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默在这部电影上投注了很多心血，选角持续了很久，不怕人说，就是奔着拿大奖去的。
因为特殊的选人机制，试戏时，与其说是试戏，不如说是海选。
施默选人很看重感觉，有时常常是一眼过人，短短一个月，就刷掉了数千人。也因为这分严苛，导致主角人选一直未定下来。
宋虞对这次试戏十分重视，早早就到了。
昨夜有雨，清晨有一丝丝凉爽，站在酒店前，他想，能试的他都试过了，施默也许真的是他最后的一条路。
他是第一个到的，休息室里安安静静的。
直到——
“我们走错地儿了吧？”
“没错啊，就是这。”
“这难道不是什么钙片试戏片场？”
“昨晚喝糊涂了？你发什么疯？”
“喏，你看那是谁。”
安静一瞬后，一人惊呼道：“我的天！他还好意思出来见人，这要是我的床照被人发网上，我能一头撞死。”
“切，谁知道呢，不是说男一号有一场□□戏嘛，说不定正想发挥一下之前热搜带来的优势呢。”
“怎么发挥？让导演看上他那股子骚劲儿吗哈哈哈。”
两人说话完全没想着避着他，也不介意他都听去了。
“你们收敛着点吧，他是塌房了，可他还是宋家的大少爷呢。”有人提醒他们。
“醒醒吧，还宋家大少爷呢，我经纪人说，就是宋家压着，才不让他辟谣澄清的，不然你以为哪有人能那么傻乎乎的任由自己照片挂网上供人欣赏。”
“还有还有，我听说啊，小李总想包他，他不乐意，完事最近小李总在各个群里都打招呼了，谁敢用他，就是和星艺作对。”
人越来越多，宋虞听着这些污糟话，沉下心打开手机看起了原著。今天他要试的这部戏，是小说《逃亡之路》改编的，听说今天原著作者也在，她的意见，也能作为选人的参考。
而他坐着的地方，仿佛挨了什么脏东西，没人愿意靠近。一股股打量的视线肆无忌惮地洒在他身上，如芒刺背。
“诶，不过我说实话啊，他好歹也是当年拿过影帝的人，演技这块儿我们肯定是比不上的。”
好不容易听见句好话，宋虞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就看见个熟人，刚刚说好话的人，就坐在他旁边。
齐宣端坐在众人中间。
自那天电梯相遇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齐宣是偶像团体出道后转演员，和宋虞出道时间差不多，走的路子也和宋虞差不多，主打一个温润如玉，翩翩公子，但因为外形比宋虞阴柔，戏路一直很局限，宋虞拿影帝那年，齐宣也入围了。
他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当时有人评价两人，“时代选择了宋虞”。
这也许就是齐宣这次倒戈的原因之一。
不过也是，这个圈子里，僧多肉少，你有了他就没有，很难有什么真感情。
是他想岔了。
“不是吧，你还当他是当年那个红遍大江南北的影帝呢，现在的他倒是也红，只不过红的范畴不太一样罢了哈哈哈。”
“要我说，当年他的影帝，说不定是睡来的，不然能拿影帝，怎么这么多年来演的东西一个比一个垃圾。”
齐宣不参与他们的对话，但是直到听见这句话，突然嗤笑一声，朝宋虞露出一个挑衅的表情。
“齐哥就不一样了，齐哥演过施导的电影吧，好像还被施导夸了，说有天赋演技好。”圈子里没什么秘密，那天电梯上的事情很快传开，此时都上赶着去捧齐宣。
齐宣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宋虞听见，他真挚又内涵地说：“我没有什么背景和家底，只能抓住一切机会才能被大家看见，我没什么天赋，都是努力的额结果，不过施导的夸奖的确让我重拾自信。”
宋虞细细想了想，他们口中齐宣被施默夸的戏，记起什么后突然摇头笑笑，转过了身。
他们提到的那部戏，原本齐宣的角色是他的，后来······角色的事情从来没有道理可言，同时被齐宣带走的，还有他写的人物小传。
可齐宣却被他的这一举动惹恼了，面色沉了下来，咬了咬牙，阴恻恻地盯着宋虞的后脑勺，突然他朝旁边的一个狐狸眼长相的男生耳语几句，接着靠在椅背上，一副挑眉看笑话的样子。
宋虞尽量把自己沉在书中主人公的情绪中，就在此时，一个长相清纯的狐狸眼男生坐在了他身边，打断了他的思绪，轻声又礼貌地问：“宋老师您好，关于待会儿的试镜，我可以和您讨教一个问题吗？”
宋虞不认识他，但看他问得是专业问题，礼貌关上了手机，温和道：“你说。”
“您说，”男生嗫喏半响，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床戏该怎么演啊。”
宋虞表情一僵。此时他才察觉到，屋子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这个男生和他的对话。
“哈哈哈哈哈哈——”周围瞬间哄笑起来，一时间安静的等候室里，笑声此起彼伏。
男生观察着他的表情，露出真面目嬉笑道：“我看您的照片，真的拍得很好，您应该很有和男人拍床戏的经验吧，如果能在试镜时带入到这样的情绪，那不是就稳了嘛。”
宋虞沉默着环视一圈，视线落回狐狸眼男生脸上，轻轻笑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也被这些事成功pua了，认为照片上的人就是自己。
男生倒是有些看呆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言语，不得不说，宋虞真的长得很好看。脸部立体且小，眉眼清冷似秋水，只要一笑，就能让人想到那些如玉的公子。这样的脸进娱乐圈，纯纯是老天爷赏饭吃。
这些年来，骂宋虞的人不少，但黑粉却从来没法抨击他的外貌。
宋虞看着他，温声劝道：“我的建议是，与其琢磨床戏这样高难度的戏份，不如先思考一下如何把‘讥讽’演好，不过这事可以多和齐宣老师学习。”
四两拨千斤，既立住了他在外温和的人设，又把话顶了回去。
那男生一下子脸就僵了，就在此时，轮到宋虞了，他站起身，亲和地笑了笑，“加油啊。”
——
宋虞推门进去。
因为试戏的片段特殊，还是有简单的布景的。只是光线不太充足。
今天的试镜，只有导演和副导演两人，他抬眼，就在昏暗的光先后，见到了个熟人。
宋家，宋云，真是阴魂不散啊。宋虞直视着沈安河的眼睛，有些想笑。
他看不清沈安河的眼神，但猜测也不过是讥讽，打量，戏谑。
“知道今天要试哪一段吧。”施默和宋虞颇有些渊源，说起话来倒是有些随意的熟稔。
宋虞温声道：“知道。”
“给你一点时间，坐上床的那一刻，就开始。”
《逃亡之路》是一部公路片，讲的是男主人公周朔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一边躲避追杀，一边寻找真相，路途中捡到了独身一人的于鱼。一个有今天没明天的人，和一个菟丝花一样只能依托乔木而生的人，在相互试探间滋生了感情。
而今天要试的这一段戏，是整部戏的高潮部分，于鱼与周硕在争吵过后，在情绪的高昂之处突破了界线。
床戏不难演，但难的是宋虞要演出于鱼那种献祭的感觉。
在情爱中，他交托的，是属于菟丝花的灵魂，当依附于乔木生长，他便可以向上攀爬，但若乔木倒塌，菟丝花也就活不成了。
宋虞把自己放在情绪里，沉了好久，开始一件一件解上身的衣服。
今天的试镜，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要演出那种非生即死的感觉。
于鱼的眼睛仿佛在虚空中寻找着他的爱人，热烈又痴缠的眼神里，不是于鱼的灵魂，是宋虞的。
沈安河点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异常耀眼，他轻吐烟雾眯了眯眼，将目光全落在了宋虞干净的身上。
在宋虞的痴缠与喘息中，在白如雪又带着薄汗的背肌上，仿佛真的把人带到了那个潮湿又闷热的旅馆，随着昂头的瞬间，双目失神，落下泪来。
宋虞坐在床上，平复了好久，倒不至于真的在试镜时就有生理反应，但心里那种抱着必死的念头而来的情绪，却像黑水，要将他没顶。
屋里一时没人讲话，片刻后导演也点了支烟，冲他道：“你先出去等等。”
宋虞扣好衣服扣子，出去前，在从门缝溜进去的光线里，看到了沈安河看着自己的眼神。
像是野兽咬死猎物前的势在必得。
宋虞在心里嗤笑一声，拉上了门。
出去后他没再回那个污七麻糟的等候室，径直去了卫生间。
宋虞捧了两捧水，冲了把脸。
宋虞直起身，眯着眼睛去抽纸，却有人递到了自己面前，他也不客气，直接接了过来，不看他，也不说话。
沈安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平静而理智，一点不像刚刚恨不得将他剥干净的人，“你不适合演这部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