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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闷响穿透一切杂音传入耳内,在岑音脑中勾出神志混沌转醒时响起的经文。

  救一切苦,渡一切厄。

  岑音屏退道童,掐了十遍手心,留续在手上的疼痛终于使她确信自己真的回到了五年前。

  她还未到及笄之日,未嫁给沈却,在丞相府当着名声坏透的二小姐。

  这几日正是她在朝云观修身养性,抄经祈福的日子。

  自前朝始,道教在北盛兴起,渐渐发展到与佛教可以相争的态势,二十余年前出了一个广陵天师,深得今上喜爱信重。

  乃至于将道教奉为国教,大兴修建道观宫殿,各个州县为迎合圣意,也纷纷修建道观,道盛佛衰自此而始。

  这里便是广陵天师所在的朝云观,朝云观建在紧邻着京城的青华峰上。来参拜的多是豪门贵族,不乏岑音这种好面子才爬上来甩个钱的败家子。

  她现在身处的这间殿内供奉着位列六御的东极青华大帝。头戴冕旒,身着霞衣,座下一头青狮睁目吐焰。

  檀木彩绘的神像占据了这面正墙的一半,锥金沥粉,宝相庄严。

  岑音跪坐在蒲团上,素日坚定不可动摇的眸中透出了从未有过的茫然困顿。

  她从来不信神能救苦,前世抄写救苦经遇见这两句时一笑而过,派人将那功德箱填满,反正都是岑中行的臭钱烂钱。

  时隔五年,辉煌空寂的殿内,死而复生的少女在神像面前俯伏叩下,三礼三叩,诚心诚意。

  无念走出大殿后回首,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这两日在观内散漫悠游的二小姐此刻完全换了个人,端直跪坐在神像前。

  比他见过的所有福主都要虔诚,又好像带着一丝迷茫。

  岑音甫拜完神像,殿外就有个双丫髻的侍女拿了件披风匆匆走了进来,一张脸快皱成豆腐皮,走到岑音面前才展开些许。

  开口就是苦口婆心:“小姐,你怎么偷跑到这儿了,夫人派来接你的人快到了,千万别再出乱子。”

  岑音怔在原地。

  是绿珠。

  岑中行夫妇给了她两个侍女,一个叫绿珠,一个叫绿绮。

  绿珠胆子小,顾虑也多,总是追在她后头喊姑娘,尽其所能照顾着她。

  绿绮则从不惧岑音的淫威,不常说话,张嘴最多的时候就是在王氏面前揭发她条条罪责。

  二人跟她五六年,半真半假地过着,岑音从不曾与她们交付过全部真心。

  可后来,小心谨慎的绿珠却犯险偷偷给她报信,回丞相府后再没出来。

  天天告她状的绿绮也为救她而死,替她挡下无数刀。

  重重前世扑面袭来,心中的悲恸汹汹欲出,岑音暗暗攥紧衣袖。

  她不会再辜负重要的人了,她要让所有人都好好活下去。

  绿珠见岑音不曾言语以为她又想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不安地喊道,“小姐?”

  岑音回过神,不能言说的庆幸,想念,久别重逢都泯为一笑,随后拍拍绿珠的肩,“别担心,母亲的人多久才来?”

  “约莫一个时辰。”绿珠红了脸,低头答道。

  小姐还从未这样瞧着她笑过,曲子里唱的什么一笑倾人城果然不虚,她转瞬就把岑音刚刚做的坏事抛到了脑后。

  岑音点点头,径自走出大殿又循着偏处的拐角走。

  “小姐怎么又要回去,人已经被绿绮扔到山腰了。”绿珠跟在她身后,想起了刚才见到的场景,又担心起来。

  方才上山路上,绿绮和小姐一块儿丢了,她找着找着进了边上的山林深处,还是绿绮先发现她,带她进了一个隐蔽的洞口,绿珠险些被吓晕在那儿。她一眼就看到了小姐拿着把匕首在切人!那边上的土里还能看见舌头,还有半只带血的鞋……和足。

  绿绮给她解释,这个人最喜欢亵玩良家女子,刚刚欲对小姐行凶,绿珠这才缓过神。

  扔到山腰?

  岑音心知肚明,绿绮是想要杀人毁尸,折身回去了。

  她们是担心那人活着会有后顾之忧,毕竟切的是武阳侯夫人的侄子,名唤孙伯扬,十分得武阳侯夫人的欢心。

  武阳侯夫人性格泼辣,与长公主家又有姻亲,死了也罢,万一那人还能想办法指认就糟了。

  岑音十分理解她们的担忧,可眼下依然要去拦着绿绮杀孙伯扬,世上只有痛苦才能偿还痛苦。他五年前在渝州做的恶,今日由她来盛出果。

  她要他被嘲笑被羞辱,惨痛活到死去。

  前世岑音在今日亲手伤人见血,体会到类似复仇的快感和刺激。

  也是在今日初遇沈却,一眼便认准这是她的同路之人,从此缠上他,毁他名声,逼他入赘,到手后小心翼翼地求着他,从房门之外到床榻之上。

  把他一点一点变成同谋,岑音知道他心狠手辣,但只有这样的人也最能叫她安心,心慈的人斗不过岑中行。

  她看多了话本,以为自己是他的例外,毕竟后来不用她主动,沈却也会先贴过来。他们或许比同谋更加亲近,他们或许是可以完全交心的夫妻。

  直到那枚断佩出现在眼前。

  她以后走出来的那条路,正是从今日蔓出枯黑枝节,将她引去冷凄凄孤零零的终点。

  岑音从噩梦般的回忆中抽身而出,往外走去。

  她身量要比寻常女儿家高挑,走起路也更快。绿珠劝不住她,小跑着跟上拉住了她的衣角。

  “我知道的,就看一眼我自己也放心。”岑音拍拍她手背,拉着她一起走。

  她刚刚才醒来,也不知耽误了多久。绿绮下手一向快,幸而岑音还记得她扔人的地方,绕道后山取小路还能赶上也说不定。

  绿珠没再劝,跟在岑音后头一股脑地走,今日这是怎么了,小姐牵了她的手?她以前都是把自己的手推下去的。

  她忍不住也捏了一下,小姐的手好软,好凉,好滑。

  绿珠的注意全在这只手上,周围景色变换也没留心,直到岑音突然停下,她一头撞上她的肩。岑音脚下绊到刚冒出头的竹笋,被这么一撞往前面扑去,绿绮一只手抵住她的肩把要倒下的两人扶正过来。

  “人呢?扔完了?”岑音松开绿珠,问半路闪出来的绿绮。

  这速度未免太快了,绿绮最初并未动杀念,是与她一起上了道观听到武阳侯府下人的闲聊才觉不妥,于是又折身回去找孙伯扬的。

  “有别人动了手。”绿绮转头看了眼身后,并不确定.

  别人?

  这里是青华峰的背面,路偏地峭,鲜有人至,再往前是一处断壁,下面是一片密林。

  岑音绕过她,刚走出几步便停下。她从走出道观的那一刻已经做足了准备,然而再见仍旧使她猝不及防。

  凉意从心口流向四肢,在颈边带起一抹清晰的刺痛。

  绿珠对僵直的岑音感到莫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青年男子身材颀长,天青软绸的道袍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摆动,银线绣成的白鹤展翅欲飞,远远看去,神清骨秀,飘逸绝尘。

  他微微侧头,浓黑剑眉向上挑了挑,在看着她们……不,是只看着小姐。

  绿珠摇了摇岑音的手臂,岑音回过神。

  初见是什么情形?位置大差不差,岑音被这副容貌和鹤袍吸引,第一句打招呼,第二句就问了他名字。从此追着他满京城地跑,用自己的恶名把沈却也带的不清不白。

  他恨她有迹可循,岑音咬着唇壁,用痛意逼自己镇定下来,不再想前世最后的凄惨。

  不能得罪他,现在不得罪他就好了。

  只犹疑一小会,忽略绿珠的小声提醒,岑音走过去套近乎,“道长在这里看的什么风景?”

  沈却与她对视一眼后移开目光,“山高风冽,并无好景。”

  他余光里留意着岑音的一举一动,少女的两颊因来时的疾步快走染上一层淡粉,她就在他身旁,他甚至能捕捉到她的每次呼吸,是鲜活的,生动的。

  她正走向他。

  三月伊始,万木复苏。两人站在岭峰处,春不胜寒,迟迟未至。

  站在这儿往下看,四面琪花玉树环绕,独独峰岭只有成片新发的薄绿。

  也不是全无好景。

  岑音走到他面前,停下时两人仅一臂之隔。

  眼前的娇俏少女穿着一身粉裙,长长的披帛搭肩上贴着腰身垂下,窈窕身材若隐若现。一阵风吹过,发丝飘起两缕,葱白细指又将其揽下。

  于他而言已胜过万紫千红。

  沈却静静等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经在他心中演练过无数遍。

  岑音仰脸与他对视,“小女子名唤岑音。今日与道长在此相逢真是一见如故,有缘至极。敢问道长尊姓大名?”

  岑音十分确信,沈却或许讨厌她,但绝不会讨厌她的脸。这个人道貌岸然,清心寡欲不染世俗都只是看上去如此而已,没人知道她在床榻间吃过多少亏。

  她善于利用一切,包括自己。

  岑音忍下心中厌恶,提起唇角,眼睛半弯,露出一口白似珍珠的整齐皓齿,摆出最最善意的笑容。

  玉树般立着的男人在那双濛濛褐瞳中,寻到了藏着的来自江南的另番春色,声音依旧淡淡,“沈却。”

  “沈却?喜鹊还是鸦雀?”岑音眨眨眼,做出了悟的样子莞尔一笑。“原来是沈公子。我定牢记于心,不巧今日母亲派来接我的人要到了,我们日后再会。”

  这句话真是太老套太丢人,谁会不知沈却?镇国大将军次子,因幼时身体孱弱被预言命薄福瘦,寄养在广陵天师座下祛病消灾。

  偏偏前世她就是这样说的,第二次找沈却的时候他还笑了一下,说明这个人对初见并不排斥,甚至……有些好感?

  她不做多想,回头往身后的峭壁下看了眼,未找见孙伯扬的影子,对沈却行礼后转身离去。

  绿珠绿绮已等的焦急起来,这会儿王氏的车马该上来了。出了差错她们两个也逃不脱一顿罚。

  岑音与沈却错身而过时他颔首不语,等走过后两人心中都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