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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试

  “好哇!比就比,谁怂谁是狗!”

  周瑞双手叉腰,气汹汹地朝对面呲牙:“王老三,你输定了。瞧瞧你身边那瘦骨头货色,能比上我家神射先生一根毫毛么?”

  “你!”

  张洛从弓影走出,目光阴沉晦暗,“你说什么?”

  视线随着阴冷的声调压来。

  没半点温度,惹得周瑞呼吸一顿,感觉自己脖子像被毒蛇扼住似的。

  嘴里咕叽也不由怯了几分:“呦呵,你主子还没说什么,哪里就轮到你在这里吆五喝六?”

  “我说王老三,你还不管管?”

  王老三闻言便笑,他不紧不慢地打开折扇,随意刮了几下,道:“周老幺,江湖人士斗气使性儿咱们何必参与,又不是咱们手下。咱只管看看得了?”

  “哦,是哦。”周瑞听了觉得有理,转头对懒散抱剑的季峋霜道,“算命的,你有信心吗?”

  声音悄悄地压低:“那可是小李广张洛啊。”

  ……合着你这吼了半天,对我半点信心也没有?

  季峋霜抬了眉梢,桃花眼微微牵起,满湖灯影便漾入他黝黑深邃的瞳孔中。

  直把周瑞看呆了去。

  “算,算命的。”

  “怎么?”

  “别怕,爷有的是银子,输了也没关系,你只当是去随意玩玩。”

  季峋霜笑了笑,刚想说自己不可能输。

  对面画舫里,却有人忽然开口:“赌银子有什么趣儿?”

  只见张洛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嵌在光影之下的左眼,点着浓浓的嘲弄:“银子。多没意思。”

  季峋霜随意道:“哦,那赌什么?”

  “你。”

  “我?”

  张洛眼中的恶意更甚:“就赌你。”

  说着,他从背上取下红漆雕花弓,抬指在弓臂处抚摸片刻,猛然屈肘。

  又上前一步,将弓巨细无遗地展示在灯火底下。

  “此弓亦名青虹。我曾曾祖父,曾经拿它一箭取了蛮人头领首级。此后,这把神弓一代传至一代,死在底下的大人物不计其数。”

  “我的赌注这把祖传神弓。而你,输了便把自己卖身给王三郎君,如何?”

  季峋霜:……

  不是,他怎么个什么运气,随意胡诌个名儿还能撞上的?

  怪不得周瑞介绍他是青虹之主时,对方的恶意扑面而来,根本掩不住。

  而且,让他卖身给王老三,这人安的是什么心思?

  季峋霜眼眸微眯,薄唇勾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瑞便似大红炮仗似的挡在他面前。

  他裹着一身红衣服,看起来倒是义气干云,

  “噶?凭啥,你这把破弓,就想换得青虹之主的卖身契?”

  弯腰拾起掉在船舱上的铜镜,抡圆了胳膊往对面画舫掷去。

  “啊呸,也不好好生生的照照镜子,你黄鼠狼吃天鹅蛋,长得丑,想倒挺美。”

  铜镜砸在王老三脚边,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王老三却不恼,一双倒吊的三角眼亮的厉害。

  他对张洛的提议委实动心。

  对面的那个郎君着实生的太好看了。

  墨眉飞鬓,桃花眼微翘,像是三月山中,开到靡艳的桃花。

  偏巧山中又下了场青雨,桃花蘸水,那秾丽至极的样貌,便如他冷淡的眼神一般,萧然疏离起来。

  他浪迹花场大半辈子,也从没见过这样的神仙郎君。

  啧啧,若是能得了他,揽在怀中好好疼爱,那杨娘子又算得了什么?

  想了想,摇着玉骨扇儿,出言打着圆场。

  “论理,江湖人的事情,咱也不该随便插手。但——”

  扇子摇来细细香粉,眼前飘过一场暧昧的粉,仿佛已然将那郎君收入怀中。

  他根本不觉得神射手张洛会输,便加了筹码。

  “既然赌约涉及到了我,那么我也厚颜进来掺和一脚。”

  “唔,只要季家郎君愿意答应赌约,待会儿那场面见花魁的比试,咱便不去竞争了。周瑞,你觉得如何?”

  给周瑞卖个好,把他拉入自己阵营中。没想到,周家这夯货并没有答应。

  嘴里还反复叨叨着:“啐,你想的美!”

  只不过这歇后语,换成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东西是在讽刺他呢?

  王老三冷笑一声,懒得和周瑞废话,直接看向季峋霜道:“郎君,你若是答应赌约,我也添上白银千两,作为彩头。”

  季峋霜桃花眼微亮,真没想到一个赌约,就有人上赶着给他送钱。

  “啊,千两银子啊…”

  浓密的长睫微微垂下,彩烛袖带招出的明光,在他脸上折出奇异的色彩。

  周瑞忙道:“算,算命的,为了这点银子,赌上自由,一点也不值得。”

  “就算你胸有成竹,也不好这样作赌的。你想想,比试中难保出什么意外状况,起风啦,船摇晃啦……”

  这厢,周瑞还在絮絮叨叨地数落着各种意外情况,对面的王老三面上却冷淡不少。

  心中翻沸的情愫冷却,转而化成一声长长的嗤笑。

  算了,能有用钱搞定的东西,到手了就随便也玩玩罢了。

  想来还是风月场中,调教出的花魁更好,不卑不亢的,勾的人心底发麻。

  于是,‘啪’的一声合拢玉扇,语气不耐烦地催促:“你们还赌不赌了?”

  “赌,当然得赌。”

  季峋霜摇头笑道:“确如张郎君所言,拿银子作彩头,有什么趣味?”

  不,他的银子…白白捡来的银子,他怎么可能不心动!

  他一面说着锥心的话,一面想起他曾经薅过、不剩一草一木的副本……

  心底重重的又叹了一声。

  到底计划要紧,于是勾唇道:“若赌,需得依着我的规矩来。”

  瞥见几人各异的神色,季峋霜嗤笑一声:“别多想,我的规矩只是公平而已。”

  “物对物,人对人。青虹弓对青虹剑,我嘛,则对应着张家郎君。”

  季峋霜视线随意在二人面上滑动片刻,笑道。

  “若是要我卖身,那张家郎君也需签个契子,卖身与我,如此才算合乎天道。不知张郎君,意下如何?”

  张洛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坑进去。

  他脸色涨红,登时感到万分羞辱。他可是白衣神箭张鸿飞之后,对方不过一介草莽,怎么敢和他对等?

  “嗤,青虹剑,什么破烂货色,也配和我家神弓相提并论?”

  话未落,只听咻的一声,类似空气暴鸣的尖啸。

  紧接着,一条雪亮的冷光便朝着他面门刺来。

  那是!剑光!

  只见着那条雪光,劈开湿浓的夜雾,斩开粘稠的空气,蓦然朝他袭来。

  张洛瞳孔慢慢放大。四周的一切,仿佛于此刻尽数变缓。

  他听见远处丝竹乐声如泣如诉;听见桨橹破水,击打出一调轻快响动。

  他听见血液穿过耳膜,鼓出一种奇异的噪音。

  噗通,噗通。心脏疯狂地跃动。随之而来的是,那道锋利的剑光。

  它一点一点地,放大,逼近。

  避不开,躲不过,身体僵得发麻,像是有人滞住他四肢,不许他动弹似的。

  呼吸刹那间收紧,嘴里泛出铁锈似的咸腥。

  完了,他完了。

  哐当!似有什么重物砸来,剑锋偏走,青光从他脸侧擦过,狠狠地切入丹红柱上。

  剑身仍嗡鸣不休地颤着,似他上下摇动的心绪。剑下,躺着一颗四分五裂的青枣。

  他僵硬地扭了扭脖子,只见剑身青白如虹,上面映着一双惊慌失措的眼。

  那是他的眼。

  张洛猛地吸了口气,平了平潮乱的呼吸。

  雾气呛入干涩的喉腔,又旋即熏红了他的眼。

  抬眼看向对面船舫——

  青虹剑的主人随意站着船头,头戴桃木簪子,一席白衫被夜风吹得鼓荡。

  细麻绳随意拢在腰间,却并不显得粗陋穷酸,反而将他身躯衬得愈发挺拔修长。

  对方将枣子拨弄在指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笑问:“这样,我的青虹剑,能和你的宝弓相提并论了么?”

  张洛没有答话。

  属于张家的骄傲,如棉絮般塞在他喉管里头。

  不想,对面又递了话来:“既如此,还比么?”

  张洛怔了怔。而身旁的王三郎却迫不及待地开口:“比比比,怎么不比?”

  他摇着玉扇,眼瞳中烧着炽热的火光:“一定得比。张郎君,你定要应了他。”

  玉扇鼓来王三郎身上熏开的香料,他嗅着那如云般丝滑的香气,觉着嘴里的铁锈味去了些,才冷笑道:“比吧。我承认你的剑不错。”

  剑的确是好剑。作为耳目通达的江湖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春风楼底下的闹剧?

  原本只是以为有人设局贪婪攀附,借着他家青虹宝弓的名号,攀扯什么青虹宝剑。

  没想到,这剑竟是真的!

  刚才命悬一线之际,他当真感受到了,此剑锋芒又势不可挡的锐光。

  侧头,看了眼那支斜插在丹柱上的宝剑。

  只觉得月色之下,剑锋拢着层迷蒙的清辉。

  他心中忽然腾起一种别样豪情,仿佛这剑合该归他所有。

  贪婪地舔了舔唇,哑声道:“我答应你。就比射箭。”

  于箭道之上,他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好啊,怎么比?”季峋霜点头说道。

  心里却觉得分外没意思起来。根本不用接触张洛,更不用读他的心声。

  自这剑出鞘,他便知道,这人一定会应下赌约。

  “咦,不对呀!”

  周瑞忽然出声,打破片刻的沉寂,“按照赌约对等,张洛应该卖给我呀?”

  季峋霜挑眉:“你想要他啊?”

  “啊哈哈哈。我就是好奇嘛。”

  经过刚才那一剑震撼,周瑞完全不怀疑他的身手,又问,“不过是个干瘦小子,你拿他干嘛?”

  季峋霜:……

  记得你才不久才夸人家神射手,怎么这脸变得如此迅速。

  他没打算说出自己的打算,只是笑着调侃:“有一个神射手当手下,岂不风光?”

  “哦哦,好吧。”

  说的好有道理哦,听得周瑞也开始琢磨起来——

  唔,我要不要也花银子,找几个江湖人陪在身边风光风光。

  不过眼下,身体扭了扭,粗声粗气地催:“对面的,墨迹什么?要比什么,快说啊。”

  只见那张洛在船头站定,把指随意那么一比,点在那灯火辉煌之处。

  鲜花簇着玉台。织锦团花毯上,一名身姿丰腴的舞姬,正赤着脚,随乐翩然而舞。

  月下花台,美人在清辉中漫舞。

  一段雪白的酥臂柔柔地挽着披帛,素手捻着朵粉嫩的牡丹。

  不仅如此,她浑身上下也蔓满了牡丹花。

  齐胸襦裙上用金线密织的牡丹,随人而舞,花瓣蹁跹泛开月色,头上簪着的花也仿佛吸饱了夜雾,轻轻地颤了起来。

  娇不胜风,美不胜收。

  隔着那么几十米,虽然看不清长相,但周瑞……

  周瑞他,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那张洛却丝毫不解风情,指着歌台冷笑道:“看到中央那名舞姬了吗?”

  “看见了,吸溜吸溜。”周瑞答道。

  “我们划定此处为界,一人一箭同时开始,谁先射下舞姬头上的牡丹,就算谁赢。”

  周瑞脸上的笑意一顿,不由在心底反驳起来。

  这不好吧,万一谁射偏了,不也是条人命么?

  可他知道舞姬到底轻贱,即便是死了,也不值什么。

  更何况,这偌大的春风楼中,这样的乐伎舞姬,要多少就有多少。

  他若是贸然出口,不仅不能阻止这场竞技,反而还会遭到同时贵族的王老三耻笑。

  ……哎。

  他偏了偏头,想看看算命的是怎么考虑的。

  只一眼,他的瞳孔猛地一缩,蓦然弹开。

  离他足足一米,才堪堪刹住脚步。

  妈的,好吓人!这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不,不像人,更像是蛰在暗处的猛兽,猛地亮出獠牙来!

  他想起了,自己轻薄小厮时,父亲那种匝满冷意的表情。

  不不不,他比父亲看起来更可怕!

  常常含笑的眸中,一旦收了那点薄笑,便冷得不像话。

  月光融不进,灯火透不进,凉悠悠地看得他头皮发麻。

  “有弓箭么。”他忽然开口。

  “有。有。”

  原是为了今夜见杨小娘子,他特意吩咐人打造了一把红木好弓。

  现下却…哎。

  忙使人拿了弓递给他,只见算命的随手掂了掂弓,指尖在弓背滑动片刻,又屈指绷了绷弦,

  他道:“很好。”

  很好是啥意思?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见——

  算命的立于船头,抽箭,挽弓。

  泛着冷光的箭尖,缓慢地,缓慢地,对准某处。

  那是!

  “喂,喂!算命的?”

  “算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