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两人来到了石家门前。
这是一间青砖红瓦的小宅院，以沈清现代人的眼光看，它其貌不扬，甚至略显寒酸，只是比现代的富农住宅占地面积大一些。
但是和周围的土坯茅草房比起来，确实是相当气派了。
盛夏的晌午，日头非常毒辣。
管家李林坐在门口，虽然打着伞，却也热得直淌汗。他想多等一会儿，生怕错过了未来少奶奶。
远远看见一对父女模样的人影，他心头一喜，渐渐的看清了女孩的身板，老脸顿时垮了下来，起身收拾东西准备闭门谢客了。
“哎，等等，我们是来相看的。”沈大山急了，拽起沈清的胳膊快步跑来。
李林满脸不耐：“你闺女及笄了吗？”
说完还嘀咕着道：“什么人也敢往石府送，真是……哎！”
想当年，石家在镇上都小有名气，家有良田近万亩，家主乃家中嫡长子，继承家业是迟早的事，而小少爷的亲事也是极好的。
可惜天妒英才，十年前老爷病重，为了夫人和孩子，死前硬是把家分了，因人丁单薄只分到区区五百亩田地。
老爷走的那年，小少爷落了水，命是抢回来了，人却是废了。这些年一直瘫在床上，每年的收成还不够药钱。多年攒下的家底，已经快见底了。
至于那极好的亲事，次年就告吹了。
现在，连好的农家女都没几个，看这又来了个什么货色？
李林无奈地摇头，满脸沮丧。
沈大山满脸的讨好，点头哈腰地道：“及笄了，及笄了！这是我女儿的牙牌，还有户口簿。”
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堆证件。
李林挑了挑眉，打量了那瘦丫头一眼，道：“我们只是娶亲，不是卖丫头，你带这些做什么？”
沈大山笑得有些不自然：“我实话跟您说，这丫头你们要是看不上，我就卖去窑子了。”
李林脸色微变，看沈大山的目光顿时带上了鄙夷。
作为一名奴仆，他最厌恶那些卖儿卖女的父母。卖给大户人家还好，这家人居然把女儿卖进窑子，这又不是闹饥荒，至于为了一点钱把亲闺女往火坑推吗？
相应的，李林对沈清多了份同情。
于是，李林看向旁边瘦小的姑娘，蔼地开口道：“小姑娘，请进吧。”
“谢谢大叔。”沈清感激地冲管家笑笑，略一颔首，便端端正正地跨进了大门。
这份从容不迫，倒是让李林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是错觉吗？小姑娘这气度，不像农家女啊。
再一看沈大山对自己点头哈腰，犹如见拜见官差老爷的卑微样，对比更强烈了。
只是一个照面而已，自己看错了吧。
李林摇了摇头，敷衍地甩开了沈大山，便也跨进了门。
内院，被布置成临时的会客厅，用以接待前来相看的人家。此时院里人满为患，落脚的位置都没有。
沈清只能和父亲站在门廊处，沈大山觉得女儿对管家太不客气了，一边懊恼一边低声叱责她。沈清也不理会，默默观察内院的一切。
院里的人形形色色，有像她一样被父母教训的，有一家人结伴到处看稀罕的，还有偷摸往怀里装瓜子零嘴占便宜的，闹哄哄的融成一片。
沈清了然一笑，这倒是个观察品性的好机会，怕是石家特意为之。
由此可见石家娶亲虽然放低了门槛，但也不只为冲喜和传宗接代，对女人的品性、家庭和教养还是有要求的。
她在门廊观察众人，人群中也有一双眼睛观察着她。
李林从进了院子就开始搜寻沈清父女的身影，见那父亲一直责骂女孩，女孩却泰然处之，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会让人感到叛逆，也不会显出怯懦，更不会激怒到父亲，任由他发泄几句便结束了这场训斥。
就好像，鸡窝里混进的一只小凤凰。
无需理会鸡群的骚乱，待到成熟便展翅高飞。
李林压下心底的讶异，忙拿着名册走向了正房。
“夫人，这是前来相看的名册，您过目。”
一位年轻美妇坐在二楼的竹椅上，闻言目光从嘈杂的内院移开，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挨个带上来让我看看吧，修儿的身体，再不能拖了……”
美妇美眸流露出化不开的忧伤，本是十乘十的美人胚子，大概是多年不笑，竟是显出了几分苦相。
管家看出夫人对这次相看的人很不满意，本不想多事的他，突然想到了最后那一位报名的姑娘。
能让夫人期待一下也是好的。
“夫人。”
石夫人见管家面色有异，猜到什么，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喜色。
“可是有好姑娘？”
管家含笑点头。
石夫人长吁一口气，倒也没追问，依旧按着名册顺序挨个相看。
内院的姑娘们一个一个的上楼，下楼，然后回到座位看别家姑娘上楼，下楼。
很快，轮到了沈清。
石夫人看着名册上最后一个人名，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期待盯着门口。
当沈清走进室内，又矮又黑还未发育的模样，说是十岁的小子都有人信。
石夫人的表情都控制不住了，斜眼睨了管家一眼。
仿佛再说：“这就是你说的好姑娘？”
她是找媳妇儿延续香火，不是找童养媳啊！
管家擦擦汗，不敢吭声。
“沈清姑娘是吧？”石夫人是应着头皮开口的。
这颜值，儿子看不上。这身段，生孩子没指望。难道品性不一般？
“你都会些什么啊？”
沈清其实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形象有什么问题，闻言不卑不亢地思索了片刻。
她原本想着，地主家最稀缺的就是自己这种农业型人才。可想到院子里那一堆，感觉还不至于动真格。
再说现在带人去地里传授知识，麻烦不说，还没法立即看到效果，没说服力。
于是她改口道：“我认识几个字，还会算账。”
石夫人的眼睛噌地亮了。
管家的眼睛也是一亮，他只觉得这小姑娘气质沉稳，担得起事，没想到她真有点本事在身上。
石夫人随手将手里的名册递过去，道：“上面的字你认识多少？”
沈清接过来，扫了一眼，眉头不由微挑。
这里的文字居然十分简易，甚至比现代的简体字更简化，只至于她还真不能肯定地认出所有字。
“石夫人，这里的字我大概能认一半。但是我学的很快，给我时间我肯定能全部学会。”
石夫人半信半疑地道：“那你读读看。”
于是沈清照着名册读了起来，李林站在沈清身后对着看，一边看，一边冲石夫人默默点头。
石夫人表情愈发满意，一挥手道：“可以了。我能问问你是怎么识字的吗？”
沈清将手里的名册递给管家，浅笑道：“家里有地契，牙牌，我一开始从上面认自己和家人的名字。后来有机会就偷看族里的族谱，认识的名字越来越多，慢慢的就能凑出一些完整的话了。”
石夫人赞赏地点点头：“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怪不得李管家喜欢你，我也喜欢得紧。你愿意做我石家的媳妇儿吗？”
沈清虽然对石家媳妇儿势在必得，但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搞定，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愣了一瞬，随即欣喜地道：“我当然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