的工作,而是在镇上开了一个网吧,网吧很小,电脑速度也不快,但生意不错,来上网的人很多。每次我去了,阿来必请我喝酒,在网吧边上一个邋遢的小饭店,一盘花生米,一盘拌黄瓜,一盘肉丝,我们喝到心满意足。

  “南一。”阿来说,“真的打算在这里呆一辈子么?”

  我沉默一下答他:“兴许吧。”

  “我们都认为会有很大的出息。”阿来说,“在学校里的时候,一看就不一样,而且就讨女孩子喜欢。羡慕死我们!”

  “不谈女孩子。”我说。

  “失嘛。”阿来劝我说,“不可怕,不过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就有些不值得了。”

  因为这个话题,那一天的酒喝得不是很痛快。阿来回到网吧的时候,我跟着去了。我已经很久不上网,我在一台空机前坐下,劝说自己,或许也该去看看国家大事,海啸干旱,飞机失事,我曾经所在的那个世界就算一如既往地灾难频仍,但这些已经不能再影响到我,所以,关心一下也无妨啊。

  至于过去常去的网站和论坛,已经跟我绝缘。

  除了一个。

  犹豫了几分钟,我终于忍不住去看了看“小妖的金色城堡”。

  我放不下七七。

  小镇的网吧网速很慢,在网页终于打开的时候,令人惊愕地跳出来一个对话框,就像一面旗在大风里飘啊飘的形状,上面写着一行大字:寻找林南一。

  我看见她们写:林南一,男,年龄20-30,血型不详,星座不详。性格暴躁,爱弹吉他,不太快乐。如有知其下落者请速与我们联系,即付现金十万元作为酬劳,决不食言。

  留的联系人赫然是,优诺。

  就像当年寻找七七一样,她们在这样大张旗鼓地寻找我。这是为什么?难道又是那个心理医生的好主意,让我回去唤醒七七的记忆?或者是七七哭着闹着要找我,他们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

  我从来不知道,我可以值这么多钱。

  十万,我的天。

  搞笑的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看了看,已经有超过200条留言报告我的行踪,每一个人都说得言之凿凿,我看见自己上午在甘肃下午就跑到了海南,实在忍不住笑了。

  遗憾的是,我在网上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她们通报七七的病情,倒是暴暴蓝的新书搞了个“主题歌”的噱头正在做宣传,她新书的名字,居然叫做《没有人像我一样》。

  网上有个链接,点开来,是我唱的歌。

  我都不知道是谁录下的,好像还是live版,不算清晰,却足以勾起我对前尘往事的记忆。

  让我失望的是,翻遍了网站的每个角落,我还是没有七七的任何消息。我也就无从知道,她是已经想起来还是已经更干净地忘记?她还会不会记得世界上有个关心她的傻瓜林南一?

  我终于决定走了,走之前,却恶作剧地匿名留下一句话:一个人不可能找不到另外一个人,除非他瞎了眼睛——那么世界都是瞎子呢,不是吗?

  我走出网吧的时候,天空开始飘雨。我忽然想起七七说着害怕下雨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了一阵柔软的牵动,我只能笑自己,嗨林南一,搞了半天,对这个世界还是未能忘情。

  那天晚上我梦见七七,却是一个恐怖的噩梦,她不知道被什么追着一直在疯狂地奔跑,她的胁下还插着那把水果刀,但是奇怪地,她没有流血,也没有喊疼。

  “林南一,”她忽然镇定地停在我面前,停在我的眼睛里,轻声问我:“怎么在这里?不管我了吗?”

  “管的管的,”我忙不迭地回答,伸手轻轻拥住她,“七七我怎么会不管呢?”

  “是谁?”她忽然疑惑地看着我说,“我不认识。”

  这句话在梦里也伤透了我的心。我就那样傻傻地,伤心欲绝地看着她,直到她的脸慢慢地变得模糊,“林南一,现在知道了吧?”她忽然这样问,我定睛再看,是图图的脸,她冷漠的表情仿佛要拒我千里之外,我不能说一句地松开她,她像一滴水一样溶在了空气中,再无一丝痕迹。

  “图图!”我撕心裂肺地喊,自己能感觉这声音震荡鼓膜的疼痛。

  然后我醒来,微熹的晨光透过窗户,新的一天又开始。

  学生们已经列队在煤渣铺的操场上做早操。我深吸一口气加入他们,用夸张的动作来驱散残存在心中的恐惧。

  梦都是反的,我一边用力踢腿弯腰一边对告诉自己,做恶梦恰恰就说明,她们过得还不错。

  但是我的心还是像猫抓一样。

  上完早晨两节语文课,我终于走到了公用电话前。

  我忽然庆幸自己还记得优诺的电话号码。

  电话很快就打通,信号不好,通话音里带着丝丝的电流声。但优诺的声音还是那样悦耳,“喂,哪位?”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她的声音能让人从雨里看到晴天。

  我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心慌意乱地挂断了电话。

  只能这样。我只能从她尚算愉快的声音里,自欺欺人地推测一切正常。

  我一直是个软弱的人,一直是。所以,七七,请原谅。

  晚上我在昏黄的灯下批学生作文,我布置的题目:《最喜欢的人》。大多数人写的是自己的亲人,还有几个学生写的是我,只有一个叫刘军的男生,写的是同班的女生张晓梅,因为他买不起课本,张晓梅总是把自己的课本借给他。

  “张晓梅同学不仅有助人为乐的精神,长得也很漂亮。她梳着一根长长的辫子,喜欢穿一件红色的衣服,不论对谁都是甜甜地笑。”

  我给了这篇作文最高分,第二天,在课堂上朗读。

  有学生吃吃地笑起来,一个男生终于站起来大胆地说:“老师,他早!”

  班哄堂大笑。

  我没当回事,隔天却被校长唤进办公室,委婉地问起我“早作文”的事。

  看来对于这类事,不管哪一所学校都是一样敏感,我正在想应该怎么应对,校长办公室的门已经被人粗鲁地撞开。

  “林南一!”有人吵吵嚷嚷地喊。

  我的天呐!叶七七!她围着一条火红的围巾,像一个真正的妖精那样冲了进来。

  优诺跟在她的身后进来,看我惊讶的样子,调皮地一吐舌头。

  “我找到林南一了,十万块是我的了。”七七也不看我,板着脸对优诺说。

  “反正也是的钱。”优诺笑嘻嘻,“老板给自己开张支票吧。”

  简直在做梦。

  校长也一定这样想。

  “这是怎么回事,林老师?”他有点结巴地问,他是个老实的中年男人,十万块,少女老板,这个玩笑对他来讲未免开得太大了些。

  优诺快活地说,“我们来找林老师。有点事想和他谈,可以吗?”

  中年男人不能拒绝美少女的要求,校长没有选择地点点头。

  在这种情况下,我要是不出去和她们谈,简直把人都得罪光。

  “我不会回去的。”第一句话我就说,“们不要白费心机了。”

  七七插话:“这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优诺敏感地瞟她一眼。

  七七正色,看着我:“林南一,说话不算话,说过要带我走,却自己一走了之,躲在这个鬼地方,让我好找,说,这笔账怎么算?”

  “我是谁?”我问她。

  “林南一。”她干脆地答。

  “那呢?”

  “别问了。”她说,“问也是白问,我只能想起一些些片断。”

  难道,她真的还没有恢复记忆?我疑惑地看看优诺,记得上一次通电话,她不是说,已经找了最好的医生吗?

  优诺岔开话题:“林南一,的身价赶上a级通缉犯了。”

  “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实在忍不住我的好奇心。

  “这个嘛,”优诺说,“我可以告诉,但是要先让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们坐晚上的火车来的,慢车,然后翻了三个小时的盘山路才到这里。躲得还真够远。”

  美女既然发了话,我只好领她们到了我的小破屋。说实话,我自己住的时候没觉得有多差,但是一来了客人,尤其是女孩子,就真有些寒碜。

  “坐床上吧,”我红着脸招呼,“只有一把椅子。”

  优诺不以为意地坐下,七七却不肯坐,在屋子里四处转悠。破旧的书桌、简陋的厨房都在她挑剔的眼光下展露无余,我只能忍无可忍地对她说:“能不能消停点?”

  “是我什么人?”她瞪我,口齿伶俐地反驳,“我高兴消停就消停,不高兴消停就不消停,管得着么?”

  谢天谢地,她终于又成了那只不好惹的小刺猬。我看着她微笑,她却别过脸不再看我。她到底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七七,她的神情中会偶尔有一种被掩饰的悲伤,眼神也不再灵动。

  也许,当我们真的遭受过一次大的伤痛,就再也不可能真正地回到从前。

  优诺遵守诺言地告诉我她们找到我的经过。

  “七七给了我一个ip地址让我查。然后,第二天,我接到一个来历不明的电话,区号显示在同一个地区。”

  “就这么简单?”我瞪大眼,“没有想过是巧合?没有想过会白跑一趟?”

  “女人的直觉是很灵验的。”优诺一本正经地说。

  “可是为什么找我呢?”我说,“找我有什么用?”

  “什么用?”七七在一边冷冷地说,“原来衡量世界的标准就是这个?那活着有什么用?总是要死的,是不是?”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口尖舌利,让我哑口无言。

  幸好还有优诺。我有种直觉,有她在,七七就不会太肆意地由着性子来,她一直是一个能让人心里安稳的女孩子。过去我并不相信世界上真有接近完美的人存在,但是现在,当她坐在我简陋的小床上,却像坐在富丽堂皇的客厅里一样安闲自在时,我真的相信了七七曾经对她的溢美之词:她是一个天使。

  “林南一,回去吧,”优诺说,“我相信在这里生活的意义,但是,还是应该回去做的音乐,会是一个很棒的音乐人,会做出成绩来。”

  “别夸我了,我自己什么样自己心里有数。”我说。

  “来这里之前,我去了‘十二夜’。”优诺说。

  “再也没有十二夜了。”我说。

  “谁说的?”七七插嘴说,“我说有就有,我说没有就没有!”

  “好吧。”我无可奈何地说,“就算有,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怎么会?”优诺说,“答应过我,要面对面唱那首歌给我听呢。”

  “实在抱歉。”我说,“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优诺还想说什么,我双手一摊:“美女们,难道们一点都不饿?”

  “有什么吃的?”优诺问,“我来做。”

  “没有肉,”我不好意思地说,“蔬菜,随便找块菜地拔就是,要多少有多少。”

  “林南一这里是世外桃源。”优诺笑。她拍拍手出去摘菜,我看着她走出去,走远,再看七七,她趴在窗框上,呆呆出神。

  “七七,”我走过去,把她的肩膀扳过来,看她的眼睛,“都是的主意对不对?”

  她躲避我的眼光:“我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直接地说,“暴暴蓝说得对,叶七七,要装到什么时候?累还是不累?”

  “有多累我就有多累,”她说,“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在装,但是,林南一,装得真够辛苦。”

  “我过得很好。”我说,“我并没有失忆,也没有逼一大群人陪我卖房子!我只是过我自己的生活而已,这有什么错吗?”

  “是吗?”她眼睛看着我的破瓦屋顶说,“这就是想要的生活吗?骗得了自己,也休想骗我!”

  “我从没想过要骗谁!”

  “那时候天天找她,现在她回来了,又要躲,林南一,到底搞什么?”

  我吃惊:“都记得?”

  “一点点。”她说。

  见过会耍滑头的,没见过这么会耍的。虽然我却确认她的失忆百分之七十是装出来,可是此刻她清白无辜的眼神怎么看也不像在作假。我长叹一声:“好吧,的事我不管了,可是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回去,不会离开这里。吃完饭就请们赶快走,我下午还有课。”

  “林南一,”她终于直视我,“难道真的不再关心她了吗?”

  “她是谁?”我装傻地问。

  她瞪大眼睛:“不得了,难道也失忆?”

  那一刻我真的是啼笑皆非。

  七七却一下子真的变得严肃起来。

  “林南一,愿意自己像我一样后悔吗?”她看着自己的脚尖讲,“在她最想看见的时候,却在这么远的地方,当想再次看到她,却发现,再也没有机会?”

  她居然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也许在说之前,她已经在心里演练过很多遍。

  在这个世界上,她仍然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永远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击中我。

  “弄错了,”我喃喃说,“她已经不再需要我。”

  “怎么知道?”她反问。

  “她说,她亲口说……”我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不愿意再回忆,图图黯然失神的脸又出现在眼前,迫得我无法呼吸。

  “怎么能相信女人的话?”七七肯定地说,“回去找她吧,林南一,去找了,最坏的可能是伤心一次,但不去找,会后悔一辈子。再争取一次吧,那个怪兽,根本就不是的对手,她只是在气,气,怎么就不明白呢?”

  优诺捧着两颗大萝卜一堆西红柿回来的时候,并不知道七七已经强行把我的吉他放进琴盒了。

  “菜真新鲜!”她开心地说,“林南一,西红柿凉拌可以吗?”

  “做什么饭?”七七得意地说,“帮林南一收拾行李吧,他决定跟我们回去。”

  接着她又对我喊:“那些破行李能扔就扔了吧,回去我们给买。”

  我一把抓住七七:“我跟说了,我不回去!”

  七七一把甩开我说:“什么臭脾气啊,能不能改一改?”

  “不能。”我说,“我就是这样。”

  “林南一,”优诺打断我们的斗嘴,“七七去看张沐尔了。”

  “谁是张沐尔?”七七说,“我只知道一个大胖子。”

  “随便。”我瞪她一眼。

  优诺插嘴:“但是,如果她在张沐尔那看见女朋友?”

  我惊讶地看着优诺:“她不是我女朋友。”我嘶着嗓子说。

  图图病了。

  可是,这关我什么事呢?

  优诺又说:“林南一,就算她不是女朋友,不觉得这一切都很蹊跷吗?不想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吗?”

  “难道知道?”我反问她。

  “我们当然知道,”七七说,“但是,如果不回去,我们就不告诉。”然后她咄咄逼人地直视我:“回,或者不回,等您一句话。”

  我似乎没有了选择。

  优诺善解人意地插话:“林南一,反正明天就是周末,我们陪到明天上完课再走,这里要是舍不得,可以随时回来,说呢?”

  我知道,就算图图病了,张沐尔和怪兽也会把她治好。

  我甚至知道,也许这一切都是子虚乌有,不过是七七为了骗我回去想出的花招。

  可是,为什么我没办法拒绝优诺呢?

  有句话叫:台阶是给人下的。

  那么好吧,有台阶,我就下一下,或许,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那晚,我安排七七和优诺在我小屋睡觉。自己打算跑去和一男老师挤。那晚忽然又停电,不过她们好像都不介意,我点了烛火,七七很兴奋,在我那张小床上跳来跳去。优诺悄悄对我说:“很久不见她这么开心。”

  “是吗?”我说。

  “找不到,她不会罢休的。”

  噢,我何德何能。

  优诺果然冰雪聪明,很快猜中我心思:“有的人对有的人很重要,最遗憾的往往就是,那个身在其中的人并不知道。”

  “优诺。”七七大声地说,“能不能不要讲道理,唱首歌来听呢?”

  “好啊,”优诺大方地说,“我要唱可以,不过要林南一伴奏才行。”

  七七蹦到床边,把吉他递到我手里,用央求的口气说:“林南一最好,林南一答应我们,我想听优诺唱歌。”

  我拨动生涩的琴弦,优诺竟唱起那首《没有人像我一样》。

  她的嗓音干净,温柔,和图图的完不一样,却同样把一首歌演绎得完美无瑕。唱完后,七七鼓掌,优诺歪着头笑。

  我忽然觉得,我没有理由告别过去的美好。

  折磨自己,有何意义呢。

  第二天上完课,我拎着行李去跟校长告别,他很不安地说:“林老师,我昨天不是在批评,我只是跟说一说而已。”

  我红了脸:“不是这个,我有事要回去。实在对不起。”

  “那什么时候回来?”

  我没法回答他。

  操场上,七七和优诺在和一些孩子玩跳房子的游戏。她是那么开心,仿佛过去的一切不如意都已经过去。看来,带着她来了这里。”

  “然后,我们才知道,已经走了。七七去找张沐尔,她在那里看见图图,张沐尔正在给她打针。”

  我屏住呼吸,而她深吸一口气:“那种针,我认不出来,但是七七从小被打过那么多次,她绝对不会认错。”

  我说不出话,紧张地盯着她的嘴唇,听见她清清楚楚吐出来三个字:“镇定剂。”

  “为什么?”我喃喃地问,“为什么?”

  优诺双手一摊:“我不知道。”

  转了一下眼珠又说:“难道不想知道?”

  她的话音没落我已经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酒吧街,十二夜,”我就差没冲司机吼出来,“马上去!”

  那块熟悉的招牌出现在眼前时,我居然一阵心酸——可是,天哪,我看到什么?

  酒吧内部被拆得乱七八糟,七七站在一群忙碌的工人中间,摆出工头的样子,做意气风发状。

  “在干什么?”我冲过去,“过家家吗?”

  “我没告诉吗?”她酷酷地看我一眼,“这里还在装修,我要把它改成一间最酷的酒吧,音响超好,在里面可以办演唱会的那种。”

  “为什么?”我问,“我知道有钱没处花,但是不觉得真的很浪费?”

  “暴暴蓝会在那里举行她的新书发表会,”优诺赶上来解释说,“她已经选定了主题歌,也选定了乐队,万事俱备,只等酒吧快点装修完工。”

  “什么主题歌?”我敏感地问。

  “《没有人像我一样》。”七七没表情地说,“演唱者,十二夜乐队。”

  “谁同意的?”我火冒三丈地问,“歌是我写的!我说过给她了吗?”

  “都是民意,”七七狡猾地说,“网友投票这首歌最高,我们也有找作者啊,悬赏十万呐!”

  “那我现在说不给。”我气。

  “可以。”她大方得让我吃惊。

  “说定了?”我问她,“不会反悔?”

  “决不反悔,”她说,“请把钱准备好。”

  “什么钱?”

  “必须赔偿我们,”她扳着指头算,“酒吧的转让费,装修费,暴暴蓝新书的宣传费,音乐制作费,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太多了,”她不耐烦,“不如去和我的律师说,ok?”

  “叶七七耍无赖!”我指着她,“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想打架?”她更无赖地说,“我的律师会在赔偿金里加上人身伤害费。”

  “她真的有律师?”我转头问优诺。

  “别闹了,七七,”优诺说,“我知道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林南一,是不是?”

  “没有。”七七说,“我是一个失忆的人,我都忘光了。”

  我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不小心招惹上一个妖精,现在这就是我的下场!

  还是洗洗睡吧。

  酒吧的楼上有一间小储藏室,怪兽曾把它布置成简单的卧房。我走上去查看,它仍然在。虽然被褥上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看上去绝对算不上干净,我还是像被人打晕一样地倒了下去。

  我很累。

  图图,我很累,知道吗?

  发生这么多的事情,我有点撑不住了。

  至少,能让我梦见,好吗?我在睡眠里对自己说,让我梦见她,就像从前一样,她是我的好姑娘,我们相亲相爱,从来没想过要分离。

  “林南一,”我真的听见她轻轻地对我说,“傻瓜林南一。”

  然后她柔软的手指拂过我的额头,充满怜惜。

  我翻身醒来。“图图!”我大声喊,一身的冷汗。

  窄小的窗户里只能漏进来一丝丝的月光,但是也足够我看清楚,站在我床边的人不是图图。

  是七七。

  她就穿着那件火红的上衣站在那里,在月光里燃烧得像一个精灵。夜色让她的眼睛回复清澈和安宁,她轻轻叹息:“还是忘不了她,林南一。”

  “也忘不了他,不是吗?”我双手捂住脸反问,“七七,我们都失败得很,对不对?”

  “我比失败,”她说,“我再也没有机会,但还有。”

  “机会?”我笑起来,“我甚至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七七看着我,神情凝重:“如果愿意,我明天带去找她。”

  我的心忽啦啦往上跳,我觉得,我已经等不到明天了。

  “现在去不行吗?”我激动起来,“我想现在就去。”

  “嘘,”七七做一个噤声的手势,“在做梦呢,林南一。好好睡吧,真的是很累了,真的。”

  说完这一句,她火红色的身影就消失在我视线。

  那一刻我恍恍惚惚,真的不知道是梦是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