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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奴刁蛮 再有一次,任凭你……

  众人归了座,接连丞相大人也入了座,因谦让一番,惶恐甚极,便仍是东宫上座。居高临下的七寸桌台,与众人隔开了来,两边各有侍女、随从忙着摆箸添酒。

  传菜上来三五道,丞相大人陪同与太子殿下举杯共饮。

  除了太子殿下,诸位青年多少有些拘碍,就连房津也显得比平常寡言乖顺,那房允私下咕哝着也不敢开口,只拿眼睛示意自家兄长。

  “咳咳——咳咳——”

  房津别过脸去,给自家父亲大人添菜,全然不去瞧他。

  房允便悄悄唤了人来,压了声音在人耳边儿说道,“待会儿给父亲添酒水菜肴,你便抖抖腕子,只浇在人衣服上才好。”

  那侍从苦了脸,“公子,小奴还要命呢,您可别难为我了。”

  房允叹气,一时又没了主意,只好跟着打量起屋里的旧友来。

  今日来人,除了太子殿下、谢祯外,徐家二子、杜家双生子、尹承安、庄恒、薛迎颂并那章家二子、赵建州,风流天下闻的权贵子弟,可谓一个不落。

  叶春和虽不似名流,却也因过了青云令而闻名,再有富甲八州之实,也勉强入了门来。再有几个生脸儿,因有房津引荐,便知名唤奚学真、石迁者,虽非名门,其父也居要职,辖管些水利、赈灾的关键处。

  如此一提,钟离遥便有了印象,因问石迁道,“那石监察便是令尊?去年江阜蝗灾,本宫与令尊曾有过几番接触,石监察雷厉风行、经验老道,为人所钦佩啊。”

  石迁惶恐道,“正是家父,承蒙殿下厚爱,有幸与殿下共修社稷、体察民情,是我石家上下之荣光。”

  钟离遥笑笑,反问道,“ 石公子已过弱冠,任职何处?”

  “某才疏学浅,还未曾谋得一官半职。”石迁老实答道,也并不觉愧恼之色。

  凡亲近些的子弟,家族间也必定有些利益瓜葛,正巧涉及赈灾之事,关系生民,钟离遥便有心旁敲侧击,问候几句,奈何没个所以然,只能作罢。

  东宫颔首微笑,便也不再多言,倒是坐他旁边的徐家子弟与他聊了几句,颇显好奇。再有那叶春和与谢祯坐一处,两人正垂首说些什么,笑的十分亲切。

  再传第二遍菜时,又唤了歌舞。乐人上前奏演琵琶、翩翩起舞,乐女身着月色纱裙,轻点旋转时裙摆生风,盈盈腰肢纤细不堪握,玉肌雪肤,姣容笑靥,甚是讨喜,座下四众暗自点头,以目光追随,因拘谨不敢多言。

  不多时,钟离遥提醒道,“丞相今晚拔冗作陪,遥心中欢喜,举杯以谢大人盛情招待。”

  丞相忙举杯,再三寒暄客气了一番,方才饮了杯中酒,借故离席。

  房允远望着丞相背景,方才笑出声来,“果真是太子殿下有此聪慧,允今日先敬殿下一杯。”

  诸位青年一边赏着乐舞,一边举杯同庆,齐齐朝太子殿下的方向望去,因着大家年纪相仿,或有不及,也并不扫兴,因而谈笑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酒过三巡,房允这才抬手拍了两下,侍从随即去唤人。

  “今日殿下光临寒舍,允给诸位备了个大惊喜。”房允站起身来,笑意盈盈,“诸位可知楚廷闾乐闻了名的‘清信’?”

  座下四众均是一副了然又迫切的神色,“可是名动四方的相寄?允公子果然是大手笔,这可是千金请不来、数次登门都难能求见的角伎。”

  房允道,“那是自然。个中难处且不说,这闭门羹可是吃了三两回。”

  “房公子快请人进殿来吧。”大家催促他,酒酣耳热之际,笑声一片,“快别卖关子了。”

  钟离遥微笑不语,只拿眸光淡淡扫了一圈,发觉起哄欢笑的不在少数,却也有几个异类。

  一是那赵建州脸上全然是茫然神色,想必并不知晓;二是那叶春和微微低垂了眼皮儿,嘴角勾着,一副冷淡的模样。转眸再看谢祯,却刚巧对上少年的视线。

  钟离遥挑了挑眉,意有所指的“问”他看什么。

  谢祯虽然明了,却不好答话,只好露出个乖巧灿烂的笑来,盯着他不动作。那口白牙闪烁着水光,在烛火映照下,与明亮双眸映衬着,但有飞扬神采。眼见这些年岁,谢祯身姿越发挺拔、肩背胸膛尽皆丰实起来,眼下若簪个红翎子,便像是斩了敌首,于落花下回眸一笑的少年英豪。

  钟离遥失笑,想谢祯平日里寡言沉默时,颇显老成,若是私下晃着脑袋撒娇,又总能瞥见一丝少年气,于是便勾勾手指。

  谢祯凑到他眼前儿去,在其身边乖乖坐下,两人耳语了几句,太子殿下笑出声来,道,“允公子,你若再请不来,本宫可要算你虚张声势了。”

  房允忙道,“殿下莫急,相寄要沐手更衣,擦拭琴弦,方能上殿来。因他平日里并不与人府中弹奏,讲究古怪繁琐了些,我便已应了,总不好再催。”

  府中管理忙又添了菜肴美酒,又给东宫更换了兽首环耳青铜杯,另外每人各上了一道现烤肥嫩羊羔腿,黄金鸡心粒子羹、翡翠溏心云英蛋等一众吃食。

  半刻钟的功夫儿,侍女们抱着琴瑟搁置妥帖,相寄仍怀抱着狸奴入殿,如今年及十八,相貌竟比当年清越皎洁更甚,绫罗袍裾、窄瘦腰身,宽袖如流云、十指如细葱,这气质风流,连猫儿都效的几分。

  相寄的琴技有目共睹,欢声赞叹下,众人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他,唯有叶春和,在缱绻琴声里,一张脸越发的凉、越发的淡、越发的不耐。

  “啪”得一声,杯盘摔碎在地,琴声似受了惊方才戛然而止。

  “是叶某失礼,不小心拂了杯盘。”叶春和垂着眼皮儿,冷淡的笑容越发克制,“扰了相寄公子的琴声,实在罪过。”

  相寄抬手抚了一把琴,琴声铮鸣响了一下,继而复归沉寂。片刻,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清冷而言辞刻薄,“满府贵公子,未曾有一个如叶公子这般失礼,想来天下贵贱果有自个儿的道理。”

  座下都是初次听得他开口的,却不想他竟狂狷至此。

  高门贵族虽瞧不上商贾之流,却也不曾失礼,况且今日同为丞相府上贵客,座下相熟,那叶公子又惯常是个会做人、会来事的,富贵甚极,因此并不曾轻视过他。

  冷不防的被这言语所惊,一时大家嗓子里也都哏住了。

  叶春和冷笑瞧他,并不辩驳。

  钟离遥微微一笑,似乎有意主持公道,“恐怕相寄公子失礼更甚,叶公子乃府上贵客,与本宫同坐一席,你之所言,未免偏颇。”

  相寄俯身跪下,仍是慵懒神情,袖袍散落一地,胸口衣衫微敞,灯影中是清冷绝色。

  他这一跪,便是认错认罚。谁曾想,不待他开口,反倒叶春和也跟着跪下去了,“殿下莫怪,是春和失礼,扰了各位的兴致,春和甘代受罚。”

  钟离遥笑的意味深长,“如此,你便自罚三杯好了。”

  相寄冷笑,口唇中淡淡吐出几个字眼儿,“下贱胚子。”

  叶春和并不恼,只伸手去斟酒。

  钟离遥道,“相寄公子言之过甚,本宫罚你为叶公子斟酒三杯,你可愿受罚。”

  相寄抬头看了东宫一眼,并未忤逆半分,倒是当真走过去,为他斟了酒来,待他喝过一杯,方才斟满第二杯、第三杯。

  钟离遥摆摆手,“二位同案坐罢,今日琴虽半曲,然已悦耳,不妨入席同坐,权当本宫替房公子作一回东道主。”

  座下其余人自然求之不得,便也应声称是,唤他坐下,彼此之间交谈甚切。徐正凛几次好奇尤甚,想要搭话,都被徐正扉冷脸薅住了衣衫,暗自叮嘱了几句。

  因喝了酒,兴致大发,便请东宫作题,其余人以题为限饮酒作诗。几轮下来,殿堂已欢笑着乱成一片、以箸击和而歌,四下坐成一堆。

  东宫殿下饮酒不少,得了空子便出殿吹吹风,唤谢祯随他在园中小径四处转一转,醒醒酒意。

  眼下二人正走到一处,闻见有人正低声说话。

  “阿奴何苦,我那日纵失了信,也不至于此。”

  “单凭你可失信,我却失不得?”

  “阿奴折煞人,我那赤诚的心肝儿你却不知吗?”那声音乖顺中添了讨好,“乖乖,再有一次,任凭你处置,莫再生我气了可好?”

  谢祯如今已和殿下身量相仿,他转过头来,神情惊讶,“听起来像叶公子,阿奴是谁?”

  钟离遥笑意盈盈,只叮嘱他不可妄言,“本宫不愿做那帘窥壁听之人,祯儿权当不曾听见罢了。今日饮了酒,想必听不确切,虽非闺中女流,却也不可平白污人。”

  谢祯于是模仿那人,跟着低笑说了句,“再有一次,任凭你处置,莫再生我气可好?”

  钟离遥忍笑,板起脸来似教训他,“不可作那浑话。”

  直至二人走出园子里,谢祯方才反应过来,又问,“另一个也是男子不成?”

  钟离遥便道,“本宫从不曾听过一句,怎知得男子女子?”

  谢祯便也乖乖收了声,二人又谈笑一阵,方才唤人去向主人家告别,且那马奴也随着入了宫,一路坐在轿前,与马夫并肩候着。

  东宫的车马轿子宽敞富贵,中置案几闲茶,冬有铜绿夏有冰,柔软温馨,芳香四溢。

  此刻,东宫两颊已生了粉,再映着一抹笑意,更显动人。谢祯不自觉的看入了迷,因年纪渐大,不像小时候可以往怀里扑闹,便只好凑近了前,细细的瞧。

  钟离遥垂眸,见一双痴痴的明亮眸子盯着自己,一时也寻不出什么缘由,便问,“看的这样仔细,可看出本宫是谁了?”

  谢祯道,“自然是天下最最矜贵的人。”

  钟离遥任由他盯着,只微笑不语,没大会儿,便觉得肩膀上渐渐重了,再回过头来,看少年已经餍足酒水,昏昏欲睡了。这身子骨如今已同自己相似,便重的有些难以支撑了。

  于是东宫揽住少年脖颈,松了松肩膀,任他滑到怀中,慢慢枕靠在腿上了。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低头看着这张愈发棱角分明的脸,竟没由来的笑叹一句,“阿奴刁蛮,欺人过甚。”

  原来这阿奴,不过是寻常百姓家意为弟弟、小弟的称呼,因宫中自有规矩,便不曾如此称过谢祯,只以字号代之,这一时由他枕在腿上,生了意趣,方才有了这句。

  倒是谢祯睡的正酣,一句也不曾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