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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林府西南角落辟着一座小院,虽偏僻了些,但走进去之后仙草灵植随处可见,显然是出于林自闲之手,居于此处,尚算清静。

  更重要的是,此院距方才那座林碌的院落较远,偶尔住一次,眼不见心不烦。

  院子里空无一人,华殷走近了才看清楚,好几丛灵植都蔫巴着,应是有人在此处大打出手,累及了这些无辜的灵植。

  观打斗痕迹尚新,想来是近两日的事。

  华殷走上石阶,抬手叩门。

  里头霎时间响起林自归暴跳如雷的骂声:“不见,滚回去!”

  跟个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着。

  等这句充斥着怒意的话在风中消散殆尽,华殷才道:“林师弟,是我。”

  木门“唰”的一下从里面拉开。

  林自归看见站在门口的华殷,紧绷的表情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他向院子里看了看,确认没有旁人跟过来,才对华殷道:“抱歉,师姐……”

  华殷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在意,而后翩然进了屋去。

  林自归在她身后将门重新掩紧。

  屋内陈设一切从简,比起林自闲在引玉峰的住处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林自闲此时就默不作声地坐在床榻边沿,两只手各自撑在身子两侧,扣着床沿,指节微微泛白。

  她面上平静,可眼底却尽是掩饰不住的疲色。

  华殷很少见林自闲这副神情,思及薛明樾提过的往事,不免有些心疼。

  “大师姐。”

  闻声,林自闲抬起眼眸看过来,在看到华殷的时候眸中闪过一瞬间的诧异:“阿殷?你如何会……”

  “是我请师姐过来的。”林自归愤愤道,“除了师姐,怕是没有人能将阿姐你从这里带走。”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埋怨。

  “自归,你又多事了。”林自闲轻声斥他,然后抿了抿唇,看向华殷,苦笑道,“麻烦你了,阿殷……但我还不能走。”

  “阿姐!”林自归受了斥责,本有些心虚,听见这话又脸色一变,不满地问道,“你究竟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啊?!”

  林自闲陷入沉默,并没有向他解释的打算。

  华殷揣摩着她的心思,试探着说道:“……不就是杀了一个人渣嘛,换做是我,也是一样的做法。”

  林自闲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师姐,你这是……”林自归愣住了,眼睛不自觉瞪大,“什么意思……?”

  华殷寻思了数日,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林自闲会平白无故对那林碌的长子动手。

  那时的林自闲不过十岁上下,而林自彦也才刚刚过了十八岁生辰。

  林自闲的生父林砚是在她三岁时遇袭身亡的,也就是说,在这七年之间,定然发生了一些事情,以致于一个十岁的孩童难以妥当处置这些积压在心头的情绪,一朝爆发,置林自彦于死地。

  就当自己是心有偏向吧,华殷认了,只要能解开林自闲的心结就好。

  华殷迎着两道震惊且惶然的目光,没有再出声,只是平静地看着林自闲。

  林自归许久得不到回应,转而问林自闲:“阿姐……”

  林自闲示意他安静,眼神复杂地打量了华殷几下,才道:“……你如何会知晓?”

  她这样说,便也是承认了华殷所言为实。

  华殷咧嘴一笑,颇为无辜地明知故问:“知晓什么?”

  林自闲看着她:“我曾经……弑兄一事。”

  林自归眼中一片茫然:“阿姐你在说什么啊?”

  林自闲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对他说道:“你和自寒本还有个兄长,长我八岁,名为林自彦。”

  林自归从小离家出走拜入浮玉宗,因不满林碌夫妇二人所作所为,极少归家,即使归家也很少同他们待在一起,是以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此事。

  “兄长……”林自归兀自消化了一会儿,才道,“那……弑兄,又是何意?”

  林自闲默了默,干巴巴道:“就是,我亲手杀了他的意思。”

  “为什么呢?”

  林自闲闻声,重又抬眸望向华殷。

  华殷正用一种可以称得上是惋惜的眼神看着她。

  “因为……”林自闲被她的目光看得喉头一哽,鬼使神差地就说了出来,“我恨他。”

  林砚走后,林碌继任了林家家主之位,在外人眼中待林自闲母女是极好的,但林自闲清楚,他根本就是在装样子。

  无数次的家宴上,林自闲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摆在她眼前的唯有一壶凉茶。

  而云宵逍遥惯了,不喜拘束,又因林砚横死,整日神伤,因此无心顾及这些闲事。

  受她影响,林自闲倒也不甚在意这些,兀自坐在位子上,一盏盏凉茶喝得也算自在,喝完就离席,绝不多留。

  她那时三四岁的年纪,只知晓自己的父亲是为了保护百姓而身死的,也一直因此为荣。

  由于年纪小,悲伤的情绪并未在她心头存留多少,但一个心怀天下的父亲形象却在她心里面牢牢地立了起来,让当时小小的她立志要做一个父亲那样的人,修仙问道,护佑苍生。

  然而五岁那年,她跟着林自彦进了一座小秘境,很不凑巧地遇上了一个魔修。

  幸好同行的世家子弟中有修为较高者,轻而易举地取下那魔修的脑袋。

  林自闲很是天真地问身旁的林自彦:“兄长,我父亲也是这样保护百姓的吗?”

  虽然林自彦平日里便对她爱答不理,但她万没想到,他口中竟然可以说出那般恶毒的话来——

  “他同我说,我父亲根本不是所谓的除魔义士,是同魔教相勾结的仙门叛徒。”

  林自闲至今仍然记得那个人的面目有多么的丑陋。

  他一改平日里矫揉造作的端庄模样,幸灾乐祸地讥笑道:“你爹?你爹也配提义士两个字?他同魔教的人相勾结,是仙门的叛徒,畏罪自杀啦!”

  林自闲脑子里“嗡”的一声,好像骤然炸了开来。

  她揪住林自彦的袖子,慌乱无措地追问道:“你再说什么?你开玩笑的对不对?”

  林自彦只是嫌恶地甩开她的手,还拭了拭袖角,仿若她是什么很脏的东西。

  林自闲看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地愣了好久。

  自那之后,林自彦总是隔三岔五地在她耳边提起这件事,见她难堪,他便畅快。

  她无从求证,只好试探着去问母亲云宵。

  云宵再怎么说也是被云山宗的师兄师姐宠着长大的,又年轻气盛,脾气不怎么好,将她骂了一顿,并责问她为何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林自闲捂着被子哭了一晚,再没提起过这事。

  之后每每被林自彦欺负辱骂,她都不言不语,默默承受。

  她十岁生辰的时候,修为突破练气七层,于符修一道上早早地显露出令人钦羡的天资,因而也招来了林自彦的嫉恨,

  身为林家这一辈的长子,林自彦比林自闲大了整整八岁,修为却被她轻而易举地追平乃至赶超。

  后来的一次猎杀妖兽的行动中,他和林自闲一道行动,设计她落入一只妖蛇的巢穴之中。

  她在妖蛇的追杀中艰难躲藏,他却在洞顶好整以暇地等她被妖蛇吞吃入腹。

  林自彦全然不知,早已有一个阴暗的念头在她心底深深地扎了根——他如此刻薄待她,凭什么死的不该是他?

  林自闲假意不敌妖蛇,趁林自彦不备,用符术将他拉至身前。

  当林自彦将要被妖蛇咬断喉咙的时候,林自闲制止了妖蛇,将其斩杀。

  不想林自彦非但毫无歉意,还对她怒目而视,说什么,亲爹是个败类,有娘生没爹养,无怪乎她会长成这副德行。

  林自闲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只余一个念头——若是再也见不到这张脸就好了。

  太难看,也太让人不爽。

  于是她闭上眼,甩出了一张碎骨符,正中林自彦心口。

  符纸金光大放,一瞬间涌入林自彦体内的灵力将他浑身的骨头寸寸折断。

  林自彦惨叫出声,刺耳的哀嚎声响彻整座巢穴,听在林自闲耳中,却有着异样的畅快感。

  她唇角挂起一抹快意的微笑。

  片刻之后,林自彦再也发不出声了。

  林自闲默默蹲下身,为他收敛尸骨,后知后觉地产生一种做错了事的心虚。

  回到林家,她将林自彦的尸骨送到林碌面前,不出意外地得到一顿痛打,若不是云宵护女心切,怒气冲冲地赶过来接下林碌的一招,只怕林自闲要命丧当场。

  林碌问她,林自彦到底是怎么死的。

  林自闲只道,是妖物所为。

  林碌气急,又要动手。

  云宵厉声喝住他,将林自闲送回小院后,头一次在林家人面前表露了自己的身份,并言明会回到云山,自请受罚,代女受过。

  她能分辨出自己的女儿是不是在撒谎,于是什么也没说,抛下林自闲便只身离开了林家。

  那之后五六日,林自闲才从林碌口中得知,云宵自觉于林家有愧,已自戕仙去。

  林自闲不信,跑出去找了数月,没能寻到半点母亲的踪迹,绝望地回到林家,跪在院内,将自己杀害林自彦一事和盘托出。

  林碌没有再动手,只一个劲儿地对她说,她欠他们的,可要记得还,她母亲也是希望她长大后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的。

  她记下了,从未忘却。

  ……

  “就是这样。”林自闲说罢,仿若浑身气力都被卸了个干净,“我这个人很可怕吧?”

  林自归使劲摇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求助地看向华殷。

  华殷沉默了良久,轻轻拥住林自闲,试图用切身动作告诉她,她并没有那样觉得。

  林自闲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长出一口气。

  她轻声叹道:“阿殷……”

  华殷松开她,看着她隐隐有些水气氤氲的眼眸,诚恳道:“师姐,你做的已经足够了,莫要将自己一直困在负罪感里面了。”

  林自闲摇头:“不,不够。”

  她这些年为了林家做到这种地步,并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她觉得自己当时顶多是做得有些过分,绝不是错,毕竟林自彦也是真心想让她死在妖蛇口中。

  她只是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母亲,所以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华殷明白她心中所想,所以才更加心疼。

  她拉起林自闲的手,说道:“师姐,那林碌没多少日子了,升入化神境简直是痴心妄想。跟我离开,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林自闲愣了一下,问道:“什么人?”

  华殷神秘兮兮地眨眨眼:“你得先跟我离开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