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白雪,将整个天幕笼罩,寒霜渊内昏沉死寂,仿佛没有终止之时。
至少,朔朝来寒霜渊的这几年,从没见过雪停之时。
她一身单薄,赤足在雪里奔跑着。
从前从不会觉得冰冷,毕竟是仙,尽管仙气微弱,术法微薄,这点寒气她还是能抵御。
只是今日,这雪却有些异样,落在她身上,钻进皮肤里,刺骨的寒。
大约是因为她心乱了,无法专心凝术的缘由。
怪不得她心乱,她的阿娘不见了!
阿娘重病,她焦急的带着仙医赶去小屋为阿娘诊治,却发现她的阿娘不见了!
雪地里有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绊到她,朔朝来不及反应,一个踉跄,猛地扑倒在地上,手指同样触碰到更加冰冷的东西,却不那么坚硬,依稀能戳得动,可朔朝的心瞬间揪起来。
像是早有预感,身子跟着开始不受控的颤抖着,离得近了,也终于能看清昏沉白雪里的景象,她抬头看,绊倒她的冰冷的物体,正是她早已没了气息,不得动弹的阿娘……
胸口像被刺了一剑,血液流逝着加剧着疼痛,可她抬手摸过去,却没有触碰到任何伤口。只是呼吸变得急促,逐渐喘不上气般,闷堵在胸腔。
朔朝跪在阿娘身边,剧烈地颤抖着喘息着,身体的难受却没有丝毫缓解,反倒是愈演愈烈。直至最后,一股子热流涌出,朔朝没忍住,吐出一口心血,喷洒在冰冷的白雪上,却是真实。
朔朝急火攻心,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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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吹过,不是寒霜渊终年凄冷的夹杂着雪片的风。
这风很陌生,却似乎并不陌生。
是温柔的,微微的凉意很是舒适,轻轻抚过她额前碎发,扫动着她的面颊,痒痒的。
朔朝被这感觉扰醒。
阿娘!
意识回拢,她第一反应是去找阿娘。
还有意识的上一个瞬间,阿娘倒在寒霜渊冰冷的雪地里。阿娘的身子太差了,定经不起这样受冻。
她想睁开眼睛,想伸手触碰,可什么也做不了,她仿佛是被强大的术法困束着动弹不得。
无法睁眼,她只能凭借着其他感官,感知着外面的细微动静。
譬如,听觉。
恍惚之间,她听见有人在她身边说话,不是对她,因为那声音有些遥远。
“第五次幻境归始。”那人说。
似是一声听错的轻语,莫名其妙。
朔朝正奇怪,那人竟又再补上了一句。
“她那养母死的更早了,如此怕是早晚露馅。没了那女人,这世间无人治得了她。”
脑袋一声嗡鸣,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娘……他们提到了阿娘?
朔朝紧绷着神经,想要听到更多,可下一瞬间,脑袋却似是突然被抓着撕扯,剧烈的疼痛让她无心去听去想。
然后,意识昏沉,朔朝再次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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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琅。
宗门正殿一侧的书房内,镜辞安静坐于案前翻阅书卷,对面跪了个天将,正喋喋不休说着苍琅后山絮宁谷内的情况,面色焦虑。
镜辞听着,似乎不甚在意。
他这样冷淡的态度让天将不禁着急起来。
“神尊!若那魔女当真破除封印,整个仙界必将遭受浩劫。青璇神女近日整日守在絮宁谷内,为此已急的几日都不得合眼,您怎能如此冷淡?”
镜辞翻书的手顿了下,又继续平淡的落下去,“絮宁谷一切守护皆由九重天接手,与苍琅毫无关系,封印如何,何须我一个外人着急?”
“神尊!”
“神尊,絮宁谷封印历经三百年,已被那魔女冲撞得残破不堪,恐不日便会彻底碎散,天君有令,请您前往絮宁谷,助众仙将重塑封印。”青衣女子缓步自屋外走进来,冷声说道。
镜辞抬眼,望了眼来人,缓缓道:“如此赶尽杀绝,是天君的意思,还是青璇神女,你的意思?”
青璇脸上的表情瞬间不自然,僵硬着笑着说:“自然,是天君的意思。”
镜辞合上书卷,不再多言,起身,赶赴絮宁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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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辞来到絮宁谷外,未及入谷,先被一个少女拦了去路。
是他的弟子兰玥。
“师尊,阿朝被关在絮宁谷已有三百年,几时才能出来?”兰玥问。
“她不会再出来。”镜辞说。
兰玥那双明亮的眸子便立刻暗下光,沉声说:“师尊,当真忍心?我方才去看过阿朝了,她不太好,昏迷之中又吐了口心血,三百年间,这已是第五次。那阵法于她灵气有损,长久待着,她恐会愈发虚弱,直至灵气被彻底磨灭。分明,只需困束即可,九重天,为何如此不容她?”
镜辞凝眸,却只说:“回去吧。”
兰玥张了张嘴,余下话便藏在了肚子里。“是,弟子告退。”
将入夜,天空暗沉,絮宁谷内却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镜辞朝那团光走了进去。
三百年间,他将朔朝封印在这里,便再未来看过。
很快,镜辞发现了陌生与异样。
朔朝被封印之后,絮宁谷的守护便全由九重天接手。
隔一层封印,外界人无法对她如何,但未曾想,他们,竟改了他的阵法!
他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先前在书房内的冷漠已完全消失不见。
现在的阵法和他当初设下已完全不同,也就是说,其中的幻境也完全被更改,那这三百年间,她所经历的,究竟是怎样的幻境?
到底是谁?竟敢如此?真不怕她脱离幻境破除封印么?
镜辞迟疑片刻,不再犹豫,破开阵法,冲进絮宁谷幻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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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战场,朔朝被怨气吞噬,奄奄一息。
她身上似乎残存不剩一点仙气,虚弱的不足以支撑她甚至动一下手指头。
战场上经久不散的怨气便这么趁虚而入,直透过皮肤,往她骨头里钻,似乎要强行蚕食掉她的理智与意识,占据这具孱弱的身躯。
她无法抵抗,只能被动承受着,承受着痛苦。
因为她能感觉得到,仙根断了,体内仅存的微弱仙气没了根基,更加脆弱。
这次的疼痛与先前不同,身体是疼的,脑子却是清明的。
她竟有闲心一点一点回顾,回顾着她能想起来的零散的片段。
最后,记忆落于三年前昏迷时,所听到的那句话。
“第五次幻境归始。”
她当时不明白,整整三年内都未完全明白,此刻却全明白了。
因为,这一次,她似乎又回到最初,回到仙魔战场上,但这一次,她没有失去记忆。
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不是第一次归始,她从未记得过,便是从前的每次归始,她都会伴随着丢掉记忆吧。
整个空间的怨气在一瞬间完全消散。
被昏暗笼罩着的仙魔战场上竟有了一点光亮。
是极其温暖的月白色光泽。
朔朝落在地上,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很轻,前所未有的轻快。
她抬头,看向那道月白色光泽。
苍琅宗主执着剑,越过漫天纷乱的白雪,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他眉眼含霜,以长剑指着她命门,只说了一句话。
“跟不跟我走?”
跟不跟我走?
他语气冷漠,冷漠地熟悉不已,上一次幻境中,他也是如此对他说。
恐怕,在无数个重复的幻境中,他如此重复着问了她无数次。
她亦曾无数次坚定开口,回他一句“跟”。
只是这一次,她不愿意了。
她冷冷一笑,极快速飞身而起,反手夺了他手中长剑,一剑刺穿他的心脏。
干脆果断,没有半分犹豫。
就好像在有记忆的上一个瞬间,他一剑刺中她心脏,废她仙根。
整个世界仿佛坍塌一般,天地瞬间崩裂。
朔朝看到镜辞眼中的诧异,和更多复杂的情绪,但她并未在意。
她知道这里是幻境,面前的镜辞也只是幻境中的虚假。
这方幻境,不知困缚了她多少年,如今终于得来机会或能奋力一搏,她决不能再被压制于此。
她一掌逼退镜辞,快速退步拉开距离,寻着这个空间内塌陷的裂痕,奋不顾身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