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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岳三恭然道:“原来是燕前辈。家父曾提起过您,说您是江湖上一条好汉,做事不拘尘俗,不受世间权位富贵所摆布。”燕狂徒眼睛发了亮,颤声道:“他,他提我……”

  岳三继续把话说下去:“爹还说,燕先生的武功,在当今武林中,可以说是首屈一指的,可惜……”

  燕狂徒急着要听下去,问道:“可惜什么?”

  岳云说:“可惜就是太不受羁束,好恶无常,是非凭一心,率意而为,故对人世间造福者少,杀戮反多。这样很不好。”

  燕狂徒默然了半晌,在月色下低垂了他向来昂扬的头,道:“岳将军他说的是。”忽又抬头,凛厉地说:“我还要去完成几件事,就不理江湖事了!这是一件。”他说着举起令牌,道:“我要以爹爹发出的‘天下英雄令’,来制止爹返朝复命,亦即是不许岳将军回去送死!”

  岳云叹道:“燕前辈的一番好意,在下心领。在下也曾常劝父亲,却都无效……燕前辈若拿‘天下英雄令’使家父就范,是大大的不妥……不如,不如燕前辈先将令牌收起,让在下再设法劝阻父亲,如仍无效,燕前辈再行定夺……这样好不好?”

  燕狂徒一时也心意难决。他一生做事,任意为之,无所畏惧,但想到要以“天下英雄令”威胁岳飞,虽是为对方好,却总觉不妥,很不愿意遭逢此尴尬场面。只听岳云又说,语态十分诚恳:“家父发出‘天下英雄令’,旨意深远,若前辈以此威胁,实有不妥之处。”

  萧秋水在一旁也说:“燕大侠,若让少将军来劝,可能比较妥当,清大侠三思!”

  燕狂徒苦笑道:“哪还用三思,我燕狂徒虽有‘狂徒’二字,但仍不敢犯岳飞将军的虎威。”燕狂徒一笑又道:“我们就躲在庙内,若劝不来,我们再瞧情形来办好了。”

  岳云拱手向燕狂徒朗声道:“前辈高义,在下没齿难忘。”又向萧秋水抱拳道:“且不管这次回不回朝,生死安危,但少侠一片热肠,岳家铭感五中。还有一事,尚请少狭仗义费神……”

  萧秋水道:“岳兄为国为民,高情高义,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好了,毋庸客气。”

  岳云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有一子,叫做岳遗……我怕万一有什么意外,那时还请萧少侠护送他至黄梅县去避避,并请代末将告之:锄强扶弱,兼善天下,乃侠之本色,唯官场险恶,宁可饿死,不要做官……”说着,又低叹了一声。

  原来岳云屡立卓功,但在官场中眼见许多不平事,时仗义执言,屡遭入妒。若论战功,岳云实不在朝中大将之下,但岳飞知若封赏其子,必遭众忌,故宁可隐忍,顾大局,将辉煌战绩让奸佞们居功虚报。岳飞还差点被迫斩此爱子。岳云只求跟随父亲身边战死,但对官宦的耍弄权谋,实是深恶痛绝!

  萧秋水道:“我记住了。”就在说了这句话后,忽然:一阵风吹来,荒草一阵骚然,地上的影子,也动了动,仔细看去,原来是树的倒影,看去好象一团山魑鬼魅什么的,萧秋水也不知为什么,心里一寒,觉得很象一个生离死别的场面。岳云却道:“好象是家父要来了。”

  燕狂徒哦了一声,忽然凌空“哧哧”二指,便已打通了萧秋水双腿的穴道,萧秋水一跃而起,但因双腿穴道被封闭已久,一时麻痹不灵。岳云在旁,见燕狂徒隔空解穴,心中震撼,暗忖:若军中有此高手,何愁大事不可为……心下计议已定,决意若劝得父亲不返朝圣,便设法使父亲收录这等江湖豪杰,以谋大举。

  萧秋水未明所以,燕狂徒疾道:“快,过来背我。”萧秋水走近去,却因手不能动,无法相执。燕狂徒腿虽不能动弹,但双掌一按地上,身形窜起,已落在萧秋水背上,牢牢夹住萧秋水,“我们先走,让他们父子说去,快!”

  萧秋水的轻功自是非同小可,几个起落,已跃出了数十丈,燕狂徒忽道:“我们进庙里去。”

  萧秋水道:“好。”

  于是背着燕狂徒,窜入了破庙。这关帝庙甚是破旧,蛛网四布,失修多年,因在临安城郊,皇帝天天酒如池、肉如山,时时苛征暴敛,哪有功夫修庙建桥?萧秋水暗叹一声,燕狂徒道:“叹什么,是叹我不解手上和身穴道?”

  萧秋水道:“其实我既答允了依去三个地方,就算放了我,我也不会走。”

  燕狂徒笑道:“的为人我知道,确是言而有信的好汉子,我不解穴道,倒不是怕逃,而是怕出手……这些事我不想别人插手。”

  只听这时马蹄杳杂,传入耳中,燕狂徒捺不住有些兴奋,道:“岳飞来了!”

  萧秋水忍不住追问道:“既不想我插手,又要我来作甚?”

  燕狂徒瞪了他一眼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有事情要转达,万一时有个见证啊。”

  他一面说一面张望出去。只见外面烛火明晃,月色反而黯淡下来,那岳云正向一人行礼,那人与岳云说了几句话,便仿

  佛往这边行来。这时烛火烧得哗啪有声,火舌奇响,连燕狂徒、萧秋水在破庙里,都清晰可闻,忽听古旧木制封尘的神像后“卜”地一声,两人吓了一跳,猛回首,原来是一只老鼠匆匆钻入洞凹里。

  燕狂徒和萧秋水对视一眼。

  燕狂徒道:“他们来了。”

  萧秋水道:“好象往这边来了。”

  燕狂徒也一世豪勇,心里噗噗直跳,道:“见岳将军,这时见着了,有些不好。”

  萧秋水也不知怎的,知是自己仰慕已久的人到来,心中亦十分紧张,道:“是不好。”

  燕狂徒低声道:“不如……先躲起来!”

  萧秋水也嚎声道:“好,我背上梁!”

  萧秋水一蹲身,燕狂徒一攀萧秋水手臂,即跃上了他的背肩。这时两人手上一触,都觉对方的手甚冰冷。两人一个勇猛狂悍,古今独步,一个年少气盛,世无所匹,突然都因一个将军的出现,而控制不住心生的震畏与奋悦。

  两人悄没声的上了梁,梁上灰尘甚多,簌簌落下,燕狂徒细声骂道:“唉呀,哎呀,怎么这般不小心,别洒着了将军!”

  萧秋水缄默了半晌,火光渐亮,显然岳飞一行人,已走近庙门,萧秋水这时忽道:“燕前辈。”

  燕狂徒漫不经心地应道:“嗯?”

  这时人声、马蹄声已近庙门,萧秋水精神恍惚,道:“燕前辈,真没想到您是这样的人。”

  燕狂徒没听清楚,即问了一旬:“怎么?”

  萧秋水道:“晚辈以为燕先生要我去三个什么样的地方……江湖上人人传您荒诞绝伦,度越常情,却不知道您抗节孤忠……”

  这时已有人推开庙门,只听“依嘎”一声,燕狂徒心里慌惶,低声疾嘘道:“噤声!来了!”

  只见火光忽地照了进来。只见一人军戎打扮,从梁上看下去,那盔帽顶的澄铜,映着火光,耀眼眩目。人虽着军装,却有好一种文气!

  那人之后,站着的是岳云。岳云本生得俊朗英挺,但此时俯视,也许是居高临下之故吧,反而显得矮小、可是那为首的人却不使人有这种感觉。

  那人站在两人中央,左边是岳云,右边还有一武将打扮的人。这人虬髯满脸,但脸容也给头上军盔遮盖,故看不清楚。

  当中那人,一入庙门,立刻毕恭毕敬,对庙中神像,拜了三拜,说:“关二爷义薄云天,护汉尽忠,是值得我们景仰的人,可惜流年征战,庙宇失修,他日直捣黄龙之后,必定来修建此庙。云儿,此事且记住了。”

  岳云即恭声应道:“是。”

  燕狂徒和萧秋水心里同时一动:那人就是岳飞了!却又偏生看不到他脸目。只听旁边那虎虎生风的武官说道:“大哥,我看云儿的话,也有道理。奸相当权,咱们回去,岂不受死?死倒不打紧,但大丈夫焉能受辱!咱们到朱仙镇,跟兄弟杀到汴梁去!要是皇帝反过来咬咱们的尾巴,咱们干脆袖手旁观,看要是咱家不打,韩老将军不打,刘、张不打,看秦桧、许龟年他们能下能打!要不,赵构自己打去!”这人说得性起。

  岳飞忽低喝了一声:“张宪,不得无礼!”

  张宪“腾腾腾”退了三步。而这一喝声低沉,却有一种威势,令梁上二大高手,也为之一震。只听张宪惶恐地道:“将军息怒,属下知罪,请处置。”

  岳飞默然了半晌,叹道:“这怪不得,确是佞臣当途,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只是天子为大,圣恩如天,不可稍加冒渎。若人人如此,则礼法何在?规矩无存!败一家之礼,不成体统,丧一国之法,则祸亡无日矣!”

  张宪垂首道:“是。”

  岳飞踏前几步,端视神像,燕、萧二人,正图看个清楚,却因木梁遮挡,反而看不见,又怕稍动惊扰了岳将军,便屏息静聆,只听岳飞又道:“云儿的活,不是没有道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话虽如此说,但国家多难,正是尊王攘夷之际,若作此忤行,恐怕正中了贼子所谋,坏了社稷,成了千古罪人哪。”

  那张宪忍不住又插口道:“金兀术命秦桧‘必杀飞’,杀的就是大哥您啊!‘必杀飞’才是他们的阴谋,就算咱们回去,也不必急在一时啊!”

  岳飞喝断道:“张宪!”张宪陡然住口,隔了半晌,岳飞才平静了音调,道:“和云儿出去吧,我要在这儿……”

  张宪答:“好。”岳云乍想燕狂徒、萧秋水二人,脸有难色,正想启口,岳飞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