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赵明澈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脑子也不乱想了，就这么看着叶无忧。
表情活像判决下来前就明知结局，又隐隐抱着一线希望的犯罪嫌疑人。
叶无忧：“……我们公司最近接了一个项目，to g，与你的工作相关，我想请你多说些工作流程上的事，我研发程序的时候好做参考。”
这个省略号是察觉到赵明澈表情不太对劲的疑惑停顿。
原来是这事儿。
“这有什么？”赵明澈如释重负，语调轻松：“工作流程这方面没太多涉密的东西，我可以跟你说，不过不能说的太具体。”
to g的意思她明白，就是政府项目，互联网从业者都爱这么说。
能帮上叶无忧的忙，她很开心。
其实警察办案流程这种法定程序，在网上就有公开的文件说明，但她没主动提这件事。
“足够了，我只需要听里面的逻辑链。”
叶无忧笑了笑：“等结束以后，我再请你吃顿饭。”
“不用啦，下回我请你吃。”
赵明澈端起碗喝了一口，这鸡汤很鲜，令人心情舒畅。
她还是太天真了，主要原因是知识量不足，毕竟她没接触过互联网公司的内部分工。
项目确实是有，但研究需求、画出逻辑链图以及怎么跟研发沟通清楚，那是产品经理的工作。叶无忧一个研发组的技术主管，只负责架构编程，关心这个干嘛？
做一份工作，拿一份工资，叶无忧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就算赵明澈对此有所了解，发出疑问，她也可以十分坦然地回答——我敬业。
事实上只是找个理由，与赵明澈多一些话题和相处机会而已。
赵明澈的家就在附近，步行大约三公里，两人吃完饭，又聊了会儿天，叶无忧主动说要送她回去，自己再打车走。
赵明澈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啊好啊，谢谢你。”
小电驴？什么小电驴？
大不了她明天上班的时候再过来骑走！
叶无忧起身，伸手去拿挂在衣帽架上的风衣，她之前卷起的袖子并没有放下来，动作时袖子便向下滑，胳膊上有一道十分明显、微微凸起的狰狞白痕。
这应该是刀疤，经年累月，伤口结痂再消失后，就会留下这样一种白色的痕迹。从白痕状况来看，当时那一刀应该划得很深。
赵明澈眼尖，当下问道：“叶无忧，你手是怎么了？”
叶无忧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神色微不可见的一滞，随即穿上风衣，那只手也套进了外衣袖筒里。
她似不甚在意般说道：“很久以前伤到的，早就好了。”
赵明澈的眼神闪了闪，没有再问，也起身穿上了自己的马甲。
回家的路上，赵明澈似乎情绪不高，两人没说多少话，只是并肩走在一起。
夜色下的城市街头，霓虹灯招牌绚丽亮眼，但谁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其它地方。
走过商业街，转入马路，车来车往，人流倒不多，路灯连成一片，行人影子拉得很长。
叶无忧停下脚步，赵明澈转头看她。
漂亮高挑的女人朝她伸出手，五指纤长秀白，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她这次没有戴口罩，对赵明澈微笑：“长大了，还可以牵手吗？”
众所周知，某国不少女中学生连上厕所都要手拉手的。
赵明澈以前也这样，上下学路上一定要跟叶无忧牵手，直到不得不分开为止，那时候的叶无忧特别嫌弃她，不过还是牵了。
八年后，这个动作似乎已经有了别的含义。
这一次停顿的人反而是赵明澈，叶无忧温和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赵明澈总觉得她有些紧张。
心脏一紧。
她毫不犹豫地牵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微微用力。
叶无忧手心微凉，赵明澈则是温热的，如她这个人，永远能驱散叶无忧心底的冷意。
掌心相贴，体温交缠，活泼明艳的少女已经成了磊落阳光的女人，两个二十五岁的成年女子在夜间的人行道上静静并肩前行。
这样平静寻常的一幕，却是叶无忧过去无数年午夜梦回的奢望。
就这么走到赵明澈所住的小区门口，赵明澈道：“到这里就好了，你打车，我看着你回去。”
网约车很快赶来，叶无忧松开了她的手，说：“下回再见。”
赵明澈跟她击掌相约，语调郑重的像在发誓。
“下回再见！”
小赵警官踩着步子回家，心情愉悦，像躺在云朵上晃晃悠悠，甚至有点想哼歌。
她拿出手机，给叶无忧发了条语音：“路上小心噢，到了跟我说一声。”
叶无忧戴上耳机，听完这条语音，又重新放了一遍，准备到家再回复。
这位网约车司机不是多话的人，只跟她确认了手机尾号，然后安静开车。
叶无忧向上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大片大片都是赵明澈的消息，有说工作生活上的事，有说以前同学的近况，有分享自己今天拍到的云彩。
叶无忧偶尔也会分享自己看到的漂亮景色，她只发个照片过去，赵明澈就会在回复里帮她补上描述，再加上自己的语气词和表情包，十分生动活泼。
至于分享生活，叶无忧觉得自己的生活实在没什么好分享的，无非就是上班下班，到家就差不多该休息了。
她没什么朋友，即使与母亲叶敏，都是一两个月才会通一次电话，聊不了多久，微信也不怎么交流。
最下面是赵明澈六点多给她发的消息，说自己在茶餐厅里看到有对情侣吵架，她不太喜欢那个男的。
现在道路通畅，网约车司机开上高架，很快就到了叶无忧所住的小区，她礼貌地向司机道谢，打字给赵明澈发了条消息：我到家了。
赵明澈秒回：好好休息~今天辛苦了
毕竟走了三里路呢。
叶无忧输入门锁密码，开门进家。
租的青年公寓，叶敏提了几次让她买房定居，母亲这么多年也有不少积蓄，可以帮她出首付，都被叶无忧拒绝了。
叶敏已经退休，叶无忧希望她拿着钱好好享受养老生活，不必操心这些。
她的家很简洁，几乎只有公寓原配的北欧风家具，屋子里干干净净，显然是经常收拾打扫。
两室一厅，客厅里放了两个落地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各类书籍，按分类排序。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内容为神怪志异、玄学杂谈的书籍，另一部分则是心理学类，与叶无忧本人的职业很不相符。
同样很少有人知道，叶无忧的私人爱好是画画，卧室隔壁就是她的画室。
现在已经接近十点，叶无忧去洗了个澡，半个多小时后擦着头发出来，微信里多了两条新信息。
赵明澈：晚安，叶无忧
下面是她的表情包，一只拟人化的小动物正在zzzzz，吹出一个大鼻涕泡，睡得很香。
叶无忧低头看着手机界面，眉眼微弯。
赵明澈收藏的表情包比巨龙的财宝还丰富，她道完晚安以后，会给叶无忧发个表情包，作为本日的心情总结。像今天这个，应该就是很快乐的意思，她之前还发过“累到原地晕倒”那种类型的。
水珠顺着长发发梢落了几滴，她没去管，而是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盒，里面有按日期分好的几种药片，她熟练地取药、倒水、吞咽。
这些药，是用来治疗抑郁症的。
叶无忧已经连着吃了好几年，她大学时曾自作主张断过一次药，结果越发严重，只能再去见医生，后来一直谨遵医嘱，按时复查，每天吃药。
上次见面，医生说她的情况已经大有好转，这一份吃完，还需要再去复查开药，但下下次就未必了。
她比赵明澈大了几个月，两人从幼儿园到高二都在一起上学。
在赵明澈所不了解的后来，叶无忧其实比赵明澈多读了一年高三，又提前一年从大学毕业。
今天服用的药物里存在安眠作用的药片，慢慢开始起效，叶无忧脑子发晕，她吹干了头发，睡前最后的动作是拿起手机发消息。
叶无忧：晚安，赵明澈。
意识昏昏沉沉，彻底睡着之前，一种熟悉的失重感涌上叶无忧心头。
她没拉紧窗帘，一缕月光透过缝隙洒入。淡淡月霜，暖色床单，黑色长发，宛如上帝杰作般的美丽女子，这个夜晚美好得像是画卷。
叶无忧在睡梦中微微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她的抑郁症当年之所以会那么严重，家庭变故的影响只占了一小部分。
恍如无间地狱。
这是第十年。
她的画室里，摆满了作画所用的工具，同样整整齐齐。画室中窗户紧闭，窗帘拉着，这间画室总是处在沉寂的黑暗里。
叶无忧过往的画作则堆在角落，几沓厚厚的纸张。
夜色渐深，凌晨时分，被压在最底下的一些纸张无风自动，边角翘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从里面出来。
又或者，其实已经出来了。
那些是叶无忧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在神智浑浑噩噩的情况下所涂抹的画作，上面全是不可名状的扭曲事物。
除了叶无忧，这个世界上应该没人见过这些东西。
即使叶无忧本人，也不愿意再次去看。
其中一张纸上，画着一个狰狞可怖的蛇人，人首蛇身，长着双手，身上鳞片青中带紫，颜色极其恶心。
在叶无忧最初的画作上，它是闭着眼睛的。
现在，纸上的它已经睁开了眼睛，是一双属于蛇类的金色竖瞳。它的嘴角多了一丝鲜血，正顺着身体蜿蜒流下，流出纸张，流到地上，然后又凭空蒸发。
画上的蛇人在笑，眼神却冰冷至极，不包含半点人性色彩。
它的笑容扭曲而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