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着我，一身水银色衣袍，衣玦随风动荡，蓝色水纹也是层层迭起，美得似真似幻。昊天塔就在眼前，离我百步之遥。
而站在我与饮雪之间的，是我的恩师——承渊。
我轻轻一笑，惊愕的神情被恍然大悟代替。他是承渊，是昆仑掌门，神之候选，又怎么会被我一个小小的伎俩困在七穹宫呢？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命转孤辰而来，脚踏神谕而生，他是六界之首，是上清天尊，万众敬仰。
杀到这里已经是神迹，如果还要打败他，则是痴心妄想。我深深吸一口气，我好不甘心。
为什么连也要阻止我呢？
但是，即便是天方夜谭，我也要固执一番，妄想一回。
他轻轻转身，一身清洁如斯，不染纤尘，与我满身污秽，鲜血成河成为鲜明对比。
转身的瞬间，那银发微微招摇，似流水浮动。想起曾经的干柴烈火，想起他的发丝时常垂落我的一身，想起他动情的眼眸，深不见底的温柔，哪怕是轻盈坠落的汗水，也这么颠倒众生，让我心神荡漾。
“救不了他。”他轻启薄唇，竟然没有丝毫温度。
是因为的阻挡么？我心里的执念冷却成冰。
肩膀溢下的鲜血沿着手臂滑落到莫邪上，剑锋闪着殷红的色彩，地面落成几多娇艳的花。
我垂头闭眼，却是流不出一滴眼泪。
“跟我走，”他的声音仿佛天籁，“我带离开。”
“先救了他再说。”我冷冷道。
“跟我走，我再说一遍，鸢儿。”他的强势让我不得不仰视，亦是心高气傲的反驳道，“我也再说一遍，天尊，我不会。”
他上前一步，我则退后三步，以剑划地，标开彼此的界限：“若怜我，请放过我；若是执着要与其他神仙一道，那么——”我收了莫邪，从鼎墟中拿出轩辕神剑，骤然间剑气四溢，风走石滚，日月失色。
“那么——”我举起轩辕，平量视线，“就让我来领教一下所谓的六界之首——上清天尊吧！”
他眉眼里的深沉加剧一分，万万没想到今日会师徒相残。
“要么——让开！要么——出招吧！”
我移过步伐，忍住肩膀的痛楚，眼里尽是寒气。
看他没有动作，也就意味着他会阻挡我上前的道路，我心里好恨，但还是快步上前，挥剑相向——
他轻抬左手，以臂挡剑，轻而易举挡住我竖劈过来的神剑，再一用劲，我翻飞后退，持剑拨地，摩擦后退，火星四溅。
我觉得自己的右手仿佛失去知觉，许是就要残废了，便抹了把嘴角的鲜血，掏出最后一瓶不死水，毫不犹豫的饮下。饮过的一瞬，我看到他手指间的颤动。
他微抬眼睑，纤长的睫毛闪动，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掠起、追杀，佯躲、实攻，无论如何，哪怕是加快的速度也是被他看出破绽重重，如此巧妙破解。我一剑秒过，竟是虚幻的身影。
他将《森罗万象》的法术手到擒来，运用卓越，我就是再苦练一千年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分明一剑敌开他的双手，分明身刺过，他却挥袖挡过，神力对比如此悬殊，让我无地自容。
掌风击落我的轩辕，他反手挥过，我便顷刻倒地，嘴角一道血印，疼得我龇牙咧嘴。
那比起天山永不融化的冰雪还要冷彻的是他的眼神，“不可救药！”
我倚着神柱，隐忍住泪水，我知道是自己的出尔反尔激怒了他，我背叛他，欺骗他，甚至还利用了他。□□迷晕了他，盗取上古神器，辜负他对我的有史以来的夙愿。
这一生，迄今为止，只有他这么宠我，也是伸手打了我。从开始到现在，他总共挥了我三次耳光，我都铭记于心。第一次是我胡乱编造自己怀了饮雪的孩子的时候，不知为何，他怒气冲冲就扇了我；第二次，就在那一个月之后，我诅咒他孤独终老，他忍无可忍给了我一个耳光；第三回，我无数次辜负他的期望，一错再错，屡教不改，作为长辈，盛怒之下再次掌掴。
“跟我回去，我会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我怔怔的看着他，难道他还是要像一千年前一样包庇我吗？他对我的执念如此之深，望子成龙之夙愿如此之切？
我撑着地，指甲嵌进大理石，血液模糊，偏转过头：“不回！”
骤然间我只觉得一道风刺来，睁眼便是那离心脏只有一寸的剑尖。剑未刺到我，剑气却是一下割破我的衣襟，露出白皙的肌肤，掩映着斑驳吻痕。
我微微后移一些，看他眼里的动容，胸口剧烈起伏。
“不要逼我，”他的气息如同最强势的结界，将所有都包围容纳，口吻已是忍到极点的零度，“不要再考验我的耐心。”
我泪眼朦胧，喊道：“所以呢！”
我抓紧了自己，指甲深入掌心，刺破流血，不顾一切道：“所以要杀了我吗！”我的声音颤抖，竟沙哑的不像话。
伸手覆上自己的脸颊，刚才他一耳光甩过，依旧隐隐作痛。一千年来，哪怕我修行不成，哪怕我得罪上仙，他也不曾打我。而今因为我忤逆了他，他居然狠心打了我。
我对视上他的眼神，看他复杂的思绪，突然很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爱他，这一千年来我都是为了等他而活…如果我跟走了，救不了他，我就是行尸走肉…如果师父一定要拦阻，我知道我没有办法阻挡…所以…杀了我吧。生是因为的血，死便由取命。”我闭上眼睛，侧过头。
这么闭着眼，我却觉得周围天罡之气骤然形成，凛冽的寒风吹撤，均是带着强大的神力，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惧。
良久，却是毫无动作。
我怔怔的睁开眼，看他眼里越发张扬的动容，不屑的笑开，泪花纷飞。我从来没想过，最后会真的败在他手里。我知道有六界不堪的重负，千年之前的包庇已经是的极限，那么如今可以不用怜悯，一剑刺下，就是剧终。
泪水沿着脸颊坠下，颗颗滚烫，在寒冷的气流中慢慢蒸发。
我伸手慢慢捂住肚子，轻轻的抚摸，泪水落得更加自然。
我亦不想多说，最后与他四目交错，“师父，是徒儿辜负了您的期望…”泪水越流越多，让我再也难以开口。如果是上古神器，倒可以成我和饮雪一样的命运，只是……
片刻，他似乎觉察出什么不对劲，开口道：“要说什么。”
我想说，却是说不出口，迷茫的看过他一眼，慢慢闭上眼睛，选择沉默。
我好伤心，如果这么死去，不仅救不了饮雪，搭上了自己，还害了…自己的孩子…
我在腰腹的手指轻轻摁紧，却被一只手轻轻拉开，扣上门脉，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可思议，进而愣在原地，久久才反应过来，颤抖着声音道：“鸢儿…怀孕了？”他说得这么轻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说出口的话。
我心里默吟三千遍，不要可怜我，是我该死。
他靠得越近，我身子战栗得越厉害。
他的话语一下恢复往日的柔情，轻轻抱住我道：“鸢儿，跟我走……”
我颤抖着抱住他，恨不得早一刻死去，内心如此矛盾，眼看着他放下所有的防备。
“鸢儿…”他伸手抚过我的面颊，是刚刚被他打过的一侧，吻顺次坠下，辗转到唇瓣，深入，浅出，纠缠不已。
我该怎么办？
此刻却是大脑不受感情的指使了，伸手攀上他的脖颈。
千钧一发，一生一世在此刻崩塌，所有的柔情密语化作烟灰，所有的信任与不忍，都碎裂。
我隔空取来的轩辕，如此精准的从他背后刺入，不偏不倚，连声音都没有。
世界，一片安宁。
我的眼泪骤然落下。
我用的一点情谊，换取了自己的不归之路。
我怎么会这么绝情。
因为我赌了一把，的爱，原来不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