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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花铃与唐枕相遇在一个晴雨天,那一天,大抵天上的雷公与羲和神的车马同时在一片山头上滚过,尘世的某座小山上便迎来了一盆洋洋洒洒的无根大雨,雨点清脆有劲地打在某个荒山野店的瓦片上,落下阵阵悦耳的响声。这个时候,太阳还没彻底地露出头来,一个看起来仿佛流浪的小乞儿却是冒着雨出现在了某人的视线里。

  山荒了很久了,野店也破烂得不成样子,唯有一个人坐在那窗口边的凳子上。凳子好像缺了条腿,可那个人坐得稳稳当当的,他的手里掰着一块点心。

  这个人的身形在花铃眼中是好看的,不过显而易见难以接近,因为他应该已经看到了她,可是脸上表情淡淡,可以说就和没看见一样。

  花铃有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她不用低头打量也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像要饭的,可是她真的不是想要饭。

  那人掰着点心的动作慢条斯理,好半天才吃下了一个馅饼。花铃盯着他看了很久,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如果她现在很饿,多半就要流口水了。可是昨天她找到一块菜地,在地里挖了两个大萝卜,那两个大萝卜吃得她嘴里现在都是一股轻微的辣味,随便打个嗝,都觉得自己仿佛萝卜干成精了。

  她的饥饿感并不是最强烈的,所以面对看起来味道不错的馅饼,只是舔了舔嘴唇,两只眼睛却是盯着店里的那个人。

  那个她并不认识的男人。

  说是男人也许不甚准确,他看起来有一副更明显的身份,黑衣白衫,脚踏方履,发端上别着一根形状如流云似的木簪,一张脸正对着门外,那是一张十分俊俏的年轻人面孔。

  他没有吃完馅饼,大概只吃了一小半就随手将之塞回了油纸袋里,花铃知道他又要走了。因为雨声在她停下来的这段时间内已经小了很多,落在她的脑袋上,几乎已经变作细蒙蒙的雨丝。她向来不爱淋雨,可刚刚却不大敢贸然地闯进去。

  错过了这道时机,她仿佛更没有理由上去搭话。

  太阳从云里探出了头,一道光线随之落在了她面前的道路上,在这个不晚不早的时辰间,这一道突然而来的光线堪称夺目而煊赫,花铃顿时觉得眼里一片光亮,映入眼帘中的那一道身影,便十分奇异的,在这道光亮里消失了。

  老天降下的这一场晴雨,仿佛就是为了捉弄她一下。花铃心里有些郁卒地叹了口气。

  他们面对面地相遇是在这一天,如果他看到了她的话。可花铃并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其实仔细地论起来,他们真正的相遇,并不是在今天。

  她是个没人要的小孤儿,没人要这件事,花铃知道得很早,大概懂事的时候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没有家。

  没有哪一个有家的孩子会像她一样,是在不断地漂泊和流亡中度过的。

  花铃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命并不好,可却是非常的命大,没人照料的情况下竟然还一路灰头土脸地活到了如今。她呆过破庙,睡过桥头,也在野外的坟山住过一段时间。

  坟山在常人看来是个阴森之地,可花铃却并不觉得很吓人,其实每到晚上,她便能看到那些穿着光鲜寿服的人走出来,或是围着说话,或是喝酒下棋,倒是热热闹闹的。

  她一开始不知道这些人是死去的,还奇怪他们怎么会天一亮就不见了,后来年纪长了,才晓得那些小时候和她踢球玩闹的小伙伴都是小鬼。

  她不是太受小鬼们的太祖欢迎,他们一看见她,便露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指着她的脸,哆哆嗦嗦地说,“你、你怎么看得见我们?”花铃心头纳闷,她长了眼睛当然能看见啊!可是被嫌弃惯了,她一个字也没有解释。只听那些老头子老婆子边转身边说,“这是什么可怕的妖异命数,可别牵连我们!”说着就逃了。

  那片坟山晚上没有魂魄出来后,花铃便又漂泊去了下一个地方。有时她在荒山野外待得寂寞,会头也不回地跑到尘世去。

  在尘世,她只能活成一个小乞丐。她没爹没娘更没有身份,遇到过最好心的人乃是个烧鸡铺的老板。

  她虽然能见鬼且不会被轻易吓死,可却不是什么吸风饮露就能活的仙人。她盯着那从没见过光闻味道就很好吃的烧鸡盯了一整个早上。

  花铃是个讲礼貌的人,虽然一分钱也没有,但长这么大,几乎没偷过很值钱的东西,她只是偶尔偷吃。烧鸡铺的伙计早就发现了她,将一炉鸡看守得煞是严密,花铃连一根翅膀也偷不出来。

  她就这么望眼欲穿地盯着,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天太冷了,风也刮得很大,她捂着自己头顶的帽子,那顶毡帽是她捡来的,几乎破得不成样子。可她只有那样一顶帽子,但也许是恰好扑来一阵香味,花铃就这么愣了一下,她的帽子便被吹走了。

  路上的行人来来去去,一转头便已经不见帽子被吹到了哪里。

  她塞在脑袋上的一头乱发顿时飞舞起来,她没有吃到想吃的东西,还丢了一顶帽子,顿时伤心得眼泪直流。

  那烧鸡铺的老板乃是个神情不耐的中年男子,因为花铃徘徊在炉边已经影响了他一个上午的生意,脸上表情颇为不爽。正想叫人把小叫花子撵远些,一抬头,却见叫花子抹起了眼泪。

  花铃抹着眼泪,心情极度的绝望,终于认清现实想要离开时,却听得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那个皱着眉头的烤鸡老板,给了花铃一个热腾腾的鸡腿。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已经把鸡腿抓住了,而后抬起脑袋看着老板,她想说什么,可是长久以来没同人交流,她其实不太会说话。

  老板又看了她一眼,忽然却是长叹一声,“居然还是个丫头,真是怪可怜的。”这句话花铃理解了一下,还没彻底理解明白,老板已赶着她走了。赶她的时候,他对花铃说,以后不要再来了,鸡腿你快吃掉,可别让人抢了去。

  同样是做叫花子,有势单力薄的,也有成群结队的,在那老板的眼里,花铃注定了是个命苦之人,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给她一个从没吃过的鸡腿。而花铃拿着那只鸡腿,第一次感悟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原来有人同情她。

  她做人的时间统共十年,在她十岁那年,从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的口中意识到了原来自己是被人同情的。

  那个鸡腿花铃没能吃下,她拿着有些出神,走出没几步便有真的有两个乞丐上来抢夺。

  抢夺之后,二乞丐露出耀武扬威的神色。而花铃呆呆地站在原地,忽然也从心里叹了一声。

  她放弃了把鸡腿抢回来,因为自知不是对手。可当天下午,这两个抢了她鸡腿的叫花子却是鬼鬼祟祟地尾随了她。

  她在集市快散的时候找回了帽子,还以为自己很幸运,后来盯着帽子仔细地看了看,才想通这顶帽子没人捡恐怕是因为没人想戴一顶有几块大补丁的破帽子罢。

  心头正自悲凉,却是在树林的寂静中察觉到细碎的脚步声。花铃猛然扭头,那两个身影便躲藏在了树后。她却是十分警觉,当下撒腿跑远。两个叫花子果然追了上来。

  花铃并不知道这两个人追她做什么,但可想而知不会是为了还她鸡腿。

  追了几里路,一个叫花子似乎跑不动了,另一个却是差不多就要追到了她。花铃心中极是害怕,那时却是已经傍晚时分,她看不清前面的路,只是觉得自己多半就要死了。

  她知道这世上是有坏人的,跑到一棵树底下,已是快要吓得哭嚎出声。

  那追着她上来的叫花子气喘吁吁,但见花铃没力气再跑,就是扯着嘴巴干笑了一下,嘴里说,“你是个女孩。”

  这话隐有几分确定的意思,花铃如同拨浪鼓一样摇头,自然是想否认。叫花子喘着大气,说,“我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女孩!”

  花铃抓着树干,她知道这人抓住了她,她肯定会死的,所以她很少和人混在一处。此刻惊怕交加,攥着树干的手不自觉用力,而后,她便发现手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鲜红粘腻,是血,血从树上流了下来。花铃抬起头,便看见了一个悬挂在树头的身影。

  那个身影映入她的眼里,如一只快风干的长蝙蝠。花铃颤抖了一下,发现蝙蝠裂开了嘴角,正朝她无声微笑。这个时候,那乞丐走过来了。

  花铃看了一看树上的长蝙蝠,再看一看不知是不是要杀她的乞丐,摇摇头说,“别、别过来。”

  其实这乞丐身上倒没有她那么破烂,不过人高马大,她也轻易躲不过。而且跑了一路,她几乎没有力气再跑了。花铃用一种绝望的语气说,“你们……”

  她说的你们,自然是一个叫花子一个干尸,可是叫花子浑然不觉,走到花铃面前,开口说了一句,“你是女孩混不下去,跟着我们兄弟二人,你做先锋帮我们”,话未说完,后面的字甚至都没蹦出来,“蝙蝠”忽然从树上滑下来了,那比她大的叫花子眼球猛地凸出,花铃退后了一步,只觉得有许多血点在身前炸开。

  她承认她是故意在这里停下的。就如同从前她遇到想抓住自己的人,就会到处寻找鬼怪。她的眼睛可以看见世间的妖魔,有时候,花铃觉得这是一个诅咒,但有时候,她庆幸自己被诅咒着。

  如若她是真的孤身一人,也许早已经也成为了一具孤魂。

  活着没有什么好的,可是花铃很艰难地想活着,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一个叫唐枕的人。只是觉得,她的人生,不应该总活在凄风苦雨之下。

  过了几年,她为了躲避那只蝙蝠怪逃亡到了这里,那顶破帽子依然戴在她的脑袋上,这一次,好似命运重演一般,她又被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歹人追上了。

  歹人神情凶狠,只是见她一人便跟了上来,花铃忙是开始逃跑,越跑越快,慌不择路地跑出了乱草丛生的路边,有一个人便在路边的一只树桩子上坐着。

  花铃脸色煞白,几乎有些怀疑自己偶遇的这个坐在树桩上的人跟身后歹人是一伙的,手里捡起了一块大石头,不知道究竟要砸在谁的头上。

  跟着她的歹人却是莫名地停下了脚步,她不知不觉中缩到了那个人的身后,只看得见歹人不甘心地瞪了她一眼。花铃拿着那块石头,心里便忽然很放心地想他们不是一伙的,于是她的胆子冒出来了一点,说,“坏蛋!你想死就过来!”

  这句话她说得还是有些哆嗦,并没有发挥很大的威力,但这几乎是她面对坏人来最强硬的一次。也许是因为那个坐在树桩上的人在无形之中给了她一点勇气。

  但其实那个时候,她连他的脸也没有来得及看,只是从身后望去,看见他发冠端正,背影挺拔,不像是一个会随随便便就胡作非为的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