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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桐市是名副其实的雪窝子。

  已经连续下了几天的雪,原本只是湿漉漉的地面,一层一层冻实了冰,又摞上厚厚的积雪,看着洁白蓬松甚是可爱,但只要一个不注意,藏在底下的冰就要让人吃苦头。

  莫寒推开小酒馆沉重的木门来到室外,冬夜冷冽的空气让她瞬间清醒。室内暖气熏蒸的热气也挤着要从门缝中溜走,但敌不过沉硬的冷空气,轻飘飘涌出来一瞬,就打了个转又被顶了回去。

  她跺了跺脚,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僵硬的颈椎,靠着小酒馆门旁的木头柱子,百无聊赖地朝空中哈了一口热气。

  一团淡淡的白在空中凝结、扭曲、消散。

  这小巷她从来没来过,准确的说,来桐市上大学两年了,莫寒几乎没有探索过这座城市任何一个玩乐的去处。所有的空余时间在莫寒这里,从来都不是用来休闲娱乐的。

  从那个破败到政府都管不来的榆树镇出来,已经花掉她太多的精力和金钱。

  当然,她的钱只够必要的开支。避免在同学面前因为钱表现出自卑和羞涩,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参与其中。

  像今天这样的团体活动,她本是能推就推,但这次,莫寒同组的师妹秦天非求着她来,说一起的还有几个隔壁专业的优秀学长学姐,是探讨学术问题交流学习经验的好机会。

  这都不足以令莫寒心动,真正让她改变主意的,是秦天偷偷告诉她,一同去的还有几个校研究所的师兄师姐。

  江桐大学医学院第一研究所,是莫寒升学以来就一直紧盯着的目标。她早就了解过,如果能获得那里的实习机会,未来不会愁没有高薪的工作。

  莫寒向来做事只求效率和回报,为了能认识人脉,节约了几顿早饭钱,也就跟着去了。

  可没想牵头的人认错了店名,直到一群人被出租车师傅七拐八拐拉到这小巷子的时候,那人才一拍脑袋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能探讨学业的咖啡店。

  司机不管这些,人到钱到,放下几个学生,便一踩油门消失在了巷口。

  还没站多一大一会儿,另一辆出租车也徐徐开了过来,是隔壁专业的那几个学生,同样的一脸懵。

  狭窄的巷道口来来往往过着走不稳路的青年,口中高声胡乱吆喝着,惹得旁边人一阵狂笑,许是看到了他们这一大帮呆愣着的人,指着他们说了些什么,又是一阵大笑,互相推搡着走远了。

  巷子两侧低矮的门头房上悬挂着昏暗的灯牌,一闪一闪变换着艳粉橙红和冷紫的色彩,把两侧和屋顶的积雪也映照出艳粉橙红和冷紫的光晕,晃得莫寒眼花。

  这样的地方,即使大家都没来过,此时心里也都有了数。

  一群学生显然没怎么见过此等景象,傻愣愣地站着,与这一片颓靡格格不入。

  倒也不是有什么歧视,只是他们平日里课业繁忙,最多也就是去ktv唱个歌,或是去附近网吧开个黑,来这样酒馆遍布,空气中到处都混杂着酒气与脂粉香水的地方,也还是头一遭。

  莫寒转身想走,秦天也正着急,一把扯住了她的羽绒服袖口,小声央求道:“师姐,再等等,不行咱们再换地方嘛。”

  她不喜欢别人跟她拉拉扯扯,正要抽开手臂时,斜对角一家店门“叮铃”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影撞进了莫寒的视野。

  是一个女人,没穿外套,就只穿了一件修身鱼尾长裙,披一条流苏大披肩,趿着毛绒拖鞋,被霓虹灯牌晃得看不清楚颜色。

  长长的卷发掖在厚披肩下,她微一仰头,就在颈窝处向外蓬起弧度。

  不知道为什么,莫寒一看到这个女人,虽然隔得很远,但鼻腔内好像也撞进了一股浓烈的香,倒并不是巷道里那些轻佻的味道。

  她知道,以前了解过,不过是普通的联觉反应罢了。

  莫寒没想多看,只是女人露出半截莹白的手臂,和长裙包裹不住的大片胸脯,配合头顶的霓虹灯牌,泛着更为迷蒙的光晕,让人看一眼,就不禁陷入迷乱之中,难以抽身。

  然而女人脖颈往下蔓延到布料里的大片纹身却极为扎眼,看不清形状,荆棘一般缠绕的线条,将人猛然刺醒。

  桐市这么冷的冬天,这人怎么才穿这么点儿。

  许是还在跟什么人说话,她望着屋内,一双媚眼笑意盈盈,暖黄的灯光将她的脸蛋衬的温和圆润,然而门刚一关上,她脸上的笑就立即消逝,眉眼里的温度不比室外气温高多少。

  仿佛那个笑着却疲惫着的她被一同关在了屋里。

  手里攥着烟和打火机,熟练点上吸了一口,朝空中缓缓吐出一团烟雾来,才终于清醒过来似的,注意到了小酒馆前的一群人。

  学生打扮,傻不愣登。

  女人嘴角轻轻勾了一下,一双似笑非笑的媚眼在这几个人身上短暂停了一瞬,便收回了目光。

  大概她很忙,又迅速吸了几口,拍了拍裙摆上的落雪,一把将那才燃了一点的大半支烟在墙上摁灭,急匆匆推门走了进去。

  两拨人还在小酒馆前面面相觑,牵头的同学也不好意思地给几个学长学姐连声道歉,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速滑着想另找位置。

  “要不就在这儿吧。”

  秦天一怔,惊讶地望向说话的人。

  莫寒抓了抓衣领中散乱的发尾,抬起头又说了一遍:“时候不早了,就在这儿吧,早吃完早回去。”

  莫寒虽然话少,但江桐大学医学院的人谁都多少听过这个一高考上来就直博的学霸。但她太爱学习了,除了做实验就是看书,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没人敢去轻易招惹这支高岭之花,只敢远观。

  此刻她站在这里,没什么感情地说出这句话来,却似乎有一股极大的压迫感和说服力。

  秦天见她不走了,高兴地和什么似的,立即应和起莫寒的话来,让大家就留在这里。

  几个学弟学妹正尴尬着呢,见气氛缓和了些,也跟着打圆场,一群人这才推门进去。

  只是进去没多一会儿,莫寒就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酒馆里人声鼎沸,窗边有拨人已经喝高了,一个啤酒肚男人正吆喝着摇骰子,酒杯碰撞泼洒出来的淡黄色液体淌了一桌子,滴滴嗒嗒往下流。

  吧台坐了几个年轻女孩,看着跟他们年纪相仿,穿着当下网上流行的裹身长毛衣和假两件式的毛绒针织裙,胸部上方是爱心形的镂空,欲露不露,惹得吧台另一端的几个小年轻不住往这边瞟。

  他们的位置在一楼大厅靠里的角落,互相推让着点了些炸鸡块沙拉等小菜,又禁不住老板强推点了低度啤酒。起初还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学生,在模仿着社会人的模样,互相劝说着几杯酒下肚后,便把拘谨和尴尬全然抛在脑后,聊天声越来越大,嬉笑里的醉意也越来越浓。

  没一会儿,就完完全全融入到了酒馆的氛围之中。

  在怎么玩乐上,年轻人总是一点即通,关于什么学习工作的话题在摇骰子喝酒面前则黯然失色。

  莫寒没打算喝,但旁边两个学长一直劝酒,她也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毕竟日后说不定还用得到他们的人情,也只能硬着头皮喝下了几杯。

  胃里空空,沙拉根本填不饱肚子,耳边的喧闹吵得人心烦。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来了,一向怕冷的她竟也热的脱了外套挽起一截袖子。但还是燥得口渴,扫了一眼酒桌,没有一杯清水,老板和服务员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莫寒皱皱眉,起身推门走到了门外。

  透心凉的冷风裹着雪片扑到发热的脸上,让她赞时得到解脱。

  什么都没做,还白白浪费两天的晚饭钱,明天还有早八,真想就这样回宿舍算了。

  可她又不是那种我行我素到如此地步的人,她没有这样做的资本。

  耐着性子妥协,是她从幼时起就养成的行事习惯。

  不管怎样,先在外面躲一会儿吧。

  她抬手拢了拢脑后的头发,发尾被羽绒服的厚领子挤到了毛衣里,扎得脖子有些痒痒。莫寒天生一头浓密的自来卷,一到冬天总是到处乱钻,刺挠得她不得安宁。

  但她却从来不留长头发,发尾最多只齐肩,很多人从认识莫寒开始,好像就只是这一个长度。

  空气里带着水汽,她深深呼吸了几口,便觉得喉咙里的干渴缓解了许多,可脑袋却越发不清醒。

  她的目光不知不觉落到斜对面的那家店,门头的彩色灯管在雪雾中变换着艳丽的色彩,也不知是什么字体,弯绕出四个依稀可辨的字:洪哥刺青。

  那字的颜色快速变换着,莫寒的大脑也跟着迷乱起来。

  刺青,纹身,莫寒心里默默念着。这可不是好东西,小时候,几个满脸横肉的大汉闯进她家翻箱倒柜时,年幼的莫寒瑟瑟抖着躲在衣柜边上不敢出声,那些男人,就是满身狰狞的刺青。

  “叮铃”。

  店门忽然间从里面被推开,像是做了亏心事被人发现,莫寒盯着刺青店发呆的眼神顿时慌乱。

  是那个不怕冷的女人出来了,还是那身打扮,没穿外套,这次没有拿烟来抽,而是端了一个浅口不锈钢碗。

  那股想象中浓烈的香味再次涌入鼻腔。莫寒调整了下姿势,她还没打算现在就回去。

  女人朝巷子两端探了探,微微低俯着上半身,像是在寻找,又像是在等待。她一边张望着,一边来回晃悠着手里的不锈钢碗,发出“嗑啷嗑啷”的清脆声响。

  “喵...”一只橘黄色的小猫一听到女人手里的声音,飞箭一般从黑暗出蹿了过来,莫寒只看见一团小小的黄云闪过,那猫已经在她脚边喵喵叫着蹭来蹭去了。

  “吃饭你倒是积极,抓你去噶蛋的时候倒躲得比谁都快。”女人蹲下身去,用空着的那只手来回揉搓小猫,嘴里念念有词。

  没错,莫寒半眯着眼睛,但也看清楚了,不是抚摸,的确是揉搓。

  女人不知用了多大力气,小猫被她顺毛顺得眼皮都要翻上去,却还高高翘着屁股,一脸如痴如醉。

  “好了好了!快吃吧别演了!”女人语气中带了些不耐烦,但脸上却是笑着的,“啪”的一声在小猫屁股上结结实实拍了一掌,把不锈钢碗放到了地上。

  小猫立刻大口吃了起来,咀嚼猫粮的声音“咔吧咔吧”直响。

  莫寒在老家也见过小猫吃饭,但穷地方的猫和穷地方的人一样,自私、吝啬、刁钻,只要面前有点吃的,绝对不会分给别人一口,要不是藏起来,要不就算撑死也全部吞掉。出现在食物周围的人,全部都是潜在的掠食者,要朝他们龇牙亮爪子。

  可女人脚边的小猫却不同,埋头吃了一会儿就要往她身上贴,要女人再摸摸她,才肯接着吃饭。

  同样为了生存罢了,纵使方式不同,归根结底不还是为了一口吃的,谁也不用嫌弃谁。

  昏黄的灯光熏得莫寒眼睛发干发困,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哈欠,想要分泌些泪液出来润滑一下眼球。

  “小妹妹,要不要也来点儿?”对面的女人忽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