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湘城大学图书馆内，四楼研究生自习室天台对面的楼梯间内，蹲着一个女子，她看了一眼手机，犹豫再三，还是将电话拨了出去。
此刻，忐忑不已的她，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心脏紧张到胡乱蹦跳，终于，电话接通了，顾岚影马上开了口：“你在三教吗？”
对方没有回她，而是问：“喂？你是谁啊？”这个声音，温柔而陌生，还伴随着些许忧惧。
顾岚影此刻，心里的酸涩，涌上了喉咙，她又小心翼翼地问：“你在三教吗？”对方也许听出她的声音了，又怯怯地道了一句：“在”。
“那我来找你。”顾岚影挂断了电话，就乘电梯下楼。
出了图书馆大门，是阴沉的天，和毛毛细雨，与她担忧的神情很是相配。
顾岚影在从图书馆去三教的路上，边跑边想，原来去见喜欢的人，真的是用跑的，不是因为细雨会淋湿身子，也不是因为天色笼罩着阴霾，而是，因为爱。
终于，她跑到了三教，上了三楼，去到博士点办公室，她紧绷的心，如箭在弦上，随时可能飞了出去，她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没有回应，她又敲了一遍，还是没有回应。
她笃定蒋宁瑶在里面，但她不知道有没有别人，所以，她又拨了蒋宁瑶的电话，但这次却是无人接听，她不死心，一通又一通，蒋宁瑶就是不接。
她又给蒋宁瑶发了信息：我求你了，最后一次，出来见见我，好吗？
也许蒋宁瑶看到了信息，她只是不想见顾岚影，也许她根本连手机都不想看。
顾岚影在办公室门口的走廊走来走去，她不肯罢休，又去敲了敲门，一门之隔，门内寂静无声，门外声响，却是越来越大，若不是顾岚影太过渺小，她真想破门而入。
这门，始终是没有开。不过，顾岚影身后却出现了两个人，是成思媛和车彩芸，顾岚影看着她们，眼神里充满了疑惑，问：“你们来这干嘛？”
车彩芸：“渝雪叫我们来这里学习。”
顾岚影哦了一声，还要佯装坚强，挤出笑容，其实她心里明镜似的，她们，不过是是蒋宁瑶搬来的“救兵”罢了。
车彩芸和成思媛敲了敲门，并表明身份：“渝雪，你在里面吗？我是彩芸。”
顾岚影靠着走廊上的围墙，眼睁睁看着门开了，她飞奔过去，还没等她踏进门，本坐在进门右手边第一个座位的她，飞速站了起来，并转头看向顾岚影，又往后退了几步，十分激动，差点撞上身后的墙壁，她看着顾岚影，眼里充满了恐惧、害怕、拒绝，声音都在颤抖：“你能不能别进来！我求你了！别进来！你们能不能让她别进来！”
站在蒋宁瑶对面的风渝雪，看向顾岚影：“你还是先别进来吧。”
顾岚影看着风渝雪，一言不发。此刻的顾岚影，眼睛已经湿润，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又转头向右看着蒋宁瑶，一时间，更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她时隔半个月，第一次正眼看蒋宁瑶，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位室友，嘴角周围，差不多半张脸都烂了。比起蒋宁瑶后退几步的动作，让她更心疼的，是蒋宁瑶脸上的伤。
她看着蒋宁瑶，仿佛自己的心被镰刀一刀刀不停地剜着，她没有哭，只不过，心尖的血，浸红了眼眶，眼里的泪，流进了心间，如此交换。
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动，只有蒋宁瑶一直往后退，她走到窗边，在这寒春里，推开了窗户，背对着顾岚影。
顾岚影看着此时穿着浅紫色毛衣的蒋宁瑶，距离她是那么遥远，她们之间隔着的一排办公桌，好似无法跨越的壁垒，就像两人难以消除的隔阂。
她看着蒋宁瑶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已经不记得之前想说的那些话了。
其实，她只是想找蒋宁瑶和好，这次，她真的不会再越界了，只做朋友，就好，只求蒋宁瑶能理理她，就好。
风渝雪看这也不是事，她劝顾岚影离开：“她不想见你，你还是走吧。”
此刻的顾岚影，差不多是心如死灰了，她离开了。行至楼梯口转角处，她就倚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直接坐在地上。
她双手紧紧抱着双腿，将头埋了下去，她已经顾不上是否有人会看见她这副狼狈模样，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自己究竟是在挣扎什么，她放不下的，究竟是友情还是爱情，还是蒋宁瑶这个人呢？
不一会儿，风渝雪和车彩芸三人就出来了，顾岚影听见她们的声音，抬头望了望，即刻起身，落荒而逃，她跑至楼梯的平台处，风渝雪赶紧叫她上来：“你去哪里？不是有话要说吗？”
顾岚影：“我回图书馆，没有要说的。”
风渝雪说话的声音，总是尖锐刺耳：“你别走，每次都跑，你上来，我们好好聊聊，她让我们跟你聊。”
顾岚影听风渝雪说是蒋宁瑶的意思，她止住了眼泪，跑了上去。
四个人在楼梯右侧的空教室坐了下来，顾岚影趴在桌子上，她现在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想做。她感觉，此刻的她，好似被大火吞噬，又被积雪掩埋，只剩枯骨。
风渝雪问：“说说你的想法吧。”
顾岚影：“我没什么想法。”
风渝雪：“你看你，你又不说你的想法，我们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
顾岚影：“我不要做什么。”
风渝雪：“那你想知道她的想法吗？”
顾岚影：“嗯。”
风渝雪：“你如果不说你的想法，那我就不能告诉你她的想法。”
顾岚影哼笑了一声，风渝雪震惊的眼神朝顾岚影投来，“你笑什么，你这样真的很恐怖。”
顾岚影：“我只是想跟她和好。”
风渝雪又问：“你说的和好是什么意思呢？是继续做朋友吗？”
顾岚影：“对啊……”
风渝雪：“那你确定能跟她只做朋友吗？”
顾岚影：“确定。”
风渝雪：“不，你不确定，你很依赖她。”
顾岚影盯着风渝雪，一言不发，风渝雪又说：“你想和她跟以前一样吗？”
顾岚影嗯了一声。
风渝雪：“那我告诉你，回不去了。”
顾岚影趴在桌子上，像一只受伤的小白兔，有气无力，也没说话。
风渝雪连环炮似的，又言：“并且你这种感情，是不被世俗认可的。”
说到这里，成思媛打断了她：“你这个说的不对，我跟宁瑶之前就讨论了，这种同性之间的情感也是和异性之间的情感一样，是同样平等的。”成思媛又看了一眼顾岚影，“只是说你已经影响到她了，给她造成困扰了。”
“我不需要世俗接受，世俗算什么，它们有什么资格可以评判我的爱？还有，怎么就造成困扰了，之前不是都好好的嘛。”顾岚影恨成思媛，她一直将成思媛视作她跟蒋宁瑶之间的第三者，她跟蒋宁瑶闹成这样，除了她自身的原因外，成思媛也是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因素之一。
这所学校的所有人都可以站在她的对立面，但是成思媛不可以，因为成思媛最清楚是怎么回事，时至今日，她觉得，跟成思媛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
风渝雪又说：“你不要这样，她说一句你怼一句。”
顾岚影心想，不是你们要跟我谈的吗？为什么我发表自己的看法，又要让我闭嘴，既然这样，那我就当个哑巴就好了。
风渝雪见顾岚影眼里的泪光，又趁热打铁：“那你想让全班都知道吗？要不要告诉老师，给你换宿舍，或者去心灵氧吧看看心理医生，话可能说得比较重啊，咱们就是说咱们宿舍的事，就自己宿舍内部解决，你也不想闹大吧？”
此刻的顾岚影听了这话，她在心里哼笑了一声，并且很想掏出手机，在班级群里发一条公告：我喜欢蒋宁瑶，还有谁不知道？
但她考虑到蒋宁瑶的感受，所以没有这么做，她不怕全世界知道，即便她可能面临如山般的压力，难堪重负。
所以，全班知道又怎样，老师知道又怎样，她喜欢蒋宁瑶，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她不怕众所周知，她爱得光明正大。
只是风渝雪说让她去看心理医生，她不能苟同，她没病，她只是喜欢蒋宁瑶，太喜欢了而已，如果要说她真的有病，那么可能，病名为爱吧。这个病，让她变得满脸沧桑，面目可憎。
顾岚影终于开了口：“我搬出去。”
风渝雪：“跟曲晨一起住吗？”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顾岚影斩钉截铁地将话题终结了，“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她的心愿了吗？”
风渝雪说到做到，她如实告知：“她的愿望就是你不要再打扰她。”
“好，那希望她所有的愿望都实现。”顾岚影的眼泪，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从深邃的黝黑里逃了出来。
顾岚影现在觉得，风渝雪真是人如其名，跟她名字一般冰冷，“不需要你这样。你知道你刚刚敲门又勾起她童年的阴影了吗？你怎么想的？”
“心疼啊……”顾岚影接过风渝雪的纸巾，擦了擦眼泪。
风渝雪：“不需要你心疼，她有人心疼。”
顾岚影想，哪怕是朋友间的心疼，也是正常的吧，只是，蒋宁瑶真的不需要我了嘛？
风渝雪见顾岚影没说话，又试图转移话题安慰她：“你要不要换个发型？”
“我之前本来打算去烫头发的。”顾岚影现在的声音，没了生机，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一样，你跟我谈什么，那我就回你什么。
“你可以去找朋友玩啊，旅旅游什么的，放松放松心情。”风渝雪又给顾岚影支招。
顾岚影敷衍道了一声“嗯。”
她本以为到此结束了，谁知道风渝雪又说：“还有，下学期换宿舍，也希望你主动不要跟她分在一起。”
顾岚影没有想过换宿舍的事情，虽然她知道研二要搬去研究生公寓，她更没想过自己是否会跟蒋宁瑶分在一起，她只知道，这话听着，让人心里像扎了一根刺，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顾岚影沉默了一会儿，“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风渝雪：“没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了。”顾岚影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她走到教室门口，又补充道：“跟她说对不起。”
三人以为顾岚影还要去找蒋宁瑶，紧张之情难以掩饰，异口同声道：“你别去！”
“我不去，你们替我说吧，还有，谢谢你们。”顾岚影转身就走。
她摸着楼梯间冰冷的白色瓷砖，手指的温度和瓷砖的温度并无二别，她多想去再看蒋宁瑶一眼，可是她不能，即便去了，也只是看那一道漆了绿色油漆的铁皮门罢了，会不会更冷。
顾岚影走在回图书馆的路上，雨越下越大，那条路，她曾和蒋宁瑶一起走过，她又想起那间教室里，车彩芸也跟她说了一些话，说感觉她这个学期总是不开心，只是，她怎么能开心得起来啊，每天都要假装坚强，笑脸相迎他人，能开心才怪。
她回到图书馆，搬离了原来的座位，不再坐车彩芸和成思媛对面，而她旁边的蒋宁瑶，早就搬去三教的博士点办公室了。
换好位置后，她的同门施青菁刚好替她问到了房子，所以，所有的事都如水到渠成一样，她联系了房东去看房。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很着急，想立刻去，也许是想逃避悲痛，也许是想图个清净。但是现在封校，她出不去，只能等晚上，所以跟房东约在晚上7点。
顾岚影在天台处看着这一方风景，她死撑着，在图书馆做笔译工作坊的练习，也许这样，悲痛能减轻一点。
到了晚上，已经下起了大雨，顾岚影回宿舍拿了伞，就着急忙慌地去小路，但是却遇到了“拦路虎”——看守保安。
保安见顾岚影要出去，立刻拦她，并且四周已经围了围栏。顾岚影想，疫情封校已经封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能出得去吗？
她又去之前篮球场下的围墙处，发现学校为了防止学生翻墙，已经把校内这一侧的梯墙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