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而急促的大雨拍打着破旧窗框,屋内的老式木板床上,十几岁的少女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由于发烧,女孩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紧蹙的眉梢看起来难受极了。
门口脚步声越来越近,与此伴随而来的是位上了年纪的女人的责怪的声音,“不就是白天淋了点雨,天天就知道给我添麻烦。”
窗外的雨声还在继续,一阵天旋地转,失重感带来的恐慌,蔓延浑身上下的每一处。
岑紫淅猛然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病房里的一隅,金色的阳光照进来,在地板投下深深浅浅的光斑。
岑紫淅鼻尖感受到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她轻轻的呼出一口长气,稍稍坐起来,平复着刚才做的噩梦带来的情绪。
护士进来给她换药,她视线扫到前方挂着的时钟,上午九点三十五分。
春季雨水多,接连几天绵绵不断的雨丝往下落,今个儿难得天晴。
自病房里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一片草地,雨珠未干,阳光笼罩下来,叶尖儿摇曳着碎光。
下午岑紫淅靠在病床上半阖着双目,乌黑的秀发自侧脸落下几缕,衬得她似雪的肌肤更加苍白。
余光里撇见病房门口一道倩影,从她这个角度,看不见对方的脸,只能看见一点衣服布料,和投落在地面上的影子,能大概判断出或许是位年轻的女孩。
和她同个病房的有一位老奶奶,一开始她以为是这位老奶奶的家属来探望。
但女孩在门口徘徊了半天都没有进来。
岑紫淅略微抬起了一点眼睫,看着病房门口走廊的影子一会出现又一会儿消失,终于在好一会儿后,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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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过去,天气逐渐热起来。
岑紫淅身体恢复好后,回到工作岗位。
周日休假,她来到一家咖啡厅坐着,翻着手里的一本书。
隔壁桌似乎在相亲,声音传到她耳边几句。
“你离过婚?介绍人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跟你坦诚了吧,我确实离过婚。”凌星然不紧不慢道。
坐在她对面的是位将近四十岁的男人,衬衫眼镜腕表,五官长得不算太差,除了发量有点稀疏,穿着打扮看起来倒是很“成功人士”。
她默默观察着男人的反应,男人薄凉一笑,“你看起来真的很年轻,完全不像三十五岁的年纪,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
“哪里哪里,只是保养得稍微好了一点而已。”
男人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腕部上的表,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有审视意味。
凌星然心中一阵发毛,被看出破绽来了?
事情得回到十多分钟前。
凌星然陪小姑来相亲,走到门口,她小姑凌佳嘉发现,此次的相亲对象,竟是前天见过的。
前天在停车场因为车子停放的问题,凌佳嘉和对方闹了点不愉快。
凌星然听了事情的经过后,“小姑,你这个真的好像偶像剧里男女主爱情的开端。”
频频被家里人安排相亲,凌佳嘉不胜其烦,都拒绝了,但这次相亲对象和她大哥有生意上的往来,她得给人家一个面子,所以勉强来见见。
可是,前天才跟这人发生不愉快把人给得罪了,怎么说都不适合再见面,让对方知道她就是凌佳嘉。
“所以——”凌佳嘉侧眸看向凌星然,“为了避免偶像剧式爱情的产生,你替我去。”
“我?”凌星然指了指自己,“确定吗?他不会看出来?”
“他又不知道凌佳嘉到底长什么样。”凌佳嘉撩起耳边的一绺发丝,“星儿,我看起来老吗?”
“不不不,很年轻。”凌星然说道:“外表看起来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凌佳嘉指腹往她额头一点,笑道:“小嘴可越来越甜了呢。”
“真的。”凌星然说的倒不算假话,她小姑不谈恋爱不结婚没生孩子,经济独立且优渥,平时很舍得往自己脸上砸钱,护肤品上万上万的买,皮肤保养特别好,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真的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
“你上。替我把这门相亲搅黄了,我带你去买衣服吃好吃的。”
“哦好。”小姑让她上她就上了,只是小姑没给她剧本,让她自我发挥。
凌佳嘉前些年辞了手上的工作,跟朋友一起做自媒体,到处旅游拍视频,这点相亲对象从介绍人口中早就得知,所以聊天的时候,会跟她聊起这个话题,但做自媒体的是她小姑,又不是她,她不太懂,含糊答了一通,敷衍过去。
后面聊起感情问题,男人问起,她谈过多少段恋爱。
凌星然想了想,回答,“十二三段的样子吧。”
男人:“……”
凌星然见他表情有点微妙,于是又添了一句,“多吗?”
男人:“……”
“你看起来不缺和异性打交道的机会,为什么要相亲?”
“家里人让我来的。”
男人把手里的咖啡杯放下,“你倒是性情中人。”
好不容易结束,凌星然准备收工走人,刚站起,余光不小心扫到隔壁桌,倏尔顿滞了一两秒。
她又坐了回去,余光三番五次的去确认那位女人的身影。
三个月前,朋友阑尾炎住院,她前去看望,在住院部里,她不自觉的关注上了一位女人。
女人的病房在她朋友病房的隔壁,所以每次经过,凌星然都会装作不经意的往里头扫视一眼。
一开始她只是觉得那个女人即便穿着病号服,都透着一种出尘的气质,因而多看了一眼。
后面有次,她戴着帽子和口罩来住院部给朋友送汤,瞧见那位女人,独自坐着轮椅打完热水回来。
当时她看着那个逆着光的单薄背影,莫名泛起了怜悯之心,怎么住院都一个人,没人来照顾吗?
可能也是有人来探望,只是她没碰到,她每次来医院碰到的都是女人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更多。
以至于她默默的关注上了那位女人,但也仅仅只是来看望朋友的时候,顺便分过去一个眼神而已。她找不到机会去认识对方。
她跟朋友说了这件事情,朋友鼓励她去主动认识一下,但她一直不敢。
朋友出院的前一天,多重纠结下,她终于拿着手机来到那位女人的病房门口,徘徊了半天,觉得这样未免太唐突了。
光想想都觉得尴尬,愣是迈不出这一步,最后折返回去想着干脆算了。
这件事情,她回到学校后,遗憾了一阵子,不过三个月过去,她几乎都要忘记这件事情,却在此时咖啡厅里,余光触及到隔壁桌的女人时,顿时涌入了一些记忆。
当时在医院见到的那位女人的右眼有颗泪痣,凌星然对这点记得很清楚,毕竟悄悄关注过。
而此时,她指腹摩挲着咖啡杯边缘,眼尾的眸光悄然移过去。
这个角度刚好看到的是女人的侧脸,逆着玻璃透进来的光,肌肤清透,那颗泪痣清晰的映入凌星然的视线里。
她不敢看太久,收回了视线,捧着手中已经有些凉的咖啡,喝了一口。
小姑在隔壁的店坐,看见相亲对象从咖啡厅里出来,等了几分钟凌星然还没出来,于是在微信上问。凌星然让小姑在隔壁店里再多坐一会儿,她有点事情。
回复完消息,凌星然抬起眼角,手指点着桌面。
几分钟过去,凌星然也不知道自己干坐在这里到底干什么,右手撑累了换左手撑着下巴,无所事事的将手机屏幕点开又关闭。
就在她纠结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过去认识一下对方时,站起到一半,看见一位男生先她一步坐到了那位女人的对面,于是凌星然敦地一下,一屁股又坐回了椅子上。
“巧了啊,你周末也喜欢来这家咖啡厅?”男生朝岑紫淅说道。
两人显然是认识的。
凌星然坐在位置上,耳朵竖起来听。
岑紫淅朝对面的人浅淡一笑,“偶尔来。”
眼前的这位男生是岑紫淅手下的实习生,大学刚毕业没多久,将近一米八的身高,颜值还算不错,性格阳光热情,这才进入公司没几个月,已经开始光明正大的要追求岑紫淅。
“咱们能不能加个私人微信?”男生问。
岑紫淅不疾不徐的回答:“加微信干什么?”
“方便联系啊!”
“工作的事情可以打电话或者发邮件。”
“那还不明显。”男生很直接,“我想追你!”
岑紫淅:“我喜欢年纪比我大一点的。”
男生:“非要卡死年龄?”
岑紫淅:“必须。”
男生:“小一岁也不行?”
岑紫淅:“不行。”
男生:“这么严格?”
岑紫淅一笑,“你比我小了也不止一岁。”
男生挠挠头:“有时候年龄不能代表什么的,你可以尝试一下,给我个机会。”
岑紫淅:“不想尝试。”
凌星然将她们的对话收入耳中,将手指伸入发丝里顺了下来。
算了,还是走吧。
她准备离开咖啡厅。
男生今天约了朋友,只是顺便进来这里买咖啡而已,和岑紫淅聊天这会功夫,朋友已经在微信上催死他了,他只好跟岑紫淅告别,先离开了。
有个人经过,端着的咖啡不小心洒了,洒到岑紫淅的旁边,那人连忙道:“抱歉抱歉。”
岑紫淅垂下眼,纸巾用完了,那人递给岑紫淅面巾纸。
凌星然都快走到门口了,听见这边的动静,回头,二话不说过去,掏出一小包面巾纸递到岑紫淅的面前,“面巾纸够吗?我这里还有。”
岑紫淅抬起眼睫,淡淡的扫过她,眼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和和疏离,“谢谢。够用了。”
对方那杯是冰的,洒到岑紫淅的右手手腕和桌面边缘,衣服倒是没弄到,擦一下就好。
凌星然眼眸动了动,收回了拿着面巾纸的手,拢头发的动作似乎在酝酿勇气,到底还是说了出来,“可以跟你认识一下吗?”
岑紫淅微顿,打量了她一眼,“嗯?”
“没别的意思,就单纯地想认识你一下。”凌星然下巴朝她对面的位置轻轻一抬,“我可以坐在你对面吗?”
岑紫淅眸光从她脸描到了身上的休闲穿着打扮,才“嗯”了一声。
凌星然毫不犹豫的坐下。
岑紫淅眼尾一挑,“想认识我?”
“是啊。”凌星然开始扯,“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比如我来了这家咖啡厅,你也来了这家咖啡厅,而我恰好又想认识你。”
岑紫淅眼底划过笑意,将手里擦过的面巾纸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刚才你不是在相亲么?”
凌星然张了张嘴,“你怎么知道?”
随即反应过来,变得有点不好意思,“你听到了?”
“不是故意听到你们聊天,我比你们先来,一直坐在这里。”岑紫淅道。
其实她刚才就觉得隔壁桌这对相亲的人对话有点滑稽,以至于她多看了凌星然那么一眼。
“哦。”凌星然缓缓道:“我是被家里人逼着来相亲的。”
“我刚才听到了你和那个男生的对话,咱们扯平了。”凌星然添了一句。
岑紫淅眉目微抬,视线掠过她,“家里催婚得紧?”
“是啊,你家里不催婚吗?”凌星然说完,看向岑紫淅。
岑紫淅应道:“不会。”
又端详了她一会儿,“不过你看起来真的很年轻,居然奔三了么?”
凌星然干笑了两声,顺着她的话下去,“是啊,多亏了护肤品带给我的保养。”
“用的什么护肤品?有推荐的吗?”岑紫淅问她。
“我啊……我用的护肤品种类可多了,这样——”凌星然掏出手机,“妹妹,阿姨我可以跟你要个微信吗?我到时候发给你一些护肤品的推荐。”
“……”
岑紫淅有些讶然的看向她。
凌星然眨巴眨巴眼眸,“你看起来应该比我小吧?”
岑紫淅:“比你小两岁。”
“哦。”凌星然说道:“我还以为你才二十多岁呢。”
岑紫淅轻咳了下,大概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拿出手机,加了她的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