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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屋 > 其它小说 > 三国真髓传(1+2卷) > 第169章

第169章

  他闭上双目,仔细分辨歌词之意,眼角猛然一跳,心口一阵刺痛。

  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荡覆帝基业,宗庙以燔丧……

  这,这不正是董贼把握大权,逼宫杀帝,火烧洛阳么?

  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真髓睁开眼睛,篝火和曹操都变得模糊不清。

  董贼火烧洛阳,四处抢掠,强迫迁民到长安,还有路上父母之死……

  一幕幕血淋淋的回忆,又鲜活地在眼前跳动。

  跌宕悲凉的歌声仍在继续。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淮南弟称号,刻玺於北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这前面四句,慷慨激昂,一气直下,酣畅淋漓。而歌到半截,忽然又急转阴郁顿挫,调虽高却充满鄙夷之声。唱到最后四句,歌声渐低,满是沉痛与怜悯之意。

  透过模糊的眼睛看去,这个狂放不羁的矮个子不断变形,仿佛长成了十丈高的巨人。

  真髓的眼泪夺眶而出。

  一曲唱罢,四周重归万籁俱寂,惟有烤在火上的野味,发出噼剥的微响。

  真髓内心如沸,久久不能平静。适才曹公击履做歌的情景,自己毕生都难以忘怀。

  他好容易才控制住感情,开口打破了沉默:“敢问明公唱的是什么曲子?”

  火光照耀下,两行泪水从曹操面颊直挂下来。他也不去擦拭,拿起铜勺为自己又斟了一碗酒,声音沙哑道,“此歌本是汉初田横门下壮士所唱。武帝时,李延年分此一曲为二曲,前半截为《薤露》,乃取人命奄忽,如薤上露水,极易晞灭之意,专送王公贵人;而后半截为《蒿里》,取谓人死后魂魄归于泰山蒿里之意,专送士大夫庶人。都是供挽柩者所歌,乃悲丧之挽歌也。曲虽是旧曲,词却是曹某适才新作之词。”

  真髓闭了眼睛,回味了许久:“既然是挽歌,明公又是为谁而唱呢?”

  曹操重重将酒碗往地下一放,放声大笑道:“为谁?汉室衰微,治世崩溃……曹某这挽歌,不为当世而唱,还能为谁?”笑声虽响,却充满了苦涩悲怆之意,犹如号啕。

  第二卷 大浪淘沙 第二十六章 夜谈(下)

  “为大汉当世所作的挽歌……”真髓苦涩道,“明公,您刚才说‘汉室衰微,治世崩溃’……能否为小侄讲述一下那段故事的始末?”

  尽管已经过去了六年,可是晚上睡觉仍然经常会梦到幼年在洛阳的安宁时光,梦到那一场大火。每次做过这个梦之后,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就觉得自己不是从睡梦中苏醒,反而是进入了真正的噩梦了一样。

  ”当年小侄年纪尚幼,很多事情都还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大汉朝,忽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有什么不可以?”曹操一面拾起木棍,拨开火堆上即将燃尽的木炭,使火烧得更加旺盛些,一面淡淡地说。

  他抬头望向无月无星的苍穹,沉吟了半天才感叹道:“回想起来,那段岁月千头万绪,倒真令曹某难以说起呢……”

  ※※※

  曹某记得,那是中平元年春寒料峭的二月二十一日的深夜,那天跟今天晚上差不多,也是一个无月无星的漆黑夜。

  那天大约头更时分,一个人忽然闯大理寺。他自称唐周,说是太平道信徒,特此前来密报妖贼张角、马元义即将造反,还有中常侍徐奉和封谞做朝中的内应。大理寺官员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所以立即呈报入宫。天子连夜下令逮捕马元义,并将唐周的告密奏章传遍三公府和司隶衙门,追查京师百姓以及宫廷卫士中的妖贼信徒。

  贤侄,那时年纪虽小,却也应当有些印象罢?半夜忽然哭声大作,惨叫连连,第二天人都道是鬼门开了,将人捉了去。

  嘿,这世上哪儿有什么鬼门呢?那是朝廷在杀人!按照唐周提供的名单和地址,缉拿队按个儿闾里搜杀妖贼信徒,家中如有一人是妖贼信徒,便满门就地处死。就在那一个晚上,总共杀了将近二千人。

  因为宵禁的缘故,入夜百姓必须都呆在闾里的住宅里,不得随意走动。因此像们这些没跟官兵接触的人只听到哭喊和惨叫,没看见实际的情况。因此谣言满天飞,其实都是些无稽之谈。

  虽然朝廷得到密报,但妖贼张角以太平道治病为名,已经发展了整整十几年,着实蛊惑了不少人。那时候他的信徒已有数十万,遍及八州,按照八使三十六方的编制组织完备,得知马元义洛阳事发,一声令下,数日之后国数十万蛾贼蜂起,号称什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问我“蛾贼”是什么?咳,蛾贼其实就是太平道信徒,“蛾贼”是官府

  文书里对这些人的称呼,形容他们数量众多。由于贼兵人人头裹黄布,因此也管他们叫“黄巾贼”。那些人上了张角的当,都以为自己有天师庇佑,能够刀矛不入呢,所以个个都只知死战冲锋,不知后退未何物。后来曹某从议郎转为军职,担任骑都尉赶赴颍川前线,与那些妖贼作战。放眼望去,只见碧空万里下,到处都是黄澄澄的一片。此起彼伏的人头都顶着黄布裹头,好像海潮一般汹涌澎湃,呐喊着漫山遍野地冲过来,前仆后继,杀之不绝,那股悍勇的气势真是让人打心里发寒。

  处死马元义的第二天,孝灵皇帝召开御前会议商议应对之法,朝中百官宛如热锅蚂蚁,却连个像样的主意都拿不出来。平时这帮人彼此勾心斗角,心机深沉一个赛一个,诡计阴谋那玩儿得叫一个高明厉害,可是遇到这种大事,却都变了无用的熊包。最后还是中常侍宦官吕强出头,主动提出应当赦免‘党人’,因为党人当中有不少人“明战阵之略”,应当让他们为国出力;况且倘若不拉拢党人,说不定这些人反而会同张角合流,那便不可收拾了。

  说到‘党人’,贤侄估计也是不大了解的。哦,对了,令尊跟说起过吗?那解释起来就简单多了。总而言之,党人就是那些被宦官诬陷迫害为“结党谋反”的地方官僚士大夫们。吕强虽是个宦官,却能在关键时刻抛弃私利争斗提出这样的意见,曹某对他这份胆识真是钦佩不已。孝灵皇帝听了吕强的意见,大赦党人,重新起用他们为官为将,同时任那个何进担任大将军,统领京师禁卫军卫戍洛阳。要不是当时情况危急,一个杀猪的怎么可能当上大将军呢?

  唉,接下来是九个月的殊死战斗……

  嘿,曹某投身战场,几番出生入死,深有感触。那九个月里,蛾贼纵横八州,烽火连天,赤地千里,血流飘橹,庐舍为墟,生灵涂炭……蛾贼杀人放火,自是不在话下,而战败的溃兵则趁火打劫,比蛾贼更凶残恶毒十倍!

  贤侄,曾做过浪人,应当比我清楚,经此浩劫,等到蛾贼主力被平,我大汉大半边国土,已经都变了百里无炊烟的鬼蜮。

  哼,可妖贼主力消灭还没过几天,国还是混乱不堪,宦官和士大夫之间,已经忙不迭地开始新一轮的互相倾轧了。

  当年党人被宦官诬陷谋反,各个家破人亡,可现在事情调了个儿,他们成了维护朝廷的功臣!若是容党人重新掌权,那宦官们还有好日子过么?

  所以宦官的新打击很快就下来了,没多长时间,孝灵皇帝将宦官们都封为列侯,谏议大夫刘陶等人被宦官诬陷害死的消息就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同时遭到陷害的还有王允王子师,也就是原先的主公吕布的老丈人。那时候他还不是司徒,是豫州刺史。子师与皇甫将军还有我,都是一同在颍川抗贼的。士兵们在贼营里找到了张让宾客私通黄巾贼的书信,子师二话没说,当即就此书信上交了朝廷,狠参了张让一本。可那哪儿参得动呢?孝灵皇帝对张让什么惩治都没有,斥责一顿了事,从此张让恨上了子师。

  通过皇帝对宦官们的大肆封赏,张让确定自己没失宠,就捏造罪名三番五次将王司徒,不,是将王刺史下狱,据说上了好几次大刑,腿骨都断了。子师可是个刚硬人呀,连下属们都觉得他绝无生望,流着眼泪劝他仰药自尽,免受宦官们无穷无尽的折磨拷打,可子师就是不喝,破口大骂,说拼命也要活下去跟阉竖斗到底……最后还是杀猪大将军,那个何进上书保他,这才免了子师的死罪。

  这事情其实我也不是亲见——当时曹某已不在京师,因平灭颍川蛾贼之功,已迁为济南相,到地方上任去了。

  可是听到那些消息,曹某知道不妙。因为我上任之后,处置不法豪强,罢免贪官污吏,其中不少人是张让的门生,那个睚眦必报的老妖怪是不会放过我的。只是我父当时在朝中担任太尉,明着整我只怕也不容易。果然没过多久,京师下诏书将我调到东郡去做太守。嘿,这东郡太守一职,看似锦绣前程,但黑山贼与南匈奴经常越过太行山滋扰那一带,前两任东郡太守都是被贼兵所杀,张让其实是要我去送死呢。

  所以曹某索性托疾不就,第二次回家乡隐居。

  这里说句题外话,贤侄,曹某临去济南之前,令尊曾专门就“福兮祸所伏”仔细向我讲述一番道理。我本不了解他的用意,后来才明白过来——曹某每次稍有成绩,仕途刚刚拓展,打击便接踵而至奇qisu,不得不中道废弛;可是真要到了打算就此隐居一生,从此秋夏读书,冬春射猎的时候,朝廷却偏偏又找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