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直到玉惊霜开口,闻莺才觉得时间开始流动。那声音像她刚才伸手去接的雪花,微凉却不刺骨。
闻莺从繁杂的剑术招式中翻出关于玉惊霜的记忆,并不困难,她比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些剑术要更加耀眼。
那是她与玉惊霜的初见,她困恼于两个招式之前做不到流畅的起承转合,是玉惊霜指点了她,等她参悟透,想要朝她道谢时,却灿灿发觉自己连她的名号也不知道。
玉惊霜那日没穿瑶光殿核心弟子服,腰间也没挂铭牌。玉惊霜开口,只说喊她为师姐。
进入上三千阶的不过千人,除她之外,皆是天骄,零零散散分散于昆仑山十二殿,大殿空旷,她一人在修炼场,除了白翁,进入瑶光殿,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玉惊霜。
但那时玉惊霜没有留下名号,闻莺为此惦念许久,昆仑山有好多师姐,闻莺不知道她是哪一位师姐。
她看着那么冷,那么不近人情,却让自己称她为师姐。
闻莺收回过去记忆,知道面前的人就是惊霜道君了,却还是想称她为师姐。
她这般想,便这般做,又往前走了两步,颔首行礼:“师姐,昆仑殿凌霄殿主急召。”
玉惊霜收起膝上长剑起身,剑随主人,三尺寒芒尽显。
凌霄殿主急召,玉惊霜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阆中山的积雪又深一寸,想必不尽海中的死水又开始翻涌,蚕食白帝京的地盘。
自天幕降下,五千年来,白帝京已经缩减了三分之一的面积,死水却仍在扩张,速度不减。
玉惊霜御剑带着闻莺,下方吵吵嚷嚷,闻莺循声看去。
下三千阶竟然来了明刑殿的弟子,围着两个人问罪,那两人闻莺正巧认识。正因为认识,所以不想相信他们二人会犯下过错。
明刑殿的弟子出动,绝非小事。
“师姐,你先去昆仑殿,我要下去。”
“为何?”令随手动,长明剑悬在半空。
“我道友在被问罪,我要下去帮他们?”闻莺脸上露出急色,若被明刑殿弟子记过罪,他们再也没有进入外门的希望了。
“明刑殿刑罚分明,自百年前立殿以来,从未出过冤假错案,怎知你道友没有犯下贪嗔痴恶念?”
闻莺哑然,不知该如何反驳这一番话,好在惊霜师姐并没有继续,示意闻莺从剑身上下去。
“难不成玉露琼浆只有十二殿才有?你们凭什么说我是偷来的?明刑殿就是这般是非不分?”江随野被反手拗臂绑住,双膝跪地,仍是不服。
玉露琼浆并非十二殿独有,却也不是区区杂役弟子就能接触到的,更何况刚才这个杂役连玉净瓶中装的是何物都不清楚,如何不让人生疑。
“明刑殿容不得你置喙,将这两个杂役压上问罪台,先打二十戒鞭,警示众人,然后押回殿中审问。”
领队的褚音不想在他这浪费时间,若非前日紫英殿至宝被盗,至今拿不到贼人,他们也不会从上三千阶搜寻到下三千阶。
江随野看到他们开始去绑宋璃然,怒道:“与她有什么干系,你们别碰她,玉露琼浆是我偶然所得,绝非盗取,若诸位不信,我随你们去受罚。”
玉露琼浆是时无渡给他的,江随野知道时无渡在整个白帝城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与其牵扯出时无渡,将事情闹大,不如自己抗下。
“是在哪里取得?”
“城忻州南周道。”
“如何所得。”
“路上拾得。”
话音一落,人群中哄然大笑,“走路便能拾得至宝,我等也不用苦心修炼了。”
“我运气好不行啊?”
“何人能为你证明?”
见他不答又问:“可有留影石记录?”
一连两个问题江随野都是沉默,他是疯了才记录和时无渡同在一处的画面。江随野再不能辩解,他不想将璃然牵扯其中,无人能为他作证。
举报他们二人的燕成见明刑殿的人要带走宋璃然,从围观的人群中走上前:“诸位道君,既然这个贼人分辨不出,还是不要牵扯另外的人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扶宋璃然,宋璃然哪里不知是他在捣鬼,想分开她与江随野二人。
宋璃然推开燕成,竟然去往明刑殿弟子那边。宋璃然见不得江随野狼狈模样,深知他断然做不出偷鸡摸狗之事,一时间又气又急,眼眶含泪,脸上挂满薄红。
“玉露琼浆虽在你身上搜出,但多半被她食用,一起带走。”
燕成不过觊觎宋璃然好颜色,见她不识抬举,也不多为她说话。
“道君思虑周全。”燕成弯腰行礼,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瘦长的脸上浮现一个狠毒的笑,既然不顺着他,便去死吧。
闻莺正是在宋璃然和江随野被明刑殿弟子捆起带走时赶到。她亮出瑶光殿核心弟子的令牌,信誓旦旦要为他们两个做保。
宋璃然转而来到闻莺身边,哭丧着的脸挂起笑,滑稽异常:“你怎么来了?”
以冷峻闻名的明刑殿众弟子噗嗤笑出声,又在得了褚音一记眼刀后收声,正色道:“小苼镜的核心弟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尽管闻莺穿着瑶光殿殿服,拿着瑶光殿铭牌,可她境界太低,没有人相信。
见他们不信,闻莺着急证明,“我有偃甲,比试不禁外物。”
“比试确实不禁,可你若有大有境的偃甲,合该去灵偃殿。”便是瑶光殿的那几个吊车尾,也都是大有境。
褚音见闻莺说不出其它辩解的话,替她解围:“他们讲不出所以然,二十戒鞭免不了,若你真是瑶光殿弟子,不如让他们过来为你证明身份,我虽不认识你,却见过他们的。”
一个核心弟子做保,这件不大不小的盗窃案也可结束。若非殿主不在,副殿主去了昆仑殿议事,他们也可去请殿主令牌,进入琳琅宝库查看是否有缺失,而不是在这干晾着。
“此案暂定为疑,案件结果显示在你们二人铭牌上,除了那二十鞭,明刑殿不会对你们动私刑。”
这不是闻莺想要的结果,白就是白,黑就是黑,怎么中间还有一个疑?仅是一个疑字,也能够招来不少人白眼了。
“我方才同惊霜师姐在一起,她刚才带着我御剑从上空,总该有人看到。”
褚音听闻莺称玉惊霜为师姐,脸上露出些许古怪。
下三千阶杂役从未见过玉惊霜,明刑殿的弟子顾着查案,又是一阵沉默,直到玉惊霜从众人之外现身。
“唤我何事?”
众人循声望去,玉惊霜立在人群之外,玉冠青衣,淡漠疏离。这句带着问询的话实在不像是冷心冷肺的玉惊霜能够说出的。
江随野离得近,足够缚神丝闻见万壬骨的气息,它从江随野的乾坤戒中爬出,悄无声息,顺着玉惊霜脚腕向上攀爬,直至隐入她额间红纹。
远在不尽海的时无渡睁开凤目,轻声嗤笑,眼中满是势在必得。江随野竟然这么快就遇到了玉惊霜,真是令她意外。
褚音觉得自己近日真是见多识广,先是紫英殿丢了至宝紫纹旗,然后是在下三千阶找到找到玉露琼浆,再然后是在这里见到玉惊霜。许久不回昆仑山,真是稀奇。
稀奇到褚音只觉头疼,心想她应当告两天假。
玉惊霜手上有他们殿主亲送的长明剑,更何况融灵境九阶的威压做不得假,看热闹的杂役弟子已退至三丈之外,连带明刑殿弟子也退避三尺,众人乌泱泱俯首行礼,场面颇为壮观。
进入昆仑山的人没有谁没听说过玉惊霜,十位仙君亲封的首徒,地位只在十二位殿主之下。
威压使那些杂役抬不起头,闻莺趁机解开江随野束缚,宋璃然蹲下身去揉那几道被勒出的血痕。
闻莺惊讶于惊霜师姐为何还没有去昆仑殿,形式却有利于她,转身朝褚音道:“道君,如今可否相信我身份了?”
“可,若查出他们二人有偷窃之举,一并连带。”
闻莺欣喜点头,她相信宋璃然和江随野不可能做这事,明刑殿查不出什么,最终要还他们二人清白。
褚音转向玉惊霜行礼,“惊霜道君,请借瑶光殿殿主令。”既然玉惊霜在这,索性现下就查个水落石出。
玉惊霜不止为昆仑山首徒,也是瑶光殿副殿主。瑶光殿殿主常年不在昆仑,殿主令早交由玉惊霜保管。
玉惊霜从芥子中取出殿主令,交由褚音,立马有弟子前去琳琅宝库前去核对。
无人敢近玉惊霜的身,她站在众人之前,像立在雪山之巅。
闻莺同江随野、宋璃然站在一起,得了空闲,才去问玉惊霜,“师姐,凌霄殿主那边会怪罪吗?”
闻莺进入上三千阶没多少时日,自然不清楚凌霄殿主最是治下严明,谁的面子也不卖,若是迟到,不管什么理由,先去领罚。
玉惊霜只道无事,其余不再多说。
方才的明刑殿弟子的弟子很快回来,双手将殿主令奉还,在褚音身边低声道:“师姐,琳琅宝库中玉露琼浆未曾失窃,举报的人又是匿名,找不出此人。”
褚音心中已有几分了然,只怕是杂役弟子之间生了龌龊,他们明刑殿的弟子恰巧撞上来,被当成枪使。
“既已分明,此案便了结。围观众人,各去所属刑堂领五戒鞭。”
话音刚落,他们铭牌上便多了五戒鞭尚未领受。
殿规有禁止聚众围观这一条,褚音的决定不算逾矩。
众杂役散去,明刑殿弟子也朝玉惊霜告辞。玉惊霜看了一眼闻莺,正和那两个身穿灰衣的杂役攀谈,自成一方洗脱冤屈的热闹。
她成了多余的一人。
一双冷眸不再多瞧,玉惊霜召唤出长明,赶往昆仑殿的速度比方才快了不止一星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