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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序诗

  灿金的黄昏余晖渐渐淡了,远处天际边,夜色如雾般慢慢笼了下来。

  一道人影行走在街道上,步履踉跄,拉长的影子融进了幽静暮色。

  白枢赶了很久的路,气竭微喘着,呼吸在护目镜上凝成了白雾。

  他抬起手背随意一抹,视野又恢复了清晰。四周的闪耀灯牌层层叠叠,热闹光源在视网膜留下活泼残影。

  太阳穴猛地胀疼起来,眩晕感越来越强烈。

  再次转过一个拐角,巷子曲折狭窄,粗细不一的电线交织成蛛网,杂乱无序,分割了不宽敞的天空。

  一扇扇门紧闭着,门前随意堆着零散的金属残骸,已分不清生前就职什么部位,此刻不论贵贱凑到一起,被锈渍和青苔争相爬满。

  分辨不出源头的炊烟味悠悠袅袅,混着劣质机油味萦绕不散、走街串巷。

  天光渐暗里,目之所及的鲜艳和破败融洽相处着。

  然而,明明黄昏才接近尾声,釉色余晖还没有褪尽,这个陌生的居民区早已空无一人,死寂无声,只剩鳞次栉比的灯牌吵着眼睛。

  白枢停下脚步,扶上贴满缤纷小广告的金属外墙,缓过一阵磨人的眩晕。

  扶墙的手修长纤细,苍白得近乎冷色,血管清晰可见。

  掌心离开后,墙上留下了一个血红的印记。

  疲惫呼吸声清晰可闻,他又咬了一下舌尖,像从梦魇中脱离,勉力清醒过来。

  他耐着性子继续挨个辨认,终于找到了“诊所”字样的店招。

  那店招特立独行,没有灯光点缀,还歪了一个角,半死不活地斜挂着,看起来像是经营不善面临倒闭,或是黑店不敢招摇揽客。

  他顾不了那么多,爆炸留下的耳鸣间歇卷土重来,呼吸越来越沉重,脚步像踩在高低不一的柔软云间,仿佛下一步就要落入万丈深渊。

  踏上诊所锈迹斑斑的铁质台阶,台阶发出不满打烊后造访的嘎吱声。

  猝不及防地,几声清脆机扩声从头顶传来——

  四门黑洞洞的机械炮口从诊所门前悬下,对准了他,泛着威慑的冷光。

  白枢艰难脱下厚重的防护服,丢在一旁。

  黑发凌乱,汗水早已把他整个浸透,狼狈不堪。

  他却没有打理的意思,展示着自己没有武装,只是把虚握着的手掌护在另一边的臂弯下,像是用虚弱身体保护着什么。

  他看向炮口,目光澄静,吐字缓慢又僵硬沙哑,像是很多年没有说过话。

  “……我没有恶意,我需要医生。”

  漆黑炮口审视了几秒,大概看门前的人消瘦病弱,活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痨病鬼,没什么威胁,符合就医标准,于是懒洋洋收缩回去。

  诊所大门开了,从屋内铺出一段白炽灯光,驱散了白枢周身的一方黑暗。

  光亮刺眼,他应激地退了一步。

  一道女性的窈窕身影从灯光里凸显出来。

  诊所医生奥德莉倚在门框上,淡金色卷发随意挽在脑后,碧绿色瞳仁审视地微微眯起。

  如今人类寿命长达两百岁,很难从相貌分辨一个人的具体年龄,毕竟从十六岁到一百岁都拥有着年轻的面容体态,要是保养得当,再过几十年也就添些风韵。

  奥德莉也是如此,成熟知性和曼妙身姿恰到好处地融合着,只有在懒散咬着烟、隔着烟雾睨人时,经年累月的倦怠才稍显端倪。

  她没有第一时间把患者让进来,而是打量起踏着黄昏前来的陌生求医者,微微一愣——

  门口的青年大概经历过一场惨烈战役,衣服成了满是血污的抹布,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身形颀长纤瘦,弱不禁风,皮肤白如无瑕的雪,力竭微喘让脸颊浮上一抹病态的红晕。

  很落魄,的确是被防御系统判定为将死之人的omega……

  偏偏青年眉眼昳丽,鼻梁秀挺,浅茶色眼眸像一汪秋雨后的湖水,清清泠泠,静淡无波,无端让人想去一寻涟漪。

  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天光亮了几分。

  实在有着一副万里无一、极端惹眼的好相貌。

  像是娇贵易碎、只该待在私人橱柜里的精美藏品,却意外流落尘嚣。

  而脚边放着一套防护服……很显然,他刚刚经过了污染区。

  这让奥德莉蓦地清醒。

  她猛吸一口烟,职业准则战胜了一丝不适时宜的怜悯,无情地在心里做出了判断——

  外来人。

  没钱。

  随时会死。

  可能携带污染。

  她的小诊所可不想摊上这样的麻烦,处理尸体讨厌又晦气。

  然而打个照面的时间,诊所外的金色余晖像是被什么驱逐,退得飞快。黑夜像是匍匐前行的怪物,转眼间缓慢逼近。

  奥德莉没脊椎似的背终于挺直,目光落在青年身后不远处,那里夜色浓稠,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像是什么东西发出粘稠响动。

  她面露厌恶,不情愿地“啧”了一声,把青年一把拽进诊所。

  重启房屋的防御系统,奥德莉才转头把青年推到污染检测仪前。

  见没有污染浓度,她松了口气,带上手套直入主题:“伤哪儿了?”

  白枢却摇头,小心抬起一直护在臂弯的手掌,张嘴先呛咳了几声,脸颊浮上病态的红色,连带眼眸也浸了一层脆弱的晶莹。

  “……请救救他。”

  他的掌心浸满鲜红的血,正躺着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

  看不出小团子的具体模样,只能依稀辨认是一只很小的、受伤严重的兽形幼崽。

  他很久没有触碰过其他生物的体温了,此刻捧着一小团活物,鲜血不断从指缝滴落,一滴一滴带走小东西的体温,是生命正不断流逝。

  他甚至不敢去确认小东西还有没有呼吸。

  白枢的双手诞生过线条精密的设计稿,组装过钢铁凶兽,操控过枪支机械……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控制不住地微颤着。

  奥德莉的散漫神色消失了,她皱眉小心接过受伤的幼崽,放进小型无菌医疗舱,动作迅速地取来了医疗用具。

  她检查着小团子的受伤情况,动作很轻柔:“在污染区捡到的?”

  白枢紧守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小的黑团子,好半天才听到话似的,迟缓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奥德莉身上。

  “医生,谢谢您。”

  几个小时前,他迫降在这颗星球,运气不好落进了污染区。舱体即将爆炸,他来不及躲开爆炸的波及范围。

  这只小团子忽然出现,咬断高处即将断裂的铁丝,悬在铁丝上的门板坠落,刚好把爆.炸.物拦截到一块坚硬的舱壁后,才没有波及到他。

  但小团子实在太小了,跑得再快也被波及到了,被他找到时已经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他从废墟中的一具尸体上扒走防护服,捧着重伤的小团子徒步穿过污染区,循着不远处模糊的霓虹灯光,找到最近的居民点求医。

  奥德莉的动作娴熟利落,处理着昏迷小崽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黑乎乎的小团子缩成一团,轻轻颤抖着,是在忍受疼痛。

  她瞟了一眼医疗舱液晶屏上不断跳出的扫描数据,结合伤势给出判断——

  “骨龄五岁,龙族威德莱人,具体品族分支不明。”

  “唔,长期营养不良,反复受伤,被困时间不明……”

  “竟然没有携带污染,是躲进了废旧舱室吧,那种地方一般有残留的营养液,好在体型小,吃得不多……”

  “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听到小龙崽被困受伤,白枢心脏一阵阵紧缩,扶在舱沿的手指用力到发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小的团子。

  就在下一秒——

  “嘭!”

  诊室门被撞出一声巨大响动,连带门框也颤了颤。

  像是什么重物使了蛮力,利爪狠狠刮挠过金属门,留下道道刺耳声响。

  诊所防御系统急急闪烁几下,发出威胁提醒,能源似乎被系统调走,诊室灯光晃了晃,倏地变暗了几分,让诊室内的阴影像魅影丛生。

  白枢应声转头,门外正好响起枪炮和利刃割裂硬物、碾碎骨血的声音。

  振翅声暴躁鼓动,夹杂着几声令人牙酸的嘶鸣,足足激战了十多分钟,才恢复了安静。

  忽如其来的动静没有影响医生的专注,她见怪不怪,微微蹙了一下眉,却一个余光都没给,头也不抬地继续着手中活儿。

  白枢清楚,刚才是房屋的防御系统自动处理了一些威胁,而这样的动静对医生来说,似乎是家常便饭了。

  他想起来时走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每家都装了防御装置……

  这里并不是太平的地方。

  思绪散漫着,他的余光被一抹红色牵引,目光聚焦过去,是医疗舱液晶屏跳出的数据。

  数据是小龙崽生命体征的实时反映,由绿色转为醒目的红,白枢紧张得呼吸一窒,立马低头去看昏迷不醒的小龙崽。

  黑乎乎小龙崽不再是模糊的一团,凝固的血渍消失了,伤口也覆上膏药和止血凝胶,能看出大概形状是两头身,小脑袋和小身子都圆滚滚的,小爪爪短短肉肉,圆润的爪尖上冒出四个小小的指甲,半粒米大,中间是粉粉的小肉垫,十分可爱。

  像是印证他的不祥预感,奥德莉停下动作,呼出一口浊气,宣告了残忍的事实:“外伤处理好了……但小崽内脏本就在衰竭,经过爆炸波及后更严重了。很遗憾,这很难治疗。”

  白枢如坠冰窖,面容本就苍白,现在连唇上血色也褪尽了,他反应了好一会,无法接受,抬头看向医生争取:“……还有其他办法吗?”

  奥德莉闻言耸耸肩,像是见惯了这样的事,有些怜悯这位外来的青年,不太走心地安慰起来:“说实话,这颗星球上的居民,每天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何况这些没有自保能力的小东西。你已经救了他,尽力了,别太伤心。”

  不等白枢回答,奥德莉想到了什么,咧嘴兴奋微笑,明明是商量的语气,目光在半昏半明里灼热得有几分狰狞,“这小家伙看起来是稀有品族,反正活不久了,不如送给我解剖研究。就当治疗你的费用,怎么样……”

  话音蓦地哽在了喉间——

  青年警惕蹙起眉,因病泛红的眼尾微微上挑,无声警告的目光虽然只有一瞬,却携满了寒霜,冷得凛人,锐得锋利,又带点昙花一现的艳。

  奥德莉哑然,她莫名有种错觉,如果她试图那么做,就算眼前的青年看起来病弱到毫无还手之力,依然有办法让她讨不到好。

  她很遗憾失去了一个解剖样本,撇了撇嘴,知趣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是他救了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救他。”就算说那么长的句子,白枢说话依然缓慢,咬字僵硬,他看向奥德莉,确定地开口,“医生,您有办法。否则会说‘没救’,而不是‘难治疗’。”

  倒是敏锐。

  奥德莉意外挑眉,摸到角落点了支女士烟,靠着墙恢复了懒散姿态:“……这么小的龙崽,爆炸后你花了多久才找到?”

  白枢没有犹豫:“四十七分钟。”

  奥德莉惊讶青年对时间流逝的清晰感知,却没多问。

  当时青年从爆炸中死里逃生,又在随时可能发生二次爆炸的废墟找小龙崽,那么小的一团,固执找了四十七分钟,要是没找到,她毫不怀疑青年会一直找下去。

  可见救治小龙崽的决心很坚定。

  奥德莉没再绕弯子:“我可以暂时稳住小崽的生命体征,但他失血太多,内脏衰竭,需要紧急维生剂来辅助手术,吊着命。很遗憾,维生剂属于军用制式,我的小破诊所没有那种高贵东西。”

  白枢的眼睛漾开一点一点的光:“只需要找到维生剂……”

  维生剂是一种强效康复药剂,被称为近几年医学领域最伟大的发明,能高效加速自愈能力。

  它一般用在重伤手术和创后康复,能给将死之人吊一口气,是医疗人员向阎王抢人的最强武器,还曾经有戏言“阎王要你三更死,它能留你多一更”。

  但因为材料稀有,制作成本高,目前只有军用配给。

  奥德莉夹着烟的手向下压了压,打断了他的幻想,残忍抛出了另一个难题:“一般来说,维生剂会提高患者的自愈能力,一直到痊愈。但根据扫描结果……很遗憾,小崽失去了自愈能力。幼崽的自愈能力本来就很弱,加上反复受伤,长年累月待在污染区被辐射……”

  白枢指尖缓缓陷入掌心,强制在连番噩耗里保持清醒,目光紧紧粘在小黑团子身上。

  小黑团子还在昏迷,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缓慢微弱地起伏着。洁白的医用垫子晕开了一片血迹,红得触目惊心。

  奥德莉于心不忍,顿了顿让青年缓和了一下,才继续分析利弊。

  “小崽内脏在不断衰竭,要是小崽有自愈能力,加上维生剂,两者的速度就能超过衰竭速度,达到痊愈。”

  “然而小崽没有自愈能力,服用维生剂只能抵消衰竭,不能根治。”

  “这就意味着,一支维生剂,只能让小崽度过这次危机。接下来的日子,小崽需要每天服用维生剂,才能一直续命……维生剂毕竟是军用配给,不像营养液有钱就能买到,就算现在救了他,以后你又该怎么办?”

  并非奥德莉一开始不想说出医治方案,只因根本不可能在今夜立马找到维生剂,更别提后续一直供给。

  这是只能放弃的死局。

  白枢垂着眼,目光落在医疗舱里轻轻颤抖的小黑团子身上,心脏也跟着微微一颤:“……他在痛。”

  奥德莉也看向小龙崽:“用不了麻药。小崽生命体征微弱,体型又太小了,用麻药后时间一长,心脏会慢慢被麻痹。如果不用麻醉……疼痛持续太久,小崽很难有意志力熬过去。”

  白枢怔愣了几秒,意识到小龙崽马上会死,沉寂多年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失去了节奏,一下一下撞得胸膛生疼。

  耳鸣心悸更重了,脑子嗡一声响,一时间思绪纷乱。

  这么小的崽崽独自在危险废墟生活了多久……是被谁抛弃了,还是父母都牺牲了?

  一只孤独的崽崽是怎么艰难活下来的……他每天都在担惊受怕吗……

  如果不去管……小小的崽崽只能在疼痛里慢慢失去呼吸,慢慢死去……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是小龙崽的生命倒计时。

  白枢手脚冰凉,声音近乎喃喃自语:“有了维生剂,他还会那么痛吗?”

  奥德莉下意识想劝说什么,看到青年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能如实回答:“……有了维生剂,就能使用一点麻药,等手术结束,内脏衰竭止住了,也就不痛了。”

  白枢抬头,不见犹豫,不见慌乱,目光一片澄静:“请问哪里可以找到维生剂?我会拿到。”

  奥德莉一愣,对他的回答很意外。

  她见过太多在权衡利弊后“识时务”的人,他们的选择无可厚非,毕竟超出能力范围太多的事情,仅凭一腔冲动是没用的。

  青年太倔,不知天高地厚,嘲讽的话滚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诊室白炽灯的冷光下,病弱青年孤独地站在那里,漂亮无害,脆弱易碎。

  然而明知自身难保,心思却全然不在自己身上,只顾着医疗舱里的重伤小崽。

  奥德莉得知了答案,把烟摁在烟灰缸里,泄了气,说起了小道消息:“好吧好吧,该说幸运还是不幸……今晚一名游猎在外的星盗头子确定死亡,星盗的仓库嘛,什么都有,我猜也有维生剂。”

  白枢抓住了一点希望,却没急着离开:“不幸的是?”

  奥德莉遗憾耸肩:“很多势力早就闻讯赶过去了,都是不好惹的主。就算仓库有维生剂,你抢不到,也没钱买。”

  她顿了顿,目光对上青年那双漂亮却微微涣散的淡茶色瞳孔,没有留情地拆穿要害,“你也能感觉到吧,你的身体外伤不多,但精神状态十分糟糕,长达几年服用精神类药物的戒断反应不好受吧?”

  要是把青年按进医疗舱扫描,飘红的数值说不定比小崽都多。

  白枢睫毛一颤,指尖不可抑制地蜷缩了一下,却始终沉默不语。

  奥德莉阅人无数,只觉得青年像刚刚从笼中逃离出的金丝雀,脱离了掌控禁锢,匆匆跌落染一身尘泥,对世界的危险一无所知,善良又天真。

  然而在险恶境地里,善良和天真未必是什么好事。

  比如执着救治重伤无望的小崽,在她眼里属于为了报恩搭上自己性命的愚蠢决定。

  她见眼前的人无声垂着脑袋,看起来有几分迷茫无助,于心不忍,给这名一无所知的“出逃金丝雀”分析起危险局面,连声音也带着循循引导的温和。

  “枪炮不长眼,但危险的不止是势力间的争夺,刚才门外的动静你也听到了……”

  “今晚还漫长,那些东西正在满街道游荡,它们又饥又渴……”

  “不,应该说,这里的每个夜晚,只要是活物,都在它们的窥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