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岁从楼下的咖啡店拎着一个袋子上来，掏出一杯热的馥芮白放在周扬的桌子上，角度控制得刚好，杯沿和办公桌几乎没有碰撞出声音。
“谢啦！”周扬猴急地夺过咖啡杯，在人体工学椅上做出一个公主鞠躬的姿势，被余岁报以一个嫌弃的表情。
余岁把另一杯冰美式往自己桌上放，杯中浮沉的冰块在杯壁上凝结出一堆水滴，沾得他满手都是。正抽出一张餐巾纸反覆地擦，周扬突然在耳边开口：“余哥，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说。”
“有个诗兰的香水广告，代言那模特身价贼高，但我下周要去度蜜月，又不能鸽了品牌方，所以我告诉他们有一个比我更厉害的大佬可以顶上。”周扬说完这话露出了恶心的笑容，是那种沉浸在爱情的甜蜜当中的恶心笑容。
余岁叹了口气，装作生气的样子，大力晃着周扬的肩膀：“你这个幸福到可恶的小子！好好对你老婆！”
说着拿起冰美式，驾驶转椅挪到他旁边：“让我瞧瞧是何方神圣。”
周扬连声说“好”，哼着歌点开了桌面的一个文档，点开一张图片解释道：“这是经纪人发来的模卡，还有以前的一些作品。”
他摸着下巴眯眼凑近了一些看：“嗯，之前没仔细看，果然是个小美人，我老婆天天买他的杂志，迷恋得一塌糊涂，如果不是有事我还得帮我老婆要个签名。余哥，这款你应该挺擅长的吧，长相不算太锋利，还挺像明星...余哥？”
听见椅子与地面剧烈的摩擦声，回头看到余岁站在身后，呆呆拿着手里的塑料杯。意识到周扬盯着自己看以后，忙不迭地想对上嘴喝一口，却没有对准，杯中的咖啡斜斜倾出来，有一些进了嘴里，有一些洒在他胸口。
余岁愣了一秒，平静地垫了一张餐巾纸，把余量不多的咖啡杯放回桌上。他脱下被弄脏的灰色外套后对周扬说：“抱歉，这个人我拍不了。”
周扬瞪大眼，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余岁重复了一遍：“抱歉。”
周扬急了，站起来主动拿纸帮他擦衣服：“哥，这是苏荃欸，当下最热门的模特欸！”
余岁僵硬地笑笑：“我不行。”
“怎么可能不行！哥，你以前从没拒绝过我，为什么这次不行啊，你是讨厌这人么，还是讨厌这个品牌啊，哥，你别那么残忍......”
在后辈滔滔不绝的乞求间，余岁不小心盯着桌面上的照片走神了。
桌面上的那张照片是半年前的一期时尚杂志期刊封面，黑白画面中，年轻男人摆出的姿势极为普通，只是慵懒地坐在藤椅上挽起袖子，显眼地露出手腕上的名表——这是个手表广告。
但是他微蜷的发丝下，冰冷却魅惑的眼神让人无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个人彷彿有一种魔力一般，无论是他浅色的瞳仁还是眼下迷人的痣与似笑非笑的薄唇......
“哥！！”
后辈的哀号声将余岁从太虚幻境中拉回来。
余岁恍然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为了掩饰心虚的感觉，他反过来训斥周扬：“深更半夜的小点声，心脏病要被你吓出来。”
周扬委屈巴巴地跺起脚：“我留下来修图到那么晚你还不肯帮我！你就忍心眼睁睁自己可爱的后辈臭名远扬吗！”
“老弟，真不是我不肯帮你，”余岁叹声坐回座位上，一边点击着自己的鼠标，一边绞尽脑汁编出一个理由搪塞他，“因为这人名声不太好，我怕受影响。”
周扬忍不住大叫起来：“哪个人的人生没有污点！怎么没见你以前查人户口！你这就是存心不想帮我。”
他面孔扭曲地凑近余岁：“苏荃可是让别人抢着拍的！抢着拍的欸！”
余岁被他吵得烦了，心情有点不爽起来。但他忍住没有发作，而是好脾气地转过身对胡闹的后辈说：“我知道了，我会找个靠谱的人帮你顶班，你就放心度蜜月去吧。”
周扬一下子没话讲了。他像个泄了气皮球似的跌回座椅上，不服气地开始检索苏荃的黑料，却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哥！苏荃跟你一个学校的！他算是你的师弟吧！”
过了许久余岁才回答：“嗯。”
周扬凑近：“你们以前认识？难道是他哪里惹到你了？”
余岁猛得把手放在周扬肩上，周扬以为他要生气了，没想到他只是看着自己语气平缓地说：“不是很熟悉。我想过了，我会去的。”
被后辈这样一干扰，原定午夜前就能完成的任务一直拖到快一点钟才搞定。地铁末班车早就停运了，只能打车回去，偏偏这个点还打不到车。
入冬前兆的寒冷一阵阵袭来，他今天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风衣，冷得在原地直跺脚。凌晨的寒风冻得他鼻尖通红，随着二十六岁生日的迫近，身体素质好像也在一天天下降。
出租车还有六分钟才到，他在心底暗自盘算着绝对要去买一件厚羽绒，还要添置围巾和秋裤。虽然在某些意义上来说，穿秋裤围围巾有些丧失男性尊严——因为高中班主任曾禁止男生在班上戴围巾，说这样算是娘炮行为。
不知是奔三带来的忧愁思绪还是寒冷冻得他头脑有些不清醒，他闭上眼睛，迎着无可阻挡的风，居然想起了曾几何时也是这样的寒日，某人曾在风中用大衣将他裹进怀中的感觉。
煞车的闷响让他睁开眼，上了车，坐在封闭的环境中果然温暖许多。谁说一个安全的环境不比他人总会流失的怀抱要更好呢？他靠在车窗上释怀地想着，却冷不防被车窗的冰凉刺激了一下。拜它所赐，困意全部消失了。
这一夜他居然罕见的失眠了。
回到自己的两居室，洗完澡，虽然周身疲惫，却一点倦意没有。在床上干躺了快一个小时，终于放弃挣扎，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重新坐到计算机前。
“咚”地拉开啤酒拉环，眯着眼睛打开周扬给他发来的模特档案，那张熟悉的脸猝不及防地填满了整个屏幕。吓得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扣上计算机。
看着被自己合上的计算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竟然干出这样幼稚的行为，真是不知道自己害了什么毛病。
余岁自嘲地干笑一下，重新打开计算机，坦然看着眼前的相片，一张张往下翻。苏荃的杂志封面合集还有早期作品，对他来说几乎都很陌生。
有严肃的，有欢快的，有浓妆艳抹的，有寡淡素颜的，有衣装简洁的，有穿着繁复的......
翻到最后一张，手里还在不断点着翻页，看着黑色屏幕上映出的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的嘴角居然是上扬的。
这下余岁彻底失眠了，酒精也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