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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我拿出早就裁好的春装,尽是鲜亮颜色。叶子笑我说,大粉大紫大红,本是她喜爱的颜色,怎么被我抢去?那个女人穿着淡蓝衣裙静静靠在四阿哥身旁,低头轻抚小腹微微而笑,连十三亦自诧异,说衡儿怎么竟似变了个人一样?我的叶子呵,正等待着做个幸福的母亲,而我呢,只觉春光明媚,不尽情微笑歌唱就是辜负了这美景良辰。

  这日午睡过后,奂儿掀帘笑入禀道:“格格可是睡醒了,十三爷来了好久呢。看您睡着,正一人在园子里等候呢。”我点头起身,命奂儿找出我近日最爱的那身红色外套,对着镜子把头发简单绾了个髻,神清气爽的出去。

  遥遥便望见十三一身白衣,背手静静立在湖边,微风吹过,我竟有错觉,他整个人都融到了这翠柳碧水的景色当中去。不由得停住脚步,兀自发愣。初识十三时,他是那样的光彩夺目,也是这身白衣,让我可以与千万人中一眼辨出他来。飞扬的笑容和星星般明亮的眸子、懒散的笑容和那份自信从容令我甘心沦陷。可那时他就如同这春日的阳光,温暖的包围着我,却也同样照射着别人。

  “独自躲在那里看什么?”不知何时十三已经回过头来,向我微笑。我快步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和他并排而立。一时间两人都未说话,共同听那微风飘过湖面,鸟儿飞越林间。十三的手掌大而干燥,他的体温缓缓通过我的手心传过来,让我心中一片安静。

  我身边的他早已不是当日的他。如今的十三,一如继往的大笑微笑浅笑着,只是那笑容中多了份对人的疏远和淡泊。我知他已想通透,可以享受现在宁静的生活并自得其乐,只是事过怎能无痕。

  “老十三,何时娶我?”我靠着他,轻声问道。

  十三似不相信的望着我,“老爷子说的话不算数?这难道不算嫁给我”

  “我要做皇十三子胤祥的妻子。”我望着他眼睛,一字字道:“他的一切,我都接受。”都接受,接受他的妻子儿女,并甘心为了他待在那个院子里,不再逃避。

  十三一震,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只是紧紧将我拥入怀中,抱起来转了几个圈,又轻轻放下,眼睛亮亮的望着我。我笑着挣开他的怀抱,挑眉道:“没的便宜省了那些聘礼婚宴。”

  十三哈哈大笑,又将我拥入怀中,在我耳边轻声道:“早就在筹划此事了,可亲口说出来,比什么都让我高兴。”我把头埋在他怀里不作声。确实,阿玛那场突如其来的婚礼后,我从未主动提过让他向康熙请婚的事,他若提到,我只点头而已。我向往此时的自由宁静,不愿陷入那一群女人当中去。若是只是以前那个让我心动的十三,我不会甘心如此,只是现在的十三,让我心疼、让我的心为之所系。

  “我的洛洛也会害羞?”见我半天不出声,他扳起我的脸问。

  “哎,老十三,我们也生个孩子来瞧瞧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轻松说。

  十三惊诧的望着我,眼中涌出无限笑意,低头凑过来轻声说:“那还不容易?今晚便来。”

  我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的继续说:“看衡儿那女人现在的样子,切……倒要看看我女儿漂亮还是她女儿漂亮。”

  “嗯,到时候可要看好了,不能让坏小子欺负了咱闺女。”十三一本正经的皱眉道。

  我看他那副某个坏小子就在眼前的表情,扑嗤一乐,过去环住他的腰,十三凑过来要吻我,我却突然瞥到他身后有个人影探头探脑的不敢过来,于是提高声音叫道:“小丁子,有话就过来说吧。”

  小丁子似很尴尬,一步步蹭过来禀道:“爷,您忘了待会要去四爷那里?”

  十三瞪他一眼,转头对我歉然道:“洛洛,我差点忘了个一干二净。”

  “得了,有事就去。”我摆了摆手,突又想起什么,问道:“十三,最近在和四爷商量些什么?”

  “四哥为我筹划良多,我愿与不愿,总是不能辜负他这片心就是了。”十三满不在乎的说道。

  “十三?”我拽住他手。

  “和提过,二哥那次的事。”十三似不愿多说,我只得放开他手叮嘱道,“可要小心。”

  十三一笑,拍拍我的头问道:“想吃什么?明天来时给带。”

  “东城琪芳斋的八宝饭,我要热的。”我想了想说。

  “好,早上买来我们一起吃,可不许睡懒觉。”十三冲我灿然一笑,我点点头,他转身而去,我目送他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斑驳树影之间。

  第二日,我被湘儿叫醒时,太阳已经老高。浑身都乏的利害,揉了揉眼睛,猛然间想起十三,却听湘儿已经笑说:“格格,我看十三爷没来,便作主让您多睡会。”

  我点点头,觉得小腹有些涨涨的痛,不禁皱眉,这次大姨妈怎么这么多天还没完?想要躺下继续睡,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

  梳洗完毕,十三

  还是未至。还说不让我睡懒觉,他自己可到好……正自想着,外屋的小丫头进来禀道:“格格,毓庆宫喜良媛来访,奴婢先引她到前厅去了。”

  我反应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到底认识哪位喜良媛,不禁奇怪,起身走向前厅。

  “奴婢给芷洛格格请安。”果然是久已不见的菊喜。我忙扶住她道:“如今可不敢当,喜良媛快请坐。”

  菊喜入座,一如那日在宫中见时那般模样,脸上神色高贵冷傲。我和她客气几句,正自猜测她的来意,她自己已经先开口说道:“格格,许久没来给您请安,奴婢要和您叙叙旧呢。”

  我会意,向伺候的丫头们示意,她们行礼退出,屋里只剩我们两个人。

  我等着她开口,菊喜却一言不发的盯着我看,看的我阵阵发毛,我强笑问道:“太子爷最近安好?”

  “自然很好,谢谢格格关心了。”菊喜收回了目光,端起茶杯,细细品起来,竟仍似毫无叙旧之意。

  我实在耐不住,只好自己起头,干咳道:“这两年,过得可好?”

  菊喜轻轻挑眉,展颜微笑:“格格您看呢?”说完起身笑叹道:“葡萄美酒,锦衣华服,自然舒服得紧。”

  我一时目眩,甚而有些发楞。我见过她似水般的宁静,见过她如火般的暴戾,见过她冰样的仇视,但却是第一次见她对我笑。笑靥如花绽放,美丽到让我觉得有些莫名的哀伤,好似看到正升腾的烟花,美丽妖冶到极致,只因在煎熬燃烧着自己。我盯住她的眼睛,她却马上垂下了眼帘,淡淡道:

  “格格可曾记得第一次和奴婢相见?”

  我“啊”了一下,这我桑璇哪里晓得?芷洛又哪会记得?只有无奈道:“我一向记性不好……”这倒是事实,呵。

  菊喜打断我,笑道:“我懂,主子又怎会去记这些小之又小的下人之事。不过奴婢却还记得一二,格格若不嫌烦,就姑当听我讲个故事罢。”

  我嫌烦,嫌烦!我还有点晕呢!小菊同学您到底要做什么啊?喜欢太子爷已经嫁了他了,讨厌我、恨我还把我当小人扎了针,我也跟了老十三了,还哪点不满意?

  我内心在大喊,却只能假惺惺地笑道:“如此甚好。”

  她福了福身,复又坐下,道:“很多年前的事了,怨不得您和太子爷都不记得。那时我方七岁,家乡忽发水患,情急之中奶娘将我塞进一口大缸中方保得性命,可待洪水退去,所有活着的人都在寻找亲人,可他们要么找不到,要么找到了死人。”

  我打了个寒噤,渐渐入了神,可菊喜却仍是淡淡,似只是叙述别人经历的一场磨难:“我那时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不是哭的时候,可又能如何?我该怎么办?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她深深吸了口气:“我紧紧贴在一棵树干上,树干又湿又冷,把我的衣裳都浸透了。可我偏不想动,因为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此时,忽听有人在我头上对我说话,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她又吸了口气。

  我了然,禁不住接道:“是——太子爷?”

  她看了我一眼,点点头简短地道:“是太子爷和您。”却不再说下去,只是出神。

  半响后,她方缓缓续道:“后来,爷便带我到了京城,进了皇宫,给您做了贴身丫鬟。”

  耶?这是什么叙述方式?从记叙文到流水账?

  菊喜见我皱眉,忽地起身道:“奴婢真是疯了。何必与您说这些?”我也站起了身,走近她,心里决定,便一字一顿道:“因为心里有太子爷。”

  她的眸子一闪,紧紧盯着我,道:“可他心里只有!只有……我自小就知道。”忽然,她摇头叹气,复又冷笑出声:“可格格您却不选他,真是奇哉怪哉!”

  我见她竟真有些癫狂,只能柔声道:“菊喜,我和太子爷的事,谁都说不清楚。现在在他身边,真心待他好,不是正合适么?”

  她倏然转过身,又是一抹微笑。“格格教诲的对,现在这样,的确正合适。奴婢如今享福,合该感激您才是。”

  我暗自命令自己也用冷冷的眼神和甜美的微笑回敬她,她却已福身告辞。可刚走两步,又转过身来道:“奴婢也祝您和十三爷,安康逍遥。”说毕看也不看我一眼,转身出门。

  我长出了口气,跌回椅背上,不知如何是好。我真想知道:究竟这是个什么女人?大悲大喜大怒大爱大恨,一席话的工夫,恐怕已在她心里千回百转。而我,无疑在她戾气的包围之中……

  时至中午,十三还是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