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因此壮举而悄无声息放慢脚步。
守护神心痛地将目光从苏程后背上的血肉模糊移开，他空荡荡的胸膛中再度感受到血液逆流的温度，与重生的痛楚分外相似，让他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苏程沾血的侧脸在他眼中熠熠生辉，他从来没觉得一个人可以这么耀眼，这么让他觉得自己低如尘埃。
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疯狂交战、反复犹豫着的黑白两面立即达成共识。
犯天条就犯天条吧，又不是第一回了。
他在极度震撼之中，以势不可挡的姿态飞快出手，右臂火光忽地膨胀了好几倍，几乎一瞬间烧穿三个黑袍人的身体，令他们化为灰烬。
下一刻，他又急速念出一长串早已失传千年的秘密咒语，天象竟因此咒语产生异变，数个微弱的星辰隐隐散发出诡异的光辉，数道天雷若隐若现地在云层之中滚动。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内，守护神漆黑的身体忽地爆发出极强的金色光芒。
他再度睁开双眸时，瞳孔骤然变换了金色，只这一眼，黑袍人堪堪触碰到苏程头顶的镰刀便四分五裂，本坚韧无比的碎片如沙子般随风消散而去，那黑袍人见情况不对要跑，也被守护神一眼定在原地，下一刻，尖叫着被彻底抹除存在的痕迹。
紫色火焰在沉默中熄灭，寂静的大路上听不到一点风声。
那关键时刻救大命的神秘法术只维持了三秒钟不到，守护神的身形和瞳孔迅速恢复原样。他眼疾手快，赶忙用仅剩的一条胳膊接住倒下的苏程。
苏程嘴角溢出鲜血，瞥了一眼守护神缺了一块儿的身体，声音十分微弱：“......疼吗？”
守护神心想，疼得要死，但你看着比我疼多了。
“我没事。”
他故意不直接回答问题，感受着生命从自己怀中消散的痛苦，第一天上岗宿主就挂掉，这在守护神的历代史书中绝无仅有，他可能要创造记录了。
苏程疼得没力气睁不开眼，声音更加轻飘飘：“......我死之后，还能不能见到我的家人？”
“除了家人，就没有其他想见的？”
苏程低头，往自己右手戒指上偷偷瞄了一眼。
“没有。”
“好，我死也要让你再见他们一面。”
守护神宣誓一样轻轻念出这句话，随后将没有力气的苏程轻轻放在地上。
他伸出仅存的左臂，蘸取苏程脸颊上的血，在自己额头上狠狠戳了一下，接着，又在自己左臂上硬生生咬出一道伤口，竟在魂魄之中逼出几滴似血非血的猩红来，在苏程额头轻轻点下。
两人的身体同时发出夺目的光辉，守护神口中念念有词，苏程一句也听不懂。眨眼间，两人升至半空中，面对着面飞快旋转，从彼此的身体里冒出一条条白色的丝线，与对方缠绕起来。
干什么，要化蝶吗？苏程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冒出一条条丝线，不禁疑惑起来。
与此同时，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体逐渐回温，背后的伤口也不再疼痛，浑身充满力量，现在去跑个五公里不成问题。但对面的守护神，状况好像不太好。
“喂，你怎么样了？”
守护神不回答，闭上双眼，眉宇间十分纠结，他口中低声念叨着一串又一串复杂古老的咒语，在苏程担心的目光中，周身灰暗的气息渐渐衰微。
足足五分钟过后，这串咒语才念到结束。苏程的眉心闪出一道金光，但他没有发现，只看得见白色丝线在空中一条条消散而去。
对不起，苏程，刚才在骗你。
守护神在心里默默地想。
从现在开始，我才真正是你的守护神。
我会尽我所能，守护你的生命。
请你这次，一定一定不要再抛下我而去。
苏程被一股柔风轻轻搁在地上，他赶忙凑过去看守护神的状况，如果用一种状态来形容守护神如今的尊容，那就是被晒蔫儿巴的植物和被霜打的茄子。回想起方才在车上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黝黑黝黑的魂儿，油光水滑，而现在呢，跟用了八年的旧拖把没什么两样。
苏程猛然想起自己在知乎上看到的回答，‘守护神不吃人，只吸收被守护者的阳气......’
“喂，我做些什么，才能让你好受点？”
守护神恹恹地抬眼，任由苏程把他笨手笨脚地抱进怀中，人类的怀抱暖暖的，有一股安定的、阳光晒过被窝的味道。他久居幽冥，许久不闻人烟，习惯了极寒的萧索，付出极大的代价才忍住想要蹭一蹭苏程衣料的心思。
他有些别扭地偏过头，往不远处那残破的三手车上瞄了一眼，还行，车虽然彻底报废，但骨灰盒和全家福都隐隐闪着微弱的黄光，拼了老命也没让怨灵一口吞掉，也算幸不辱命了。
他开始闭目养神，懒洋洋地嘟囔着：“都经历过生死了，还喂喂的喊我。”
“你也没说过你叫什么啊。”
“喊我小封吧。”
“小封。”苏程往他身后的天空上方指了指：“你看那是什么。”
守护神小封心里一揪，天庭的人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以前倒没见他丫的办事效率这么快，只是违反了不准在凡尘亮出真身和使用禁术的天条，没杀人也没抢劫，就这么着急忙慌要羁押我？亲手逮捕我一次，难道比一面锦旗还要荣誉吗？这世上还有正义人士的活路吗！
他回首望去，只见天幕之上，本万年如一日的云层与月竟隐隐黯淡下去，整个主城区被一团巨大的不明黑雾遮天蔽日地罩住，那气息那颜色，总觉得与方才忽然袭击苏程二人的怨灵，是从一个地方冒出来的。
两人的目光才刚汇聚在那边，最巨大的那坨黑黝黝的东西竟遮盖了月亮的光华，下一刻，目测比他俩遇到的要大二十倍还要多的那只怨灵，竟一口吞下了市中心最高的建筑。
“我靠。”两人齐声说。
“天象有异，邪魔作祟。”小封一股脑卷起三手车残骸里的骨灰盒与全家福，像个背包一样蜷缩在苏程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冰冰的，退烧贴一样。
小封的语气十分凝重且认真：“今天是周三对不对，周三......那今天就是第三大队在凡尘巡逻，我们快去光明路三号，找天庭驻凡尘办事处那帮人！”
“你们神仙还管这事儿呢。”
“本市特例，其他地方没这待遇，主人。”
苏程被末尾这个奇妙的称呼叫得耳朵微红：“什么鬼称呼。”
小封在他背后，顶着一张正义凌然的脸，用着再正常不过的语气道：“我们有规矩，其他同事都这么喊。”
“那、那你随便吧。”
苏程顺着荒无人烟的大道上奋力奔跑着，眼睁睁看着远方的黑幕颜色愈发深沉，他这心里莫名觉得慌里慌张，一般有这种感受之后，接下来不是病就是灾，他这个倒霉鬼已经习惯了。
但无论这一趟的结果怎么样.....要是能在临死之前，再见一眼家人，或者某个无故失踪的、沉默寡言的、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人，也值了。
......
与此同时，主城区光明路三号，小封口中的天庭驻凡尘办事处。
“天条有规定，没有令牌或信物，任何人不能强开驱魔大阵，就算是巡逻队长也不行。”
“老赵，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你那条条框框！”
两个衣着怪异的青年人在宽敞的院子中争吵不休，各自身后的属下没一个人敢在此时出声，其余被分配好的手下散布在方圆三条街之内，要么正在与怨灵厮杀，要么各自画阵法控制住局面，但无论怎么看，都隐隐处于下风，稍有不慎便会压制不住。
“神要以身作则，是规矩就必须遵守。”老赵一板一眼念完她的人生格言，抬手轻轻推了一下眼镜的金丝边框，望向对方时，眼中闪出凌厉的光：“一旦开启驱魔大阵，一定会惊动凡尘。后果是什么，林北，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林北是个寸头青年，他攥紧拳头，脸气得通红，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那就任由这群狗屎玩意儿吞掉整座城市？会死很多人！你就不在乎吗？”
老赵漠然的眼神扫向外面害怕地躲在阴影处的人，随后郑重地道：“不在乎。”
“你可以不在乎！但我的信徒还需要我的庇佑，给我让开！”
“不可能。”
“别逼我对你动手！”
“请便。”
“听着，我不管老大走之前特地对你交代了什么。”林北冲上前来，一把薅住老赵的衣领子，领带被他扯得凌乱不已，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令他满腔怒火的女人，对方冷静自持的眼神直直射进自己心中，更激起无尽愤恨：“我们共事那么多年，我究竟是怎样的神仙，你清楚得很。今天你不管你开不开权限，老子都要用驱魔大阵！”
话音刚落，老赵眼前的男人骤然消失，瞬间出现在她的背后，那被人一直死死把守住的驱魔大阵阵眼，离林北只有三公分的距离。
“林北！”
老赵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林北划破左手手心，鲜血立即喷涌而出，那裹挟着雄浑法力的红色液体像世间最营养的补剂，那沉寂多年的阵眼核心嗅到这等诱惑之后，立即火气十足地全力发动。
众人所处的这片大地震动不已，有许多道银白色的光芒从伤疤一样的地缝之中钻出来，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地面被彻底顶破，大半部分驱魔大阵已显现在所有人眼前，手下们皆惊叹于这阵法的复杂与精密程度，只有老赵脸上阴云密布，这事可不好收场。
随着阵法显露，地面之上爆发出极强的白光，立刻冲天而起，被其光芒所照射到的怨灵被当即化为飞灰，尖叫着散去。
林北见有效果，顿时松了口气，他今天带的人不多，这下子能让手下们缓一缓了。
这时候，他还理直气壮地看向老赵，眼中满是得意，哼哼，不是不让开吗，这下子解决掉怨灵，本大爷还功过相抵呢。
老赵充满怨念地斜了他一眼：“你猜为什么开驱魔大阵，必须要死神的信物或者令牌吗？”
老赵的声音轻飘飘传来，林北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死神信物不轻易给别人，那是开阵的钥匙，没有钥匙强开大阵，必将信物强行吸到阵法中央。同时，信物也是镇压的法器，只有死神扛得住阵法反噬。”
林北的脸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无力：“死神不是去......”
“是，老大失联了。但你的轻举妄动，即将把他本人吸回来。”
老赵轻轻睁开一边的眼睛，用非常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他，还朝他勾了勾手指：“把天条的制定者喊过来亲自见证你的罪行，你是个勇士。”
林北站在原地愣了两秒，接着走出两步，利索地躺在老赵旁边，合上眼后，满脸诡异的安详，好像人还活着，□□已经死了：“我出二十块钱，你挖个坑，把我埋了吧。”
......
另一边，苏程跑得鞋都开胶了，累得呼哧带喘，正倚靠在路边的树下休息，这火葬场的选址实在太过荒凉，他此时此刻不禁想问，这里他妈解放了吗？这个地方有法律吗？
他忽然觉得自己报废了的三手车实在贴心，不仅代步，还陪他度过了这么漫长的岁月，几乎已经是他半个老婆，即使老婆已经成为一摊废墟。
苏程实在跑不动，拽了拽趴在他头顶非常轻松的小封：“哎，你有没有机器猫的万能口袋？给我变一辆自行车，总比跑得快吧。”
小封非常坦荡：“主人，这会儿我要是有两条胳膊，就能抱着你飞起来。”
苏程：......
苏程：“我只拽着你一条胳膊行吗，保证不松手。”
“这不安全。”
“抱着你的腿呢？”
“也不安全。”
苏程顿时垂头丧气。
“但我能为你加油。”小封一面说着，一面给苏程加油鼓劲：“苏程！最棒！苏程！最棒！”
苏程气笑了，这玩意儿真的能带我去地府？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吐槽，就忽然感觉身体轻快了许多，好像也不是那么累了。
“你这个加油还挺有效果。”
小封愣了：“可我什么都没干。”
苏程忽然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下一刻便腾空而起，朝着黑色的夜幕迎风直上，那速度，让人来不及反应，霎那间，自己已经离地十几米了。
“我靠！”苏程在空中不断挣扎，连带着小封也手忙脚乱，一个没抱稳，差一点把骨灰盒抛出去。就在这时，两人一齐注意到了远方城区内上空，那十分耀眼的一道白光，射穿云层，比肩日月。
而下一秒，那道白光隔着数十里虚空，瞬间与苏程右手无名指上那枚戒指，产生了一道丝线粗细的连接，随着这道白光的出现，苏程腾空直上的速度立刻提了十倍不止。
“是驱魔大阵！”
小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阵轻易不会开启，难道出现了什么连巡逻队都解决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