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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章 青布帐,杀机藏

  太子把晋皇扶到梅堂歇下,很快便有宫人端来温水和醒酒汤。太子亲自接过拧好的绒巾,敷在晋皇额头,又解开他领口的盘扣,作出十二分孝子的模样。

  太子端起醒酒汤吹了吹,把碗奉到晋皇唇边:“父皇小心烫。”

  晋皇半倚,垂眼看着自己的长子,心生感慨万千。

  当年晋皇并非储君,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皇子,无权无势。时逢南楚东晋两国关系吃紧,先帝为了安抚楚王,便把他被选作质子送到南楚。离开时,他的原配妻子刚刚有孕,正是如今太子的生母。

  年轻的质子带着忐忑离开了故土。

  未知的国度,莫测的前程,破旧的驿馆,寒酸的房舍,势利的奴仆……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可一切又让他是那么的失望。同样是皇子,为何偏偏选了他?生母的卑微,就意味着他永远也要被人踩在脚下!

  南楚阴霾的天气和自己郁结的心绪夹杂袭来,质子病倒在驿馆,却无人关心,已经奄奄一息。他躺在破旧冰冷的木床上,以为自己就要这般死去,心中挂怀着即将临盆的妻子,迸发出强烈的不甘。

  就在生死一线之间,南楚长公主从天而降,施汤赠药,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彼时南楚太子刚刚意外亡故,楚王悲痛病倒,朝堂由这个长公主打理。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就是她的写照。

  明艳、傲然、高贵、威严……

  从未有一个女子像她这般,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质子向她道谢,她却唇角一扯,不屑道:“堂堂东晋皇子不死在前朝,也不死在沙场。居然因区区小病而亡,岂不笑话。”

  他垂眸自嘲:“前朝沙场,也要有机会去才行。”

  她笑得恣意:“别人不让去,自己就不晓得争一争?”

  争。

  不仅争这条命,还要争一口气,争这个天下。

  那个优柔寡断的质子从此脱胎换骨。他大半的权术谋略、治国经纶,都来自于这位千古无二的长公主。她是他的良师、益友、知己,甚至,还是他心目中的神女。

  她道:“来此为质也有好处。隔岸观火明哲保身,最后渔翁得利。”

  果然被她说中,先帝膝下五子争斗,最后死的死伤的伤,倒是让这个毫不起眼的质子捡了个大便宜。一纸诏书传他回国,入主东宫。

  守得云开见月明。质子欣喜之余却又隐忧横生,他想要她和他一起走,她会愿意吗?

  这短短两年的时光,一定是他人生中最弥足珍贵的过往。从未这般爱慕钦佩过一个人,他想和她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许她一个三千宠爱在一身,也并非难事。

  “我不稀罕。”

  长公主冷冰冰的一句话,把兴冲冲的质子打入深渊。她眉峰冷凝:“王弟早逝,南楚皇嗣凋零。父皇有意让我继承大统,我决不可能离开。如果是真心想与我一起,那便留在这里,我同样许一个独一无二的凤君之位,如何?”

  质子一时语噎。这份情爱到底值不值得他抛弃皇位?他犹豫了。

  “呵……”那明艳女子了然一笑,挑眉道:“我便知道天下男人都是这般,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罢了,不过是句玩笑话。回去吧,府中孩儿都满周岁了还没见过父亲呢。”

  临行之际,她亲自送他出城门。

  他还是想再问一次:“阿熙,真的……”

  不等他说完,她已经摇头:“我要的是一个甘愿为我放弃一切的男人。不是,太子殿下。”

  他们曾经靠得如此之近,却始终来不及相爱。那一丝的阻隔,他们谁也跨不过去。

  现在想来,那位为她抛却了性命的梅君,大概才配得上当她的一生挚爱罢。

  今晚和古篱的交谈勾起了晋皇无限的过往愁肠,他看着太子,想起这孩子生母难产早逝,自己当时又不在他身旁,心生愧疚。

  不管怎么说,是他欠了他们母子的。

  “朝儿,”晋皇唤太子小名,“下月重九皇陵祭祖,代孤去罢。”

  每年的皇陵祭祖必是帝君亲临,晋皇把这事派给太子去做,那就证明他还是属意让太子继续为储的了?看来东宫宝座,坚不可撼。

  太子微怔,眼睛里有什么跳跃了一下,赶紧磕头领旨:“儿臣遵旨。”

  晋皇歇下之后,太子有些心不在焉地走出梅堂,犹豫不决。

  他本以为多次惹恼了晋皇,自己被废是迟早的事,焦急之下不免暗中谋划,打算铤而走险。但是依照他父皇今日的口气,仿佛还是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自己并不是弃子……怎么说也是骨肉亲情,如何下得了手?

  晋皇这么想,太子也这么想。

  严格说起来,太子憎恶的只是处处压过自己一头的卫昇,对他嫉妒和怨恨绝对要胜过对晋皇的埋怨。

  “唉……”

  太子长叹一声,沮丧地垂下头,脑海中思绪万千似乱麻,理都理不清楚。

  旁边侍从见状,提议道:“殿下您可是乏了?要不在此小憩片刻?奴才这就去唤辇轿。”

  太子驻足抬头一看,是到了梅堂偏院的“灵熙”,心想这个屋子名字倒起得有些意思,遂点了点头:“去吧,本宫进去歇歇脚。”

  他推门而入,侍从便把门从外关上,哐的一声。

  太子揉着太阳穴,一开始进屋也没在意,等到抬起眼来,竟发觉此处简陋得不像样。残墙破梁,旧椅斜桌,简直比冷宫还不如。

  “呃……”

  细微的呻吟声自青布帐子后方传来,太子心中一紧,喝道:“谁?滚出来!”

  “头好晕呐……”

  情岫幽幽转醒,眼前模模糊糊一片青色,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头顶是一块绿色帐子,她伸手摸了摸身下硬邦邦的床板,更觉得颈后酸痛,脑袋昏沉沉的。

  费了好大的劲坐起来,情岫撑着脑袋还没回过神,冷不丁听见一声咆哮,吓了一大跳。

  她抿抿唇,轻轻撩开帐子一隅,偷觑外面是谁。

  太子蹙着眉头,道:“什么人,报上名来。”

  “怎么是。”情岫见到是卫朝,不高兴把帐子一撩,瞪着他道:“凶什么凶!每次见都凶巴巴的,讨厌鬼。”

  “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个妖女。”太子见了情岫也没什么好话,审问道:“在此作甚?本宫警告最好别耍什么花招,否则本宫立马命人砍了的脑袋。滚出去!”

  “才耍花招!”情岫气急了,登时跳下床站了起来,指着太子鼻子尖就骂:“趁我不备打晕我,暗下毒手,小人!”

  太子怒极拂袖:“信口雌黄!本宫多久……、……”

  太子脸色突然变得极为怪异,目光躲闪说话也吞吞吐吐,他侧过脸走到门口,十分窘迫地去拉门:“不知廉耻的妖女……”

  哐哐哐。房门竟然被人从外锁上了,怎么也打不开。

  “啊——”

  情岫觉得胸前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就尖叫起来,赶紧捂住胸口钻回床上,扯过被子裹住身体,气急败坏骂道:“快滚出去,出去啊!”

  太子还是拉不开房门,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

  晋皇就在隔壁院子,随时听到这里的动静,要是被他看到堂堂东晋太子竟然“动了”下臣的女人,再联系到他上回受罚思过的原因……别说父子俩刚刚有所缓和的关系荡然无存,恐怕他卫朝这辈子也别想翻身了!

  太子猛踢房门一脚,干脆转过身来朝情岫走去,面容狰狞杀气腾腾。

  他掐住情岫的脖子把她按在床上,咬牙道:“左虓竟敢算计我!好、好!别以为就能身而退,本宫要们陪葬!”

  情岫咽喉被掐喘不过气来,小脸涨得通红,双脚使劲乱蹬,小拳头又捶又打:“放、开……我……放……开……”

  太子此时双目浊浊好比恶鬼,手掌用了大劲:“去死——”

  ……

  共侍女皇?

  左虓一阵目眩。难怪柳逸总说他身份不高,只配伺候情岫,还叮嘱他不得争风吃醋云云……

  他当时只觉此话可笑荒谬,现在想来,却是理所当然。

  从头到尾可笑的,就只有他左虓一人。

  古篱没有停下的意思,温柔的语气宛如锋利尖刀,咄咄逼人:“世子可能不知,南楚皇族祖训,凤后必须出自本国,万不可让外族人担当。所以就算咻咻再喜爱,也贵为东晋世子,却绝不可能坐上一国凤君的位置。换言之,咻咻回去必须另择驸马,而驸马人选,女皇陛下和我已经定好了。其人文韬武略,并不输于。”

  左虓袖下拳头越捏越紧,指尖几欲戳穿手心。

  古篱微笑着又道,仿佛是在安慰:“不过世子且放心。四侍君的位置,必有一席之地。”

  好讽刺的一幕。什么东西都在无意之间对调,他和她根本一开始就站错了位置。

  左虓微微闭目,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故作淡然:“就那么肯定她会跟回去?生而不养的母亲,感情能有几分?我和她朝夕相对,这才是真情实意。”

  “她会回去的。”古篱胸有成竹,“不然觉得我为何把柳逸留在南楚?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远不是区区几月能比上的。而且,我相信回南楚之后我们会把她照看得更好,绝不会让她身犯险境。这一点,是世子做不到也无法保证的。”

  左虓心头一撼,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大的威胁。古篱此人城府太深,测算人心又太准,防不胜防。

  “那呢?”左虓突然问,“又希望成为她身边的哪一种人?”

  他喜欢情岫么?如果喜欢为什么还会亲自为她挑选凤君?可如果不喜欢,为什么又时常流露出别样的眼神?那是情人间爱的目光无误。

  古篱并不正面回答,只道:“哪种都不重要,陪着她就好。”

  “世子爷!世子爷!”

  宫中的小太监匆匆跑来,老远就喊个不停,满头大汗。到了左虓面前小太监“噗通”一跪,手指梅堂方向,颤巍巍地说:

  “世子爷不好了!情夫人她、她出事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是谁布的局很明显了……嗯,大家可以尽情唾弃他!

  插入老皇帝的感情线呢,算是一点伏笔吧,毕竟皇帝这个**oss的心情会影响很多事啊!包括将来酒壶的处境和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