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嗓音圆润，透着成熟意味，比刚才音量稍稍大了些，穿过狭窄幽暗的小巷，抵达莫寒的耳畔。
她怔了一秒，不确定女人是在对谁说话。但此刻巷子里也只有她俩，而她又对着自己，那应该，是在跟自己讲话吧。
来点儿什么？怕不是什么酒巷子的暗语，莫寒脑中映出看过的人身安全宣传片来，混沌的大脑回过来几分清醒。
莫寒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她，一只手摸上了身后的门把手，提防着她若要还有什么异样的举动，就直接转身进屋。
女人见她没反应，反而一脸紧张随时准备逃跑似的，比流浪小猫还紧张，哈哈笑了起来。
声音不大，却足以在整条小巷中回荡。
莫寒一阵脸热，感觉自己被人调、戏了，转身拉开门就要进去。
“诶！小妹妹，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好像挺喜欢这家伙的，想问你要不要拿点猫粮一起喂。”
女人话中的笑意收敛些许，多出几分认真。
莫寒回头，女人已经起身，眼睛笑着弯成一道弧线，毛绒拖鞋轻轻踢了踢脚边转着圈儿撒娇的猫。
蔓延到脖颈下荆棘一般的刺青却在朝她张牙舞爪。
“呃...噢，不用了。”莫寒淡淡回绝道，打算回去。
酒馆门已经拉开了一条缝，熟悉的浑浊热气涌了上来，她一眼就望见了角落的同学，不知道这是喝了几轮，桌边倒着好几个棕褐色的空酒瓶，正玩着她看不懂的纸牌桌游。
太阳穴一阵钝痛，莫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喵！”
裤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蹭她。
莫寒低头，是刚刚那只小猫，仰着头在她脚边打转，不停地喵喵叫着。
对面的女人微微欠身喊道：“臭猫！你还真是厚脸皮，人家根本不待见你，快回来！”
小猫转了转耳朵，并没有想接收女人的话，依旧贴着莫寒喵来喵去。
“到底是要不要进来啊，开着门往里灌冷风！”屋里靠窗的啤酒肚男人极为不满地瞪了一眼莫寒，故意用她能听到的音量抱怨。
莫寒又瞥了一眼欢闹着的同学，松开了门把手，关住了屋内的喧嚣与燥热。
再次被凉意包围，倒是也十分清净。
对面的女人见她又退了出来，笑了笑，拾起窗台上刚刚摁灭的烟头，摸出一个打火机来，“啪”的点上了火。
快回去吧，快回去吃你的饭吧。莫寒低头看着猫，心里暗暗说着。
但猫可听不到这些，依旧耍赖不走，甚至还挨着她的脚卧倒下来，翻出肚皮扭来扭去。
女人见状，扑哧一声笑了，她朝空中徐徐喷出一口烟，毛绒拖鞋来回踢着地上的积雪，“小妹妹，拜托你把它弄过来好吗？它生了病，我把药掺进粮里它才肯吃，这还剩几颗呢。”
莫寒不讨厌猫，也说不上多喜欢，但听到猫病了，医学生治病救人排第一的本能占了上风。可是怎么弄？她不想碰流浪猫，嫌脏。
女人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向莫寒挥了挥手，她一伸手，莹白的小臂便露在了冷风中，她却完全不感觉冷似的。
“小妹妹，你人过来，它就跟着你过来了。”
莫寒不太想靠近这暗巷里的陌生人，但那女人的声音仿佛有什么魔力，让她手脚不听使唤，一步一步跨过小道，试探着引猫过去。
那厚脸皮的猫果然寻着莫寒的脚后跟一扭一扭跟了上来。
马路对面，就是那女人的领地。
那女人近在咫尺，脑海中想象的味道浓烈到了极致。
她穿得真的很少，莫寒再一次感叹，但酒意上涌，她也并不觉得很冷，甚至都没有拉上羽绒服的拉链。
“快吃快吃！你不是喜欢她吗？让她陪着你吃！”女人再次蹲下，举着烟，晃了晃不锈钢碗。
“唔嗷...”小猫急促叫了一声，似乎不太满意女人的态度，又蹭了蹭莫寒的脚，这才吃了起来。
嗯......这猫是有点本事的。
心头忽然有些苦涩，会撒娇的猫，和会撒娇的人，总是过得舒坦的那一类。
女人的长卷发随着动作垂了下来，大卷儿弹啊弹的挡住了她的视线，被她干脆全部拨到一侧。
莫寒面对着她居高临下，瞥见了女人脑后若隐若现着的一小片光洁。
映着“洪哥刺青”绚丽的灯牌，弥漫着浓腻的光泽，在她眼前扭曲盘旋。
莫寒迅速收回了视线，心里暗骂喝下的那两杯酒。
女人换了只手拿烟，另一只手拍着猫屁股，仰头看了一眼莫寒。
“第一次来？”女人问，缓缓朝着猫的另一侧吐出一口烟。
“嗯。”莫寒回答，没有任何遮掩。
“我猜也是，大学生吧，哪个学校的？”女人吸了吸鼻子。
莫寒顿了顿，纵使不太愿意，还是回答了她：“江城大学。”
这女人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让她此刻编不出一句谎话来敷衍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女人先是一顿，又立马连连夸赞：“哟！这学校不错的！”女人抬手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动作幅度太大扯松了披肩，从莫寒的角度，刚好能顺着她的小臂一路看到底。
莫寒觉得酒意更浓，脸颊热得有些发胀。
女人没有看到莫寒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一阵冷风吹过，她终于觉得冷了，把手里没抽完还燃着的烟递到了她的手边。
“小妹妹，帮我拿一下。”
莫寒还没反应过来，那女人便毫不客气地把烟往她手里一塞。莫寒本能地捏住了烟嘴靠下的位置，有些温温的。
半截烟上的火星一亮一暗，她心里也有什么在一亮一暗。
她不会抽烟，但她的记忆里却时常是烟雾缭绕的，熏得衣服上都是去不掉的烟臭味。
父亲叫她去买烟时，她也只拿过烟盒，没有真切地在手里夹过一只燃着的香烟。
她呆呆望着有些许湿润和褶皱的烟嘴，还有一圈淡淡的阴影，是那女人的口红印记。
脸上又是一阵灼热，莫寒决定以后死都不要再喝酒了。
女人展开厚披肩，重新把自己裹紧，“嘶......这风可真凉！”她嘟哝一句，双臂将自己裹成一团。
“好了，给我吧。”她裹得像个粽子，仰着头朱唇微启，并没有抽出手来的意思，笑意盈盈望着她，示意莫寒直接把烟放她嘴里。
明明可以先叼在嘴里，却非要让莫寒替她拿烟。猫厚脸皮，人也厚脸皮。
莫寒蹲下身，重心的改变让她险些没有站稳，她晃了晃定住脚跟，没有如女人的愿，只是估摸了一下她手的位置，将烟递到跟前。
女人眯着眼莞尔一笑，浓密的睫毛在眼眸下方映出一小片浓云，从披肩缝隙里伸出两只手指把烟接了过来。
“小妹妹，你刚刚看什么呢，想抽吗？”女人点了点烟尾巴上的灰。
莫寒看到她指尖灵巧地上下动着，像是涂了浓重的指甲油，但修剪地很短。
“我可没有！”莫寒猛地起身，矢口否认。
莫寒双手有些无处安放，于是插进羽绒服衣兜里，刚刚拿过烟的两根手指无意识地来回揉捻着，指腹间似乎还有那温温湿润的触感。
女人抬手把烟送进嘴里吸了一口，点点头道：“没有最好，烟可不能抽，这种地方更是要少来。”
一股教育人的语气，莫寒有些不屑，你不是就在抽？你不是就在这地方吗？
想说的话还未出口，忽觉浑身血管一阵空虚，女人背后刺青店的灯牌开始天旋地转，地平线也倾斜起来。只听得女人惊呼一声，莫寒便跌落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确实好香，浓烈的香，和她想象的一样。
莫寒半睁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浓艳的色块，旋转扭曲着，一片混沌。
女人凑近在她脸上闻了闻，啧了一声，把她往起扶，边扶边嘟囔：“我才说少来这地方，就撞见个不知死活的醉鬼。”
莫寒知道自己可能是低血糖犯了，才不是因为喝醉才这样的，她张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两腿软得厉害，只得借着女人的力，被她搀着往前走，至于要去哪里，大脑残存的一丁点意志根本无法支撑她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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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莫寒终于从沉梦中清醒过来，意识还没完全回笼，那股浓烈的香味就钻进了鼻腔。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半躺在一张摇椅上，一动就吱吱嘎嘎响。身上盖着一块披肩，周遭的香味接续着晕倒前的那一缕，仔细闻力，是浓浓的茶香调，混杂着莫寒说不清楚的其他味道，浓烈却温和，安抚着太阳穴突突跳动的神经。
坐起身环视四周，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对面靠墙有三张黑色的皮质操作床，头顶的灯都暗着，整个店只亮了正中央的一盏铁皮灯，灯泡估计好久没换了，无论怎样汲取电力，也黯淡着发不出明亮的光。
“小姑娘醒啦！”莫寒寻声望去，一个光头穿着短袖的壮汉正坐在门旁的柜台后，整个人几乎半躺倒在椅背上，黑白相间的电竞椅被他往后压到了极限，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播放着游戏画面，只迅速瞧了她一眼，目光就再次黏到电脑屏幕上，握着鼠标的手臂上盘亘着一条暗青有点脱色的龙。
光头男人左侧的墙壁上，用怪异的艺术字体写着：“洪哥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