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昊冲她笑，他笑和不笑如同两个人。笑起来时嘴角上抬眼角柔和，看着是阳光灿烂、容易接触的样子。但不笑的时候，过分硬朗的线条就会给人一种“我不好惹”的锋利感。
“我知道的，木木。”
五号位轮换是宁晚队当前致命弱点，队里就剩江昊一个正经五号位，谁都能下去休息唯独他不行——俱乐部要成绩，球迷买票进场看赢球……全需要江昊撑内线。
谁都知道江昊累，于是全都追着江昊打，打到他六犯离场，打到他体力耗尽跑不动，达到他精神涣散拿不住球。
除非引进新内线，否则无解。
不是木年觉得江昊这赛季场均时间长、容易受伤，需要多休息，主教练就能安排江昊多休息。
木年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啊江昊，你肩膀有伤啊？比赛没打肌贴没穿紧身衣？怎么能让陆飞宇挠成这样！”
江昊左肩有旧伤，不算太严重，但每赛季都犯病，稳妥起见木年一直让他打肌贴。
江昊一时语塞，“那什么，打肌贴活动不方便……”
木年蹙眉：“江昊，你自己的身体，你注意一点。”
“我知道的，木木，”江昊说，“中场回更衣室休息时才摘，上半场一直打着呢。”
“你摘它干什么！”木年脱口而出，“段哥呢？他不管你？”
“管，当然管，”江昊说，“大孟脚崴了，段哥没顾得上我。等他发现的时候中场休息结束，来不及了。”
木年语重心长：“江昊，是，打肌贴不舒服，影响你发挥，可……”
“我知道我知道。”江昊自知理亏，忙不迭转移话题，“我明天下午的航班，下场比赛主场打永城队，李导放我们半天假，木木，我想吃烧牛肉。”
屏幕里的江昊讨好地笑，“我买了两箱横江梨，明天到，你记得取。”
“你又……”木年看着江昊，两米多高的巨人笑得如同邻家少年般亲切，她缓和下来，“好吧，我明天中午去基地取牛肉。”
江昊愣了下神，有点复杂地说：“哎，其实也没关系，不用特意去取。”
木年笑笑说：“没事，反正离得近。”
宁晚飞鹰队训练基地跟木年所在的康复医院只隔一条小马路，正大门一个朝东一个朝西，后门面对面，从医院后门到训练基地后门只需要穿过那条小马路。
刚搬到这儿时，球迷调侃俱乐部，说选这新地址一看就是上心了，球员受伤走后门直接进康复医院，指定比打120叫救护车快。
江昊不在家时，木年吃的很糊弄。
回家路上去市场买点儿，懒得做饭就在医院食堂对付一口，或者点外卖。她一个人食量小，不挑食没忌口，随便什么填肚子就行，每天唯一称得上认真对待的环节是起床后的一杯咖啡。
江昊不一样，职业运动员忌口多，万一吃到不干净东西影响比赛……吃坏肚子是小事儿，吃到不该吃的东西就是大事儿了。因此在江昊饮食方面木年从不敢大意，只要江昊说回家吃饭，她一定去基地取食材，尤其肉类。
木年问：“别的呢？蔬菜水果我下班后去买。”
“算了，你别折腾，都从基地拿吧。反正我落地之后得先回趟基地——我车还在基地呢，估计比你早到家。”江昊想了想，又说，“木木，你明天几点下班？队里应该会派人去看小航，我可以跟他们一块儿过去，然后等你下班一起回家。”
“啊？”
江昊重复：“我一个人回家那么早也没事，队里得去探望小航，我跟他们一块儿去，正好和你一起回家。”
木年听明白了，她只是有些茫然。
昨晚刚跟师哥师姐说自家老公在外出差常年不在家，结果第二天老公闪现医院接自己回家……
有点突然。
讲真的，她没做好让同事和导师知道自己老公是宁晚飞鹰队现任队长的准备。
cba联赛传播度一般，知名且出圈的球星算来算去数不出来五个，但宁晚飞鹰队的江昊绝对是其中最出圈、知名度最高的一位。
尤其在宁晚这地界，同事兴许不认识青训队的小航，却百分百认识一队的江昊。
——大街小巷全是他的广告和代言，再加他两米多的身高，想不认识他真的很难。
江昊：“发什么呆呢木木？我说明天去接你下班？”
“不用，”木年忙道，“你早点回家休息，我尽量早点回家。你不是还买了横江梨吗？在家等着收快递吧。”
“我寄你单位了，跟同事分一分，不用给我留，俱乐部那还一堆呢。”江昊说，目光触及到木年闪躲的视线时一顿，敏锐地发现，“你不想我去接你？木木——你嫌弃我？！”
他做出受伤的样子，“再也不是那个乖巧听话喊‘江昊哥哥’的木木了。”
“……”木年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屏幕，两米多高的人在这儿撒娇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长大后她一直没怎么喊过“江昊哥哥”，想不通江昊怎么突然从诸多回忆中翻出这个尘封多年的称呼。
江昊笑，“害羞啦木木？你小时候可一直喊我‘江昊哥哥’啊。”
“闭嘴。”木年耳尖泛红，“你早点休息，我也该睡觉了——”
江昊抢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跟队里一块儿去看小航，然后接你回家。”
“我不一定几点下班。”
江昊开玩笑：“有那么严格吗？你们医院跟我们俱乐部有合作，俱乐部这点儿面子应该有吧？咱这张脸摆在这，还没法带你合理翘班？”
木年有气无力：“为什么突然想来接我？”
“这不正好顺路么，”江昊说，“不是，老公接你回家需要理由？”
木年咳了一声，“……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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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年所在的康复医院是j省一院的附属医院，原先跟省一院在一个大院里，隶属一院康复科。
那会儿没几个人重视术后康复，骨科大夫说你病好了，能动能走，不影响日常生活，就允许你出院；患者也不知道医院里还有个地方叫“运动康复科”，专攻术后康复，帮患者最大限度恢复到受伤前状态。
这几年在意术后恢复效果的人多了起来，康复科患者越来越多。
康复科器材多，患者复建需要场地，一层楼装不下，一院又划给他们一栋楼。后来一栋楼也装不下，看他们科盈利能力不错，索性划给他们一片地，成立康复专科医院，让他们随便霍霍。
因这层渊源，康复医院总能收到一院转来的患者。基本都这样，尤其家庭条件好的，在一院动手术，达到那边出院标准后无缝衔接进康复医院复建。
小航九点多过来的，木年跟徐乡去病房看他时，他半躺在床上，死气沉沉，一动不动地看窗外。
木年顺着他视线往外看，当下了然。
——运动康复科在医院最深处，窗外就是宁晚训练基地后院宽阔的绿茵操场。临近上午十点，正是青年队户外拉练的时间，正常他也该在下面跑步。
木年心中不忍，运动员原因摆脱不掉伤病的困扰，说不准哪次受伤就会使运动员过去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随即想到江昊，庆幸他打球这些年来虽小伤不断，间歇领过几次伤停，好在没有赛季报销的大伤，总体是个健康的人。
基本情况沟通完，小航父母去办住院手续，徐乡带她们离开，去看下一位患者。
木年刻意落在队伍最后，等病房里没人了对小航说：“会好起来的——复建顺利的话，你很快就能下去跟他们一块儿拉练。”
小航转过头，勉强扯出个客套的笑容，刚要开口，目光倏地定在木年脸庞，欲言又止。
“你刚做完手术，再观察几天，进入稳定期之后咱们就开始复建。”木年站在阳光下说，“膝盖前交叉韧带断裂是大伤，但不是治不好。不说别的队，宁晚队过去就有十字韧带断裂、经过复建后重新站在比赛场上的例子——余嘉承，余哥，你认识他吧？相信自己，你一定能挺过这关。”
小航迟疑地点头，停了几秒，到底忍不住问：“嫂子？”
木年笑了起来，两眼弯弯的，很有亲和力，“江昊跟你说了？”
“以前在基地见过你，也听一队哥哥们提过，”小航移开目光，“昊哥早上给我打电话，说有事找木医生……”
小航有点紧张地解释：“不知道木年姐你还记不记得，宁晚初中联赛，我大腿拉伤，你帮我做的紧急处理。我小名飞飞，那时候你们都喊我飞飞。”
光顾着研究小航膝盖，没留意看小航模样，这会儿细一端详，确实眼熟。
木年意外：“长这么大啦……我记得那场比赛，你受伤了还非要上场，我不同意。”
“对，最后你也没同意，我坐替补席看的剩下比赛。赛后去医院检查，大夫说幸亏没上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木年往前翻小航病例，“你的腿一直有伤……那时留后遗症了？”
小航垂头，膝盖刚做完手术，还打着厚厚的石膏，苦笑一声说：“也说不好，反正就断断续续的总有伤，这次比赛前小腿也有点不舒服，其实我一直担心跟腱……没想到伤的是前叉韧带。”
“……别多想，会好起来的。”木年苍白地安慰小航。
可这份安慰徒劳无功，没人能真正跟受伤的运动员感同身受。木年仓促地转移话题，“对了，你有我联系方式吗？”
“有的，”小航坐直些说，“昊哥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号就是微信号，加一下，方便联系。有事随时喊我，”木年笑了一下，“不要有负担。”
小航唔了声，“现在就加，谢谢嫂子。”
“……”木年有点不自在地摸摸额角，“在这儿不用喊嫂子，跟从前一样喊木年姐就行。”
他们不知道江昊是我爱人。
剩半句木年没说出口，话在嘴边正犹豫要不要说，下一秒对上小航飘忽不定的目光——
空气陡然陷入安静。
他知道，他都知道，木年脑海中闪过这七个字。
一时间有点不知如何组织语言，停顿片刻才含糊地说：“总之喊木年姐就……”
小航几乎同一时间开口：“啊木姐，我……”
“……”木年止住话头。
坐在床上身形堪比江昊的巨人露出了赧然的表情，“嗯……就……明白，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