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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伤痕(一)

  1

  从郊区回来以后,孟小吟就一直恍恍惚惚的,成千上万次回忆她跟苏枕每个亲昵的细节。后半夜,他入睡了,而她一眼未合,神贯注地望着他。一阵欢喜,一阵忧伤,想拥抱他,又怕惊醒他。梦境像蝴蝶般掠过,他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她的心弦也随之波动。她默默地把他皮肤上的每条纹理都刻在心里,绘成地图,用来生生世世寻觅他。

  现在小吟看不到苏枕,他似乎依然跟她贴在一起,呼吸交融。她不禁感到困惑,真的能够这样想念一个人么?想到心抽筋。她嘲弄自己是个废人,除去爱他,什么都做不了。

  在导师惋惜的叹息中,小吟毅然放弃了保博的机会。她告诉父母,今年没有外国文学专业的交换生名额,去香港读书的事黄了。

  母亲的反应很激烈:“这事儿早就敲定了呀!是整个文学院都没名额,还是单单的专业没有?干等着保送,没找工作也没考博,前途都毁啦!让导师想想办法!”

  小吟说:“其实早没戏了,怕们失望就没说,我留在出版社工作好了。”

  母亲气冲冲地转向父亲:“托人找李教授,不,找他们院长问清楚,就算去不成香港也要直博本校!”

  父亲是b大历史系教授,找a大的老师打探情况还是很容易的。小吟只好老实招供:“谁也不用找,我读书读腻了,想到社会上晃两年再说。”

  母亲摇摇头,一脸痛惜:“真不知好歹呀……”

  陆尘宇听到这个消息很开心,连声说:“就是就是,女孩子读到硕士就够了。”

  不过接下来小吟给了他当头一棒。她平静地说:“既然我不去香港了,订婚的事就先放放。”深思熟虑的结果,不容置疑的口气。

  尘宇急了:“放到什么时候?我爸妈为了订婚仪式专程从德国赶回来,让我怎么跟他们交代?出什么问题啦?”

  小吟的沉默加深了他的愤怒。他在桌上重击一掌,差点震碎杯子。服务生闻声而来,他转身走了,把她独自丢在咖啡厅里。

  尘宇冲到大街上,连红绿灯的颜色都分辨不清了,车鸣震耳欲聋,心脏在胸口打拳击。别的女孩都是催着男友结婚,小吟怎么一点都不情愿呢。他冲她咆哮时心里很痛苦,但她好像并不在乎,脸上笼罩着一丝寒意,把他们的距离拉得很远。

  尘宇不知不觉走到猛男俱乐部,给苏枕和窦可发出紧急信号。他们仨有协议,只要收到三个星号组成的短信,就必须在第一时间聚拢。窦可还发明过很多暗语,吃饭、洗澡、自习、打球、点名、考试、泡妞……都有专用符号,毕业之后慢慢丢弃了,只有三星紧急信号沿用下来。

  两人火速赶来,陪他狂打一局保龄球。尘宇连着打了五个满贯,脱去t恤,只剩件背心,露出健美的肌肉。

  窦可挤眉弄眼地凑过来:“旁道上那俩女的一直盯着,口水流了一地。”

  尘宇没看他,也没往旁边看,直愣愣地冒出一句:“小吟不肯嫁给我。”

  窦可拉尘宇坐下,认真地问:“还没上她吧?”

  尘宇摇摇头,眼神依旧缥缈。

  窦可旁若无人地说:“这就是症结。们谈了一年多,再谈下去就成陌生人了。趁着激情把她睡了,她的心才能归顺于。”

  尘宇说:“激情已经没了。”

  窦可说:“小吟这种女孩比较难搞,书读多了,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得不断制造浪漫惊喜,才能维护在她心中的白马形象。带她出去玩玩吧,花前月下深情告白,在她迷醉时把握机会,把她变成真正的女人。”

  苏枕觉得很刺耳,一个人闷闷地丢球。窦可叫他:“大情圣,过来给尘宇支支招!”

  “别招苏枕,他比我还郁闷。”尘宇跟窦可说起苏枕的设计遭窃的事儿。

  窦可跳起来:“什么时候?怎么没告诉我?”

  苏枕叹道:“说起来闹心,谁也帮不了我。”

  窦可说:“忒不拿我当回事,心寒了,绝交。”

  尘宇说:“就算打不赢官司,也得收拾一下杰瑞那小子,先人肉后鱼肉,废了丫。”

  窦可说:“我有哥们专门开‘整人’公司的,连丫祖坟都能刨了。”

  苏枕说:“没用的,设计图拿不回来。”

  “的智商跟尘宇的情商一样无可救药。”窦可无比同情地望着苏枕,双手合十在胸前,“上帝呀,您老人家是派我来拯救他俩的么?”

  2

  吴副总监把苏枕叫到办公室,关上门。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的文件和画册都已清空,只放着一份机票行程单,后天早晨飞往墨尔本。

  吴副总监走到书柜侧面,移开屏风,里面竟然有一席私密空间。他让苏枕走进去,说了句“别出声”,把屏风重新合拢。

  苏枕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静静站着,肩膀紧贴柜壁,木头夹杂着樟脑味儿冲进鼻子。他突然想起中学时代的体育器械室,日复一日,在黑暗的霉雾中等待人灼热的身体。

  开门声。有人进屋了,说:“吴总,您找我。”

  苏枕听出那是杰瑞的声音。

  吴副总监让杰瑞坐下,说:“在我离开之前,想跟坦诚地聊聊。”

  杰瑞谦恭地说:“坦诚是我为人的原则,吴总又是我非常敬重的前辈,很高兴有机会跟您交心。”

  吴副总监说:“蝶舞公司的开业庆典我去了,有些困惑。因为几个月前,苏枕在杂志上发表了几张复古风格的服装设计图,跟庆典上的‘秦汉明月’造型相差无几。”

  苏枕知道吴副总监在试探杰瑞,屏住呼吸。

  “什么杂志,第几期?我能看看么?”杰瑞紧张地问。

  “我这里没有,但是印象特别深,金属线、铆钉扣、盾牌花纹……这些元素竟然都用了。”

  杰瑞冷笑一声:“首先,蝶舞庆典是我一手策划的,耗费多年心血,百分之百原创。第二,我把部分设计草图存到了资源共享文件夹,创意部人员都能参考。第三,我还没见着说的那本杂志,如果苏枕敢剽窃我的设计,绝不姑息!”

  苏枕差点背过气去。

  吴副总监说:“今年二月才接手蝶舞公司的项目,怎么说耗时多年?还有,为什么要把设计草图公开呢?”

  杰瑞说:“我来迪亚兹之前曾做过服装设计师,积累了很多素材,不然哪敢给模特公司做广告?‘秦汉明月’系列前年就有雏形了,乡野清荷更早,是我上学的时候为女友设计的。吴总,其实我能理解苏枕的心思。他喜欢服装设计,也有天分,当时很想尝试蝶舞的项目,但江总把项目交给我了,他对我的作品自然格外关注。您没看见,他在庆典上丢了魂一样晃来晃去,直勾勾地盯着我问灵感从何而来。我们搞艺术的都有过类似的体验,看到一幅动人的画儿,或是读到一篇妙文,又惊又悲,觉得它撞到心坎里去了,不由得感叹它本应是自己的作品!俗话说,艺术家必然善妒嘛。在公司,没有人知道我以前搞过服装设计,所以大家被这次庆典震撼了,都来问我这些绝美的服装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就把一些设计草图公开了。我不介意和我的团队分享经验,但借鉴也要把握个分寸,不是么?”

  话说到这份儿上,苏枕不生气了,只想笑。杰瑞是他见过的最好的演员,可惜入错行了。

  吴副总监说:“有道理--但老江似乎不是这样想的。”

  “江总?”杰瑞的声音明显渗入焦虑和不安,“什么意思?”

  “可能想不到,那本杂志正是老江拿给我看的。杂志主编是他的老同学,跟他约过稿。老江发现苏枕对服装设计很拿手,就跟他要了几篇画稿发表了。话说回来,当我在庆典上看到似曾相识的‘秦汉明月’,以为老江会跟我一样吃惊,但他似乎很平静,奇怪。他没问过么?”

  “……您还记得杂志的名字吧?”杰瑞问。

  “香港出的,叫什么风尚还是风情来着,去问老江吧。我要走了,们的事也不掺和,管他谁借鉴谁呢。都说天下文章一大抄,我看是天下设计一大仿,就看谁出手快、准、狠!广告公司像个假面舞会,人人都会说谎。我跟老江共事四年了,依然摸不清他的性子。不过他很器重的,逢人便夸。年轻人,前途无量啊!”

  苏枕听见吴副总监在杰瑞的肩上拍了拍,但没听见杰瑞吭气,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他不知所措的神态。

  杰瑞走了。吴副总监移开屏风,苏枕出来便笑:“您也太能忽悠了。”

  “听出来了吧,剽窃事件跟老江无关。这小子贼胆包天,刚才眼神里却有畏惧了。”吴副总监说,“可惜只顾埋头苦画,作品也没发表过。我们只能吓唬杰瑞,但没有证据扳倒他。”

  3

  孟小吟跟尘宇吵完架,在家窝了好几天。确切说,是尘宇冲她吼,她无动于衷地听着。她内心很压抑,但没话可说。她想,跟尘宇的感情算怎么回事呢?以欺骗开始,以背叛结束,即使中间穿插了很多浪漫和温馨,她到底没有把心掏给过他。这样对待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人,是不是会遭报应?

  孟小吟的父亲刚刚参加完一个学术研讨会,这几天没有课,在家写论文。在生活细节上,父亲对她的照料远远不及母亲,但父亲是最懂她的人。他们不常聊天,一聊就很深入。

  这天吃完午饭,小吟正要收拾碗筷,父亲示意她坐下,开门见山地问:“喜欢别人了?”

  小吟愕然,随之点点头。

  父亲问那个人什么情况,她没敢提苏枕的名字,只说他有女朋友。

  若母亲听到这话肯定会发作,父亲却十分平静:“好了多长时间?”

  “没有真正好过,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拆就得拆两对儿,还不确定我们在一起能不能幸福。”

  “如果结婚的话,最好别找这么让失魂落魄的人。”

  “失魂落魄?”孟小吟觉得父亲用了一个严重的词。

  “这些日子忧郁得不成样儿,我就知道遇上克星了。跟尘宇在一起很开心,为什么不过轻松的日子?婚姻不是生活的部,可以在心里留一块秘密空间。”父亲说。

  “可秘密空间会无限膨胀的,我还是痛苦。”

  “任何痛苦都会消退,否则人类没法繁衍了。等结了婚,责任、事业、孩子、家庭琐事一起缠上来,对痛苦的感知就没有现在敏锐了。”

  “爸爸,换做是,能做到娶一个并不很爱的女人,而在心里给妈妈留块空间么?”

  父亲说:“当然。皇上贵为天子,往往都无法与心爱的女人厮守。有庸常的生活打底,才能衬出爱情的珍贵来。爱只存在于对爱的憧憬之中。”

  下午,小吟收到陆尘宇的短信:我爸妈回德国了,家里空落落的。

  小吟内疚不已。婚没订成,害得尘宇父母白跑一趟,空欢喜一场,不知道尘宇是怎么跟他们解释的。她换上一件可爱的杧果图案长衫,去了尘宇家。

  尘宇刚洗完澡,披着天蓝色浴巾,头发湿漉漉的。以往几日不见,尘宇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拥抱她。而这次,他很淡然:“坐吧,冰箱里有果汁。”说罢进卧室了。

  孟小吟跟到卧室门口。尘宇把浴巾丢在床上,打开柜子找衣服。他雄健的背部有一道深深的伤疤,从左肩斜至腰椎,触目惊心。小吟抱他的时候,能隔着衣服触到凹凸,但从未在阳光下正视过这痛苦的印记。

  “谁会下这么狠的手,刀子一定很长。”小吟说。

  尘宇把背心套在脖子上:“靠,十几口子砍两人,我和苏枕把命捡回来就不错。”

  “苏枕?”

  “我给讲过高中那些破事儿,苏枕和张月影不是被教导主任抓了么,后来张月影就消失了,不过她表哥冒出来了。丫是z中的痞子头,有天晚上带了一帮小喽啰把我和苏枕堵在胡同口。丫往地上啐了一口,让我滚。我嘴欠,说妹我也上过。结果那帮人刷刷亮出家伙,木棒、板砖,还有半米长的刀子!我提起山地车,把月影她哥撞了个跟头,杀出一条血路,但苏枕被三个人摁住了,月影她哥喊废了他!一光头举着刀子就过去了,我扑上去一挡……那滋味儿一辈子都忘不了,感觉身子被劈成两半,四周就像在放默片,月亮踩到脚底下,我都不知道自个儿是谁了,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就是死了。”

  “如果没去挡,被砍的就是苏枕,对不对?”小吟傻傻地问。

  “可不,他那小身子骨可就玩完了。亏得有人报警,那帮孙子四散而逃。我和苏枕依偎在脏兮兮的墙角,救护车在老远叫唤,亮锃锃的刀子横在血泊里。不知咋的,我突然有点兴奋,跟苏枕说看我的骨头多硬啊,刀刃都卷了。他用沾满血的手扳着我的脸,一个劲儿哭号,跟送葬似的。然后我就没知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