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虫族科技领先人类千年，飞艇迅速升空，徘徊不久便收到了悬浮在地球上空的宇宙飞船的指令。
宇宙飞船舱门打开前，每个人类贡品都带上了氧气罩。高空之中氧气稀薄，他们并不认为虫族战舰上会给他们准备足够的氧气，毕竟这些虫族士兵看起来强大到能在无氧环境下照常生活。
虫族的飞船如他们一般，冰冷、毫无人性化的设施。贡品们被带到一处宽阔的空间。灯光极其有限，人类的视线只能看到二十码的光洁地面，而那些押送他们的虫族士兵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到黑暗中去了。
穆云川那旁人见不到的巨大念力在他的意志下淡化，和周遭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调整成飞船中的气体密度，慢慢渗透了整个空间。
他“看清”了这个椭圆形的巨大空间，在这一艘军用飞船上，这大概类似一间动员室。而动员室的上方，两个虫族高坐其上，一个虫族站了起来，用他们的语言与同伴交谈着。
即便穆云川的念力小心翼翼地绕开了所有虫族，但是在虫族出声交流的那一刻，他仍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内容。
念力是一种进化，特别是对于人类来说，是她们脑域的延伸。而对于穆云川来说，他庞大强健的念力轻而易举地捕捉到空间内所有的信息，将之带回脑域，让他破译了虫族的语言。
“元帅，人类来了。这是第一批贡品，或许可以让濒临精神崩溃的伤员先尝试接触？那或许可以稳定他们的精神领域。”
“恕我看不出此举的意义，殿下。因为您的上报，首都星的长老会已经派遣了珍贵的雄子来探查情况，您认为这是一种好的预兆？”
“如果我能隐瞒，我定然会将这一切瞒过长老会，可是您知道我做不到。忠诚是刻进雌虫基因里的真理，我暂时还没有因为背叛让自己陷入彻底疯狂的打算——但是如果可以，人类或许可以成为我们的盟友。”
“我们不该相信孱弱的生命，和他们残缺的进化。您认为首都星会允许这样一个在蛮荒星域的智慧种族掌握——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儿——他们赖以生存的密钥？”
被称为元帅的雌虫发出一点儿类似于嗤笑的声响，仰视着自己的同伴，声音里涌动着极为像人类的情绪：
“首都星用念力控制所有雌虫，他们不会让其他低贱的种族染指念力的秘密。您很清楚这一点，我的殿下。”
“是的，元帅。但我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丝机会，无论如何，我们所求之事都是相同的。”
那位地位很高的雌虫结束了这番对话，率先向人类贡品们走过来。而他的同伴恢复了沉默，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随着虫族的靠近，贡品们开始变得紧张。迎面走来的虫族长相极为俊美，即便贡品们深知虫族的秉性，许多贡品仍然在虫族靠近时发出不约而同的抽气声。
穆云川冷静地看着对方，心中因为刚才窃听的对话而推翻了自己之前对虫族的估量。
他们不是机器。即便他们的冷漠和执行力仿佛高等种族创造出的，征服宇宙的战争机器，但他们本质是生命体。他们有情绪，或许在低等士兵身上并不明显，但是却在等级高的虫族身上格外明显。
”类人化情绪表现，有一定思维深度”。
穆云川的念力伸出两只章鱼触须，一只握着笔，一只化出一只肥肥的章鱼脚，物理意义上将新的推论“记”在了脑子里。
“人类，我是首都星a级执行官，赛勒斯。我想你们应该也得知，我与你们人类的代表穆延英女士签订了协议，人类选出的贡品将为虫族士兵服务，以换取人类在地球的生存权益。”
赛勒斯用人类的语言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在场鸦雀无声。经历过险些被种族灭绝的战争洗礼，人类已经失去了探究“地球本该属于人类”或者是“人类的生存权究竟谁说了算”这样没有意义的问题。他们沉默片刻，一位贡品用蹩脚的中文问道：
“请问具体的服务内容是什么？穆女士检测出我们的念力，但我们并不知道如何使用这样的力量。”
这话算是半真半假。说这话的人在天灾降临前是世界有名的互联网大亨，年仅三十便登上了福布斯排行榜二十，他的念力对他的智慧和创造力都有很大帮助，他也是最早几个在穆延英实验室里用念力操纵物品移动，和影响电流的贡品。
赛勒斯没有责怪他的唐突。这为虫族的外表看上去像是一位二十冒头的成年男人，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披肩，这让他和其他精干的虫族士兵有所不同。他看向贡品的时候，穆云川发现他的眸子呈现一种琥珀的色泽，和其他虫族无光的黑眸有显著的区别。
仿佛他无坚不摧的俊美躯壳里也装着灵魂。
这个观察让穆云川彻底打消了关于虫族是战争机器的猜测，认同了他母亲的观点——虫族是生命体。如果虫族是被创造的，用来践踏宇宙的工具，那么他们的创造者已经踏入了神的领域。
创造生命的种族，定然拥有人类难以想象的神力。
“实际上，我也不清楚。”这位虫族的殿下微微勾了一下唇角，这样的灵动让他更像一个俊美得过分的人类。
“我不具备你们的天赋——念力。但是它会让受伤的虫族士兵得到治愈，你们可以这样理解。或许你们可以尝试与虫族做一些肢体接触。希望你们放心，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会将你们送回地球。”
其他贡品没有再提出异议，但紧张的氛围却蔓延开来。能进化出念力的人类觉醒者或许不都是聪明绝顶，但大多有些过人之处，就连年纪最小的，一直跟在穆云川身边儿的华国女生也紧张地绷紧了手臂。
他们都听出来了虫族隐藏的含义。这场人族的献祭，并不一定会带来好的结果，因为对于虫族来说，他们也只是处于尝试阶段。
万一虫族发现人类的念力并没有想象中的作用，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可没有更多时间容许他们继续踟蹰了。两队虫族兵士走了过来，押送着几个被束缚带层层包裹的虫族，站在了贡品们面前。
穆云川细细数过，正好二十一个贡品，对应二十一个被束缚带紧紧包裹的虫族。
那场景诡异到极点。被束缚带包裹的虫族大多神色恍惚，双眸无光，而他们苍白的脸上却爬满黑色的裂痕。像是他们体内黑色的血液想要张牙舞爪地刺破皮囊冲出来似的。
穆云川身边儿的华国女孩发出一声受惊吓的啜泣。但还是鼓起勇气站在了被束缚的高大虫族面前。
为了在地球的家人和同胞，她即便再胆怯，也愿意直面这些外星来的，长相俊美的怪物。
“尝试与你的念力沟通，让它通过你的手，流向他。”
穆云川对女孩儿说道。他并没有压低声音，想来在场会中文的贡品也都听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女孩和米国运动员率先伸出了手，落在了虫族身上。无数双虫族的眼睛都看向他们，静静等待着些什么。
穆云川密切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看到女孩照做，努力驱动她颅内的念力球，让它发出一阵阵暖黄色的柔和光亮。接着，细密的丝线顺着女孩的手臂流向了虫族，让他仿佛尸体一样毫无反应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
他脸上的黑色裂痕淡了许多，他开始眨眼，这让女孩继续驱动自己的念力球。她是医学院的学生，又是护理专业，极富同理心。面前行将就木的虫族让她总觉得自己在治愈病人，本来还很试探拘谨的力量变加大了许多，念力球溢出的丝线像有活力一般，开始在那虫族的黑色裂痕上缝缝补补。
米国运动员面前的虫族面颊上褪去了苍白，竟然还透出一点儿红晕，僵死的表情也恢复了活性。
其他贡品看到眼前的情形，纷纷效仿，但效果却并不一致。
那位出言不逊的王储颤抖着将手搭在了他面前虫族的颈侧，胆怯和恐惧之下，他的心里包含着对穆云川母子的憎恨。
他本是天之骄子，他的国家里所有人都理应为他而死！若不是穆延英研发的该死的机器，他不会被迫成为这些恶心外星人的贡品，像羊羔一样被献祭出来做这种可怖的、低劣的事！
恶心的下等人！他们应该被剁碎，填进他们家族流传了百年的城堡墙壁里，从砖缝里流干他们肮脏下贱的脓血！
他的杀意和恶意彻底驱动了他的念力球，让那本就灰暗的念力球染上了墨色，生出几只蜘蛛似的长足来。那些长足延伸到他面前的虫族身上，顷刻间就让那本来僵死的虫族眉头紧皱，嘴唇翕动，像是忍受痛苦。
四声裂锦声响起，王储面前的虫族突然十指化爪，半挣脱了束缚，尖利的，非人的指甲不仅割伤了他身遭的同伴，也割断了王储的一条手臂。
杀猪般的惨呼声在安静空旷的空间内响起，令人不安的血腥味儿蔓延开来。下一秒，一只鞭子扫过来，裹住了面色狰狞，突然发狂的虫族，而另一位虫族手中的武器已经削掉了发狂者的头颅。
这番变动让在场的贡品没都胆战心惊起来。他们纷纷终止了接触，而坐上那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元帅”也站了起来，用一双冷冽的黑曜石般的眸子看向这边。
赛勒斯开口道：
“这是一场意外。其他人类请继续接触士兵。”
可在王储撕心裂肺的痛呼声里，没有人类轻举妄动。年轻女孩儿十分不安，看着地上翻滚着流血不止的王储，最终和其他几个贡品一起，仓促地给那位王储止了血。
赛勒斯并没有阻止这一切。他只是看着，而穆云川无端觉得他也在饶有兴致地观察人类。
就像他观察虫族一样。
王储的血液止住了，其他人族被迫再次站到了虫族面前。此时，穆云川开口了：
“想点美好的事。”
人类贡品以沉默应答，没有人反驳穆云川的观点。
方才的情形已经让这些人类进化者中的聪明人摸索出了规律，也大概猜出了虫族的目的。
聪明人已经看出来了，这些虫族需要人类的念力，将他们其中的一些同伴从这种仿佛活死人的状态中唤醒。
但是，恶意的念头并不能得到好的反馈，而这些虫族远比人类想象的更加凶残——他们对自己的同胞也毫不容情，利落地割断那发狂虫族的头颅。
而除了站起身的元帅，和流露出惋惜的赛勒斯，没有任何其他虫族流露出半点儿类人化的情感。他们仍然像机器一般冰冷，即便死掉的是自己的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