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啪嗒啪嗒”声由远及近，女人撩开门帘，趿拉着毛绒拖鞋从里屋走了进来。披肩在莫寒身上，她这会儿又在暗红的丝绒长裙外套了一件短短的针织薄衫，花花绿绿，像是从衣服堆里随手抓来的。
她端着一个黑色的搪瓷杯，似乎很满，一眼杯子一眼路地看着，“啪嗒啪嗒”挪到莫寒身边。
“小妹妹，酒量不行以后可要少喝，要是遇到坏人就完蛋了。”说着，她在莫寒旁边的一把矮凳上坐下，将手里的杯子递给她。
“喝点儿吧，解酒的。”
莫寒愣愣接过，杯子暖暖的温度瞬间从掌心传到全身。她举起杯子，杯沿靠近嘴边时，一股浓浓的绿茶味混杂着热气熏蒸到脸上，淡淡的雾气蒸腾着，在她细嫩的皮肤上结下细密的小水珠。
“浓茶不解酒，喝了反而会加重心脏负担。”莫寒晃了晃杯底一层厚厚的茶叶说道，“另外，我刚才不是喝醉，是有点低血糖。”
女人嘁了一声：“笑死人了，从饭馆出来，跟我说低血糖。”
但还是从旁边柜台的托盘中捞起一块薄荷糖丢给她，随着身体晃动的幅度翘起二郎腿，毛绒拖鞋在脚尖一上一下晃荡着。
瘦削的脚踝和微微泛红的脚跟，也在莫寒眼里一上一下晃荡着。
凳子很矮，女人弓着脊背微微仰头看她，胸前的丰盈随着她托腮的动作受到挤压，在裙子暗红的锁边下若隐若现。
莫寒迅速移开眼睛，闭上眼，仰头喝下一大口茶水，拨开糖纸含在口中。
店面不大，除了三张操作床一个柜台，还有莫寒躺着的那把摇椅外，可见之处再没有大件的家具了，四面墙都贴着壁纸，但年代久远，不知道经手了几家租户，早已破旧发黄，污迹斑斑。
和莫寒心里想的一样，果然这种地方的这种店，陈旧破败下暗涌着失序与不堪。
怕也沾染上这不堪一样，她从摇椅上站起身来，双手没有触碰一处。
“谢谢，我先回去了。”莫寒在柜台上放下了杯子，不知道酒馆的同学结束没有。
“回哪儿去？你同学早就走了。”女人晃荡着拖鞋的脚尖点了两下。
“什么？”莫寒脚步一顿。
女人交叉了一下双腿的位置，对她吃惊的反应似乎在意料之中：“小妹妹，你看看表。”
说着，指了指她身后墙壁上挂着的一个方形时钟，边缘银色的漆有些剥落了。
上面时针分针稳稳地指向了12点25分。
莫寒趴在窗前往外看去，雪已经停了，斜对角的小酒馆虽然还没打烊，但里面客人零零散散，早就没了同学的身影。
完蛋，要被宿管阿姨记夜不归宿了。
莫寒从兜里掏出手机，果然，一打开就是整屏的消息提醒，最上面几条都是她舍友邓悦的，最后一条信息的发送时间是晚上11点07分。
她点开：莫莫，这边都搞定了，你好好休息，晚安！^0^
什么叫“都搞定了”？莫寒又确认了一下发信人，确实是邓悦没错，她性格比较大大咧咧的，偶尔会和莫寒一起在食堂吃饭，算是与她亲近的人，也只有她会叫她莫莫。
莫寒一头雾水，赶忙看了一遍所有的未读信息。
原来她昏睡过去后，刺青店的女人担心她的同学找不到人着急，就亲自过去知会了他们一声说她会照顾莫寒。
秦天见不知从哪冒出来个满脖子纹身的女人，一百个不放心一千个不乐意，想去把莫寒叫醒，但跟着女人回到店里，看到睡得正香的莫寒，推了几次都叫不醒，她又没了主意。
校研究所最近几个月有选拔的机会，为了抓住这次机会，她已经不知道熬了多少大夜。
秦天经常看她早出晚归，每天上课都顶着个黑眼圈，也不忍心叫醒她。但毕竟是陌生人，她对女人的戒心完全没有松懈，问了名字，留了电话。
而邓悦所说的“都搞定了”，则指的是蒙混过了宿管阿姨的查寝。
莫寒一时间手足无措，夜不归宿，在她的认知里是一种只有坏学生才会做的事情。
她不能允许自己做坏学生。
“没事，那我走回去。”她估摸着也没几公里，小时候去镇上上学，更远的山路她走下来也不在话下。
女人脚尖晃荡着的拖鞋“啪”地掉落在地，鞋底并不硬，但在安静的房间里仍显得有些刺耳。
她扶着摇椅的扶手站起身来，双臂交叠在胸前，看热闹似地望着她：“真的假的，大雪天，搞城市徒步啊？近几个月周边好几个女孩半夜叫车失踪，你不会想当下一个吧？”
老旧的摇椅被她一把按了下去，松了力气后自顾自地前后摇摆起来，“吱呀吱呀”，给这午夜昏暗的房间增添了一分诡异的氛围。
那怎么办。
“带身份证了吗？”
“......没有。”莫寒心里一紧。
女人轻笑一声：“巧了，我也没有。”她伏在柜台上，在光头男人的电脑边上敲了两敲，“大洪，你带了吗？”
男人也摇了摇头。
莫寒朝大门后退了一小步，警惕地问：“要身份证干嘛？”
“诶哟小妹妹，你想啥呢，姐姐是担心你没地方去，想给你找个宾馆什么的。”女人蹙起两道柳叶眉，嗔怪她道。
“但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太走运啊，大家都没带身份证，这一片查的很严的，怎么办呢？”她眯起眼睛，一脸事不关己看戏的表情。
光头男人从电脑屏幕后面抬起脑袋来，嘿嘿一笑给她们出主意：“小雪，我记得你家跟江桐大学顺路吧，干脆你带小妹妹回去住一晚，第二天你顺便把人家送到学校得了。”
“顺你的头，你可是不掏油钱，站着说话不腰疼，打你的游戏吧！”女人见自己突然被牵扯进来，十分不满光头男人的提议，扬手在他锃光瓦亮的脑袋上拍了一掌，又嫌弃地往男人的短袖上蹭了蹭掌心沾上的头油。
“嘿嘿，我瞎说的我瞎说的！雪姐饶命。”男人作揖赔笑。
那两人说话的空当，莫寒已经在默默计算最省钱省事省力的方式，要钱要身份证她都没有，明天的早八课又是她导师宋教授的，迟到不得，不管怎么样，她都要迅速找到一个便宜又近便的地方过夜。
衡量了一会儿，在麻烦别人和麻烦自己的天枰上，她做出了决定。
“你家在哪？”
女人刚端起水杯要喝水，听到她的问题，抬手喝水的动作顿了顿，不太乐意地回答道：“宁江路。”
“宁江路哪里？”莫寒一脸认真。
不会真要上她家吧？女人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瞪了一眼光头男人，那表情似乎在问：看看你干的好事？男人却只顾打游戏。
“反正离你们学校大概20分钟车程吧，不堵的话。”女人倒是很熟悉路线的样子，眼神有些游离，声音越来越小。
“那就麻烦你了。”说完，莫寒拉上了羽绒服拉链，随时可以出发。
“诶你这人！”女人还想反驳，却听见埋在电脑后面的光头男人“嘿嘿嘿嘿”地偷笑，气得在他背上锤了几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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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收拾完东西换好衣服，带着莫寒从后门来到外面。
这时候，她终于看起来穿得暖和了些，那条暗红丝绒裙子被换了下来，外面穿了带一层毛毛的厚皮夹克，里面直接套了牛仔裤长靴，修身的衣裤紧紧包裹着她浑圆的曲线，一身黑色，别有另一番韵味，刚才那股柔媚的样子也消失不见。
莫寒一路跟在她身后，悄悄看着她的背影。别的不说，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喜欢展现自己身材的女人。
在她老家榆树镇，过多地暴露身材，是一种危险。她自己也是常年穿着看不出身型的宽松衣裤。
“戴上这个。”女人往她手里塞了两个黑色的东西，十分坚硬厚实，是两个护膝。
莫寒正疑惑呢，就见后门巷子的墙根，赫然停着一辆高大的摩托车。
女人给自己带上头盔，顺手丢给莫寒一个：“不想横死街头就好好戴上。”
莫寒一手拎着两个护膝，一手拎着头盔，又看了看那辆摩托车，有些犹豫。
女人已经给自己绑好了护膝，见她还站着没动，不耐烦地催促她道：“小妹妹，时候不早了，再等一会儿姐姐困了看不清路可不怪我啊！”
莫寒从没戴过护具，但难不倒聪明的她。绑好了护膝，要戴头盔的时候，她半举着，有些迟疑。
女人正把摩托车从墙根往路上推，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嗤笑一声，笼在头盔中的声音有些闷闷的：“那是新的，备用的，不脏。”
莫寒“哦”了一声，摸索着往头上扣，一股有些刺鼻的皮革和布料的味道瞬间将她包围。她忍下了，总比头油味好。
“诶呀你会不会戴啊！”女人见她笨手笨脚，停住了车子来帮她，“你这都没扣紧，到时候摔了你脑浆都要洒出来的。”
莫寒没有被女人的话吓到，她才不管是不是故意说给她听好让她打消借宿的念头的，反正她不怕，反正她也没别的去处。
她一向有一种执着劲儿，只要是她认定的有利可图的事情，她绝不会被所谓的面子而阻拦。
很多年后，莫寒回想当年的自己，评价是：一个厚脸皮的利己主义愣头青。
莫寒直愣着身体，任凭女人摆弄。加固好了头盔，她又蹲下身去检查她的护膝，女人纤细的腰身和丰满的臀部对比明显，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莫寒眼底，她瞟了一眼，忽然觉得脑袋好像涨大了一圈，迅速移开了眼睛。
头盔绑带被女人勒得死死的，莫寒微张着嘴喘不过气。
小巷里视线不好，路况复杂，还有不少积雪，车要一直推到马路上才能骑。
莫寒认不出摩托车的型号，但车身一个显眼的“s”标志有点熟悉，她在老家镇上见过，家里有点钱的街溜子爱骑这个。
马路上的路灯逐渐照过来，她才看清楚，这是一辆紫粉色的摩托车，泛着磨砂材质特有的色泽。车的主人一定非常爱惜它，最近连连下雪，可细微处的零件却看不出一点泥渍。
已是后半夜，这一片远离市中心，街道上看不见一个行人。好在路还算宽敞，市政除雪工作也比较到位，积雪都堆积在人行道两边，马路上干干净净。
“上来吧！”女人已经抬腿跨坐在了车座上，一条纤长的腿轻轻点地，正在戴皮手套。
“哦。”莫寒应了一声，绕到后座，找到了两个白色长条形的凸起，二话没说就把它掰了出来。
听到“咔哒”两声，女人急急回过头，还以为莫寒把自己的车弄坏了。
“你干嘛？”隔着厚厚的头盔，莫寒听出女人有些慌张。
她指了指那两个白色的长条：“脚蹬，要放下来，我才能踩稳。”
不徐不急，倒是让女人无话可说，“嘁”了一声，再次催促她快上车。
莫寒也不再磨蹭，把拉链拉到顶，左脚踩住脚蹬，同侧的手顺势揽住女人的腰，一个借力，长腿一跨就坐稳在了后座上。
“好了。”她偏了偏头，避免跟女人的头盔相撞。后座比前座高出很多，莫寒几乎整个人伏在女人背上，她右手绕过女人撑住油箱，左手揽她的力道更大了些。
“你这小孩儿......”女人被她用力一揽，两人的身体之间几乎没有一点空隙。
“你搂我这么紧干嘛！”她大喊。
“两脚踩蹬，一手搂腰，一手扶油箱，是乘坐摩托车的正确做法。”莫寒给她解释，并没有打算放松力气。
“刚在网上查的。”莫寒不疾不徐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