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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

  “喂喂,算命的?你发什么愣呢!”

  “快快快,那边开始了,开始了啊!”

  季峋霜‘嗯’了声,按着手腕收回面板。侧头,便见着周瑞上蹿下跳,满头大汗的模样。

  不止如此,他头顶心声敲得促急,蹦跶起伏中,竟然还添了符号——

  【急↗急→急↘急!】

  呃,也不至于如此吧。

  季峋霜不由地笑了笑,正想宽慰他别太着急,手底便被压入一样冰凉的物件。

  是红弓并着木箭,弓上还被人别出心裁地栓了朵红花,图个喜庆。

  周瑞把指一点,催促道:“快,看那儿,看那儿!”

  季峋霜点点头,顺着他指点的方向望去。只见着歌台中央,灯火明媚辉煌。

  烛火中央,簇着一道白玉椅。椅上铺了雪白狐皮,有一美人簪花闲倚。

  她星眼微饧,粉腮含春,手里衔着一盏白玉盏,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

  季峋霜知礼地移开视线。又见歌台另一侧,一根玉带外,拦了许多郎君。

  他们着箭袖,正挽袍举弓,对准一架水车式样的□□。

  这水车□□落足有三人高,满扎锦缎,上缀繁花。

  水车外圈,十二等分处,分别扎了十二只用纱堆成的假花。每处花朵不同,是牡丹、月季、芙蓉等等。

  轮座两侧,分列有两名灰衣小厮,他们正把着花轮,一下一下使力转着。

  “算命的,季先生,求求你啦!抬抬你的手,快请射箭吧!”

  季峋霜盯着转速不慢的花轮,又看了看轮边散落的箭支,忽而笑问:“你原本是请谁帮忙?”

  娘的!请谁帮忙,谁也不敢这么磨磨唧唧,消遣你周家小爷!

  周瑞急得原地蹿腾了下,也不敢生气,只是闷闷报出一个名字。

  “比张洛如何?”

  “不如也。”

  【呵呵,老子就是在请张洛的时候,和王老三那龟孙儿吵了一架。】

  【啐!一想就气,王老三那商贾破落户,不就仗着他姐得官家宠爱么,不然能争过他?】

  【奶奶的,算命的墨迹个啥呢?】

  季峋霜:……

  从‘纯真’的周瑞头顶收回视线,腕子蓦然被他一把揪住。

  “啊啊啊,算命的!张洛,张洛要把弓了,你快,你快点!”

  季峋霜连头都没侧,轻飘飘道:“他射不中的。”

  “你胡嗦!虽他箭术不及你,但好歹也是咱淮州第一神箭。”

  音调高亢变形、又隐有呜咽。季峋霜无奈地勾了勾弦,问他:“射哪支花?”

  “芙蓉!”

  “杨小娘子最喜欢芙蓉花!算命的,快点快点,啊,张洛动了!”

  季峋霜却没有任何举弓的动作。

  眼看着箭出弦上,咻然划裂夜雾。

  周瑞的心声由起伏峰回的折线,变成一条呆愣愣的直线。

  噗通,那箭砸在湖心,惹得水音轻漾。

  “噶?咋回事?”

  周瑞狠狠松了一气,拍着胸脯夸张道:“呜,差一点,只差一点,我的杨小娘子就飞到别人怀抱里了!不过真是奇怪,张洛怎么射不中啊?”

  “算命的,这也是你算出来的吗?”

  季峋霜摇了摇头,只说了声‘可惜’。

  “可惜啥?”周瑞疑惑。

  “可惜了一把好弓。”

  周瑞听了,神色依旧懵懂。季峋霜却也不再多说,只抽箭搭指,挽弓对准花轮。

  咻!

  一箭贯过,箭尾处,压下一片人声。

  众人呆滞地看着碎纱散乱,落了满地。又见那花轮上,一支木箭死死钉在芙蓉之处。

  这箭……来自,二十米开外的画舫?隔着这样远,又有乌糟糟的灯摇影摇晃,如何能看清楚?

  众人不住地扬起脖子,眯着眼,往后方看去——

  只见华丽的画舫之上,有人长身玉立,踩在一片月色中。

  面似寒月,色濯春柳。

  他垂眸把玩着红木弓,冷白修长的骨节漫不经心地在弓上滑弄。

  似察觉到了什么,他忽然抬起眸,朝他们方向看来!

  嘶——

  蕴着冷锋的眸子刺来,月光陡然撩开。错觉似的,下一秒,那人眸色轻缓,眼底只剩下溶溶笑意。

  他朝他们笑着,又抬手抚了抚头上的桃木发簪。

  嚯!众人这才注意到:射箭者,竟然是名俊秀的小道士?

  啊?小道士也来逛春楼?

  .

  春风楼。高处。

  雕花窗黑洞洞的,无声地窥伺着一切。

  也不知是不是夜色沉落的缘故,天边枯瘦的月亮圆润了些。

  一点微弱的月色从窗户漏进,将搭在窗棂上面的红玉扳指照彻。

  那扳指转了转,嘶哑的声音透出来:“那是,季纺的儿子?”

  “正是他,员外。”

  陆渊躬身候在一侧,又往下头瞧了一眼:“方才有消息传来。他和小李广张洛比试箭艺,已然还清了季纺欠下的债务。”

  “哦,是吗?”扳指一扭,“倒有点本事。”

  他的声音冰冷,根本听不出什么情绪。

  陆渊腰身折的更低,又听那道嘶哑的声音问:“如渊,你的看法呢?”

  陆渊默了片刻,评价道:“此子,并非池中之物。”

  他知道李员外的脾性儿,拣了重点来说:“能文能武,老于谋算。却要设计入我春风楼……”

  “要么是透过季纺的事儿,看出点内幕,入楼另有所图;要么就是……”

  陆渊小心翼翼地觑了眼红玉扳指,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继续。”

  陆渊拿捏着分寸道:“要么就是有人想在咱这地界儿,埋下的钉子。”

  “呵。”

  扳指的主人怪笑一声,说道:“是啊。如此大才,却要来我春风楼屈就。有趣。”

  “是本人么?”

  陆渊皱了皱眉。

  “我去查了,此人的确为季纺之子,没半分掺假。”

  “季纺…”沙哑的声音含着这名字念了片刻,又问,“日前湖上一叙,有什么收获?”

  “我看不透他。”

  沙哑的声音一顿,转而莫名笑了笑。

  “季纺生了个好儿子啊。”

  声音渐渐变低,消弭无踪。像是这里不曾有人来过。

  .

  歌台下,语笑喧阗。

  看清了道士的面貌后,哄笑声飞满了歌楼。

  “哟,小道士也馋女人身子呀。咱杨小娘子可当真勾人!”

  “不得不说,这小道士长得不错啊!若是扮上女装,吸溜吸溜…”

  “嘿,别贫了,看,他们来了。”

  画舫仆一撞上台岸,周瑞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船。

  大红袍子滚下,活像颗行走的红灯笼。

  他脸上擦着粉,头上戴着红花,看起来好不喜庆。

  众人对视一眼,明白了。原来这道士是小侯爷请来的帮手。

  哎哎,就是可怜了杨娘子咯!这么花容月貌的一人,就要落入淫.人掌中。

  见了来人,白玉椅上那名慵懒斜倚着的女子,缓缓起身。

  她拢了滑在香肩上的披帛,莲足轻移,走到二人面前盈盈拜倒:“奴家见过两位郎君。”

  “嘿嘿,客气了,娘子太客气了。”

  周瑞闻着香风,已酥倒了半边身子,他咳了几声,才扭捏道:“娘,娘子,咱们何时……”

  美人却不看他,一双美目含情似露,水光涌动间,绕过他的肩膀,直望向他身后那人。

  “郎君…”

  周瑞像是被雷劈似地愣住原地,转而呲出一口白牙。

  娘的,花费了万两白银延请帮手,过五关斩六将,结果最后被偷家了!

  好个臭算命的!他是不是早就算到了自己能得美人青睐,好哇好哇!

  亏他还把他给的上上签藏在胸口,啊呸!

  周瑞愤怒极了,扭着身子,从怀中捏出竹签。正要往地上掷去时,却被一双大手稳稳按住。

  季峋霜握着他的肩膀,屈指扣了扣以作安抚,又见杨家娘子移至眼下,朝他浅浅笑开:“郎君好身手。”

  “过奖。”

  那花魁娘子牵着美目,环视一圈,笑道:“此处人多口杂,郎君不若同我移至水阁□□饮,也不扰了其他郎君雅兴?”

  季峋霜低低地笑了下:“好啊。”

  话毕,四周嘘声一片。

  季峋霜感觉手下的肌肉疯狂抖动起来,这人头顶的心声也格外闹眼。

  他指尖往下一抵,又道:“不过,小道只是周家侯爷的随扈,论理,侯爷才是正人。”

  杨娘子柳眉一蹙,唇边梨涡轻绽。

  “郎君没听说么?这前后三场比试,都是为奴挑选何意郎君置办的。既然郎君射到了芙蓉,自是奴合意之人。”

  季峋霜却仍是摇头:“小娘子此言差矣,言出不可废。小道并未参加前两场比试择取,又何谈是你良人?”

  “若是小道当真和小娘子去了,你今后又如何取信于人?”

  冠冕堂皇,一言一语全是为她考虑。

  杨颦烟心下恼怒,却抿了薄唇,羞怯地绞了绞衣带:“可奴家,奴家只心悦于您呀!”

  “哦~”

  四周口哨一片,压倒声声丝竹。

  季峋霜垂下眼睫,掩住眼底寒芒。他想了想,笑道:“侯爷乃我挚友,我不可留他一人。再说,只把盏共饮,小娘子又何须拘泥人数?”

  “哈哈,原来是名纯情小道士。你来春风楼,就且只为喝酒?”

  “够意思,够意思!饮酒也带哥哥一个呗。”

  “滚,加爷一个,小道士,小郎君,爷有银子!”

  季峋霜没理会周围此起彼伏的嘲笑声,他看着杨家娘子,又点了点远处水阁。

  掐了个响指,笑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