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在衡把装满狗毛的丝帕折叠,放到茶几上。
他朝黎温伸手,给他借力坐起来,淡淡回道:“不会。”
他们下楼的时候黎温看了看时间,已经12点过了,外面灯火通明。
厉家旁支有些就住在这里,和朋友们热切交谈着,要留下的安排住宿,不留的热情送别。
他们走到大厅的时候,厉奶奶披着披风从过道出来,笑眯眯地打量他们一眼。
厉在衡问:“奶奶怎么还没休息?”
厉奶奶笑道:“年纪大了睡不着,也来凑你们年轻人的热闹。”
她看向黎温,邀请道:“今晚就留下来住吧,让小衡带你去主屋,那里吵不着。”
黎温微怔,如果不是暨飞跃的意外,他可能早就离开了,根本没有想过在这里留宿的事。
厉在衡把黎温的反应尽收眼底,善解人意地补充,“你不用有压力,想或不想都没关系,如果要留下的话会给你准备单独的房间。”
黎温有些惊讶,厉在衡能当着奶奶的面这样说,看来他们的真实关系确实人尽皆知。
他摇摇头,“这次就不了,我还是回去住吧。”
厉奶奶笑着点头,在黎温看不见的地方瞪了厉在衡一眼,她早就看出他对人家不一般,给他机会还不中用。
厉奶奶让人帮他们打开大门,赶他俩一起走,“行行,你俩回南湖去吧,路上小心些,小衡你喝了酒可别开车。”
外院的空地里生起了一堆篝火,宾客们都聚在周围。
去停车场要经过这里,厉在衡带着黎温往前走,身边的人不自觉地给他们让路,几十双眼睛都紧紧盯了过来。
佣人早就把他俩的车开了过来,就停在草坪尽头的道路上。
这时,人群后面突然过来了一个管事打扮的人,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迎宾旗袍的女孩。
管事朝人群中喊了一声,“孙愉心小姐。”
他这声招呼非常高调,惹得所有人都下意识看了过去。
管事带着女孩们走到孙愉心面前,恭敬道:“孙小姐,夫人专门吩咐我,替她给您送一份礼物。”
他让女孩们奉上手中的礼盒,朝孙愉心道:“这是夫人为您精挑细选的,她对您的喜爱就如同这些贵重的珠宝一般。”
孙愉心两手交握在胸前,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乖巧地躬下身接过礼盒,起身的时候故意抬眼穿过人群,去看站在一起的厉在衡和黎温。
周围安静了一瞬后,开始窃窃私语。
孙父洋洋得意,直接领着孙愉心走到厉在衡面前。
摸着胡子对厉在衡道:“在衡,这么晚了你送送愉心吧,反正你们也住得很近。”
他此话一出,大家更是哗然。
厉在衡果然没有和黎温住在一起,并且还和孙愉心住得近,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想得多的,都要猜他们近水楼台先得月,或者早就暗通款曲了。
而且厉母这一出,近乎露骨地表达,孙愉心才是她看好的儿媳人选。
有人已经开始啧啧摇头,深深同情黎温,想一想他现在的处境,可真是太惨了。
先头不仅把遗产捐光了,现在连婚姻也守不住了。
厉在衡要是和他离婚,他就只能去过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像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能忍受阶级滑落,入不敷出的生活么。
两个男人联姻的笑话,是该结束了。
黎温既没钱,又不能生孩子,简直是手拿糟糠夫下堂的剧本,今天就是这出戏剧的高潮。
有人津津乐道,有人深切惋惜,有人兔死狐悲。
黎温站在路灯旁,昏黄的灯光拉出瘦瘦长长的影子。
他轻轻扔起车钥匙,又握住,脸上的表情很平淡,看过来的眼神甚至带着些戏谑。
厉在衡的选择与他无关,他也并不感兴趣。
只是周围人脸上的表情太过精彩纷呈,黎温心里明白,他们都在期待着一些东西。
期待火苗引燃导火线,让一切在高点引爆,而他是这根导火线上的一根麻绳。
他现在所做的任何动作,都会加快导线的燃烧速度,继续推波助澜观众们饱胀的情绪。
可惜这些都影响不到他,而且作为事业上升期的创业者,他可是很忙的。
黎温想要迈步绕过厉在衡离去,却被厉在衡扯住了袖口。
黎温动弹不得,转头看他。
明明离得很近,厉在衡偏要朝他再走半步,挡住建筑夹缝间吹来的夜风。
厉在衡微微低头,“小林休假了,我今天喝了酒。”
“嗯?”黎温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厉在衡目光落在黎温耳垂上的痣,“我没法开车,你来开吧,坐你的车一起回去。”
他的话随着夜风吹向篝火,火苗倏地变成青蓝色,又很快烧得更旺。
这些话像一台威力巨大的机器,顷刻粉碎了谣言。
人们恍然大悟,传言果然靠不住,这两口子看起来明明像模像样,厉氏家主亲自帮人挡风,贴心程度不言而喻。
孙愉心站在人群里,扣住礼盒的边缘,手指发白,旁边一拥而起的哗声和讥笑声放大扭曲,传入她的耳膜。
这场戏戛然而止,导火线乖乖地缠在一起,没有人去触碰火苗,无事发生。
四周哄闹声又起,人们开始谈论起别的趣事。
路灯旁的两人影子交叠。
黎温看了看远处泊车的人,回头打量厉在衡,“我想你家不缺司机。”
厉在衡放开他的袖口,肩抵着肩埋下脑袋,低声道:“我头很晕,麻烦黎先生载我一程。”
“哼。”黎温从鼻腔里发出哼声,感受到肩上传来压力和热度,他侧头去看。
厉在衡比他高,埋着头,头发微散,洗发水好闻的味道正好扑洒在他的鼻尖,露出的脖颈修长有型,线条明朗,细看还能看见细小的绒毛。
太近了。
黎温被烫到一般收回目光,大跨步往前走去,长腿踩着石板下坡,走出一股绝不回头的气势,车钥匙被他扣在食指上旋转,弧度优雅。
厉在衡身旁一空,抬起头,夜色里,眼里只剩黎温的背影。
他很快迈步跟上。
银白车被主人撇在一边,厉在衡跟随黎温打开后车副驾驶的车门。
黎温见他真的跟来了,调侃,“厉总纡尊降贵来坐我的小车,座位够宽敞吗,你坐后座我也不介意。”
厉在衡关上车门,“给你换辆和我同款的?只是有点不好开。”
黎温笑笑,转动方向盘,“可别,太高调的车我不开。”
山风凉爽,黎温降下了半幅车窗。
他不想承认,厉在衡坐在旁边,会让他有些别扭。
通风很好地缓解了尴尬的氛围,他沉默着往山下开。
车内很安静,连收音机和车载音乐也没有。
黎温全神贯注,耳朵里全是车轮碾过水泥路的声音。
厉在衡突然出声,“我母亲的做法不代表我的做法,今天的事你不要往心里去。”
黎温点点方向盘,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你没必要和我解释,要离婚的话,随时都可以。”
“我没说要离婚。”厉在衡紧跟着否认。
黎温不解,“我们没必要互相耽误,你有合适的就赶紧接触着,和对方说清楚就行,而且离婚其实或早或晚都一样。”
厉在衡忽然想起那张照片,转头看他:“你有合适的?”
黎温:“......”
被人注视着,他有点不自在,坐端了些,如实说:“没有。”
他说完就感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好像松弛了些,他也紧跟着放松手臂。
“我暂时不考虑,你又不一样。”
厉在衡有家人围绕,感情关系有人时刻挂心。
而他相当于没有家人,本就无需向任何人交待。
厉在衡没说话,黎温趁看后视镜的时候瞥他一眼,“你难道没考虑?”
厉在衡伸手摸了摸眉毛,又转头去看黎温。
目光幽沉,语气认真,“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黎温没注意他的神情,笑道:“那不就得了,赶紧找个时间,我们去把事办了。”
既然离婚提上日程,那他就得找住处了。
浦阳设计园旁边好像有座小区,高层里面租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似乎也不错。
黎温以前住大平层,体验比别墅好,地段更是没得说,生活也便利不少。
车开上柏油大道,黎温问:“把你送哪儿?厉总。”
路灯忽闪而过,模糊了厉在衡的眉眼。
他声音有些沉,“我去喝酒,今晚没尽兴。”
他告诉黎温地址,然后诚心邀请,“你要不要去喝一点,蕴海酒吧的调酒很有特色,有鸡尾酒专场套餐,我们可以点三十杯不同口味的鸡尾酒,正好我一个人也喝不完。”
黎温一听,油门都踩深了两分。
喝酒啊,他真的很想,一想到顺滑的液体入喉的感觉,他就觉得喉咙发干。
“咳咳。”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喝水吗?”厉在衡问,他没有直接去拿水给他,他怕会打草惊蛇,把人吓跑。
黎温摇头,侧目去看时间。
厉在衡不动声色道:“那里有客房,喝完可以直接住宿,很多酒客都会选择入住,比深夜回家方便很多。”
说实话,这真的很诱人。
黎温关起车窗加速。
算了,都是成年人了。
喝呗,他没什么好矜持的。
-
蕴海酒吧是一家清吧,座位围绕着吧台设置。
他们到那里的时候,大堂几乎没什么人,很多客人都在包房里。
厉在衡询问的时候,黎温毫不犹豫选择了坐大堂。
他们在临近吧台的位置坐下。
座椅是皮质沙发,坐起来很舒服,桌面是玻璃的,放了颜色鲜艳的酒杯之后很好看。
黎温坐在靠门的位置,和厉在衡相对。
他手边已经放了两个空酒杯。
黎温眯着眼睛享受余韵,“不错,这两杯回口偏苦,但是没有涩味,挺好喝的。”
厉在衡额外点了一瓶烈酒,喝得比黎温更快些。
他一直观察着对面,每次端起酒杯,都是一饮而尽。
黎温喝了七八杯之后,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了,不过他并没有醉,遇到喜欢的酒还会额外记下名字。
“厉在衡。”他朝对面举杯,“很高兴遇见你,这个世界好真实,我每天醒来都会看看外面,可惜每天都一成不变。”
厉在衡轻轻和他碰杯,目光落在他润泽的嘴唇上,“我也是,遇见你,很好,很开心。”
黎温一口喝了半杯,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酒渍,“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工作,工作,工作,嗯,我挺喜欢我的生活的,真的,你呢?”
厉在衡认真看着他,正要回答,黎温突然皱眉啧了一声,举着玫红色的半杯酒对他道:“这个,好难喝。”
他神情有些委屈,厉在衡的指头忍不住动了动,心尖微微发麻。
他发现,他完全不能忍受黎温受到一点委屈,哪怕是不喜欢喝的酒。
黎温嫌弃地把酒杯放到一边,似乎看它和空酒杯待在一起不顺眼,又继续往外面推。
他上身微伏,一根手指推着杯柱,一点一点将杯子向外挪动。
挪到一半,酒杯突然被人端了起来。
黎温惊讶地抬眼去看——
厉在衡端走了酒杯,然后在他的目视下,将酒杯转了半圈。
对着他留下的唇印,一口饮尽。
接着,他把空酒杯放回去,和原来的酒杯排列整齐。
黎温愣住,半晌没缓过神来。
他清晰地看见了一切。
厉在衡刻意转杯子的动作,落在唇印上深挚的眼神,喝酒的时候看过来的略带侵略性的目光。
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非常克制地握了一下,然后又放开。
厉在衡哑着嗓音对他说:“黎温,我想改变我们的关系,不是离婚,而是做真正的爱人。我喜欢你,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