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竹马(二)
小穆玦长到六岁，和边关其他将领、文官的孩子一起去了学堂。不过他年纪小，没法和梁晏在一间学舍里读书。
才上了四五日学，整个学堂都知道了，宁安王府的小殿下鬼点子特别多。课上学东西很快，别人背十几遍才能背下来的诗词文章，他读个两三遍已经连意思都能解释出来了。但也因此在课上喜欢抓着身边的同伴说小话，在练大字的纸上涂鸦，偶尔还从桌子底下拿出零嘴，“咔嚓咔嚓、咔擦咔擦”地吃。学堂的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奈何小穆玦每次堂考的成绩都在中上，哪怕再淘，也总是在长辈能接受的边缘反复试探。学堂的先生不好意思直接上宁安王府跟军务繁忙的王爷告状，只好找到了梁小侯爷。
“今儿小殿下又在课上偷吃瓜子了，那香味飘的……整间学舍的孩子都往他那儿瞄。梁小侯爷能不能管一管?”
“今儿小殿下午休的时候跑去院子里的树上掏鸟窝，掏到了发现窝里有鸟蛋，又放了回去，底下的孩子想吃烤鸟蛋，被小殿下揍了一顿——梁小侯爷说说，老夫该怎么跟王爷交代?”“今儿小殿下在练字的时候画画，交上来的纸一半是大字，一半是涂鸦，这可还了得?老夫知道小殿下聪颖，可也不能如此——”梁晏绷着一张少年老成的俊脸，侧目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学舍窗边，悄悄摸摸扒着窗沿偷看他的小穆玦，轻咳一声，对着学堂的先生保证。“等下了学，学生一定好好跟玦儿说——先生就别把这些琐事告知宁安王世叔了，可好?”
宁安王世叔固然性子爽朗毫不迂腐，但知道了小穆玦动手打了学堂里的同伴，恐怕也要沉下脸来训斥了。
学堂的先生点点头，答应了。心里又不报多少期望——梁小侯爷对小殿下比对亲弟弟还宠，重骂都不舍得说一句，估计小殿下最多老实两天，就又要故伎重演了。
下午教课的先生又要求大家练大字。
小穆玦跟北武侯府那对龙凤胎在一间学舍里，百无聊赖地写了几个大字，毛笔戳了戳墨水，画了几个小人小狗，待不住了。趁先生去另一边巡查的工夫，用手指戳了戳坐在他前面的梁复，用气声说。
“梁复——梁复——”
梁复怕被先生训，还怕考不好回家被兄长训，没敢回头。
小穆玦见他不说话，索性撕了一角纸，写了个小纸条团成一团扔到了梁复桌上。梁复终于回过头：“做什么?”
“这些字都练了好多遍了，下午也不教新文章，我们偷溜出去街上买串糖葫芦再回来吧?”“小殿下……”梁复倒抽一口凉气，“你不怕被先生发现挨手板吗?”“没事，晏哥哥会来救我。”
“可兄长不会来救我，只会来揍我!”梁复叹气，第一百次思考一个问题，到底他和穆玦，谁才是兄长的亲弟弟，“而且先生早上教的文章，我现在都还没背出来呢!”小穆玦瞪大眼睛，讶异：“怎么会，那篇文章好短的，很快就背出来了。”
梁复牙酸：“总之我不能去!”
“好吧……”小穆玦又把纸团子扔给斜前方的梁悦，“梁悦陪我去玩!”
梁悦也摇头：“我得和阿复一起背书。”
小穆玦难过了，偌大的教室，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跟他出门去买糖葫芦，可是外面的街上叫卖的小贩吆喝得很大声。
“糖葫芦——卖糖葫芦咯——又大又甜刚做好的糖葫芦——”
谁能忍得住不去买来咬一口?!
学舍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个孩子握着毛笔写字沾墨的声音，坐在最前面的先生大约是看他们都还老实，没有什么小动作，欣慰地捋了捋山羊须，留下一句“下学前将今天布置的大字交上来，明早抽背文章”,就走
出了学舍，大约是去别间检查了。
小穆玦一个激灵，立刻不蔫巴了，明艳的黑眸眨巴几下，迅速收拾好了桌上的纸笔，翻了翻确保今天要交的大字和明天要背的文章他都已经滚瓜烂熟了，缓缓站起来，蹑手蹑脚从学舍后门溜了出去。
梁复和梁悦都急了——他们兄长早上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一定看好穆玦。
虽说北境民风淳朴，很少有拐子拐带小孩子，但是万一被穆玦遇上了呢?
“穆玦——回来!你要去哪?!”
“我去买一串糖葫芦就回来。”
梁复和梁悦对视一眼，只好也跟着溜出去：“说好了，就买糖葫芦，不能到处逛，得在先生发现之前跑回来!”
小穆玦大方点头：“好，一言为定!”
这个时辰边上的学舍里的学生都在读书，走廊和院子里都没什么人，大门倒是有小厮看守，不过他们知道院子里有个狗洞，小孩子身量小筋骨又柔软，轻轻松松就钻出去了。
“卖糖葫芦的叔叔在哪儿呢?”
小穆玦眼尖，一眼就从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看到卖糖葫芦的叔叔在前面那条街的拐角处，但他不想这么快买完回学舍坐着，就假装没看到，也跟着问。
“卖糖葫芦的叔叔在哪儿呢?”
三个小孩子沿着街边一点点往前走，近来北境太平，北狄人被打怕了，龟缩着没敢出来骚扰大宁边关，边关城中做生意的都热闹了许多。
卖吃的，卖玩的，卖京城运来的新鲜东西，甚至有江南那儿来的漂亮衣服……
龙凤胎本来只是怕小穆玦被拐子抓走才跟出来的，走着走着也忍不住被一些摊子吸引，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那边!那边有卖糖葫芦的!”
小穆玦顺着望过去，被龙凤胎拉着跑了过去。
家中的长辈每天给他们的零用钱都不多，怕养出来几个小纨绔，三个人凑了半天，也只能凑出来买两串糖葫芦的钱。
“这样，我们三个人一人一颗山楂，分着吃。”
小穆玦咬了第一口，酸甜的山楂和上面包裹的糖渍在舌尖漫开了香味，小孩子欢喜地眉眼都绽开了笑。
“你们也吃……”嘴巴里嚼着东西，说话含含糊糊。
三个小孩子一人一口糖葫芦往回走，走到靠近学堂一条小巷子，巷子边的土墙上坐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乞儿，看着比他们大不了几岁，露在外面的手皮包骨头，似乎已经很多天没有吃饱饭了。
他们放慢了脚步，梁悦擦了擦眼睛。
“他好可怜啊。”
小穆玦看了看自己手里剩下的几颗糖葫芦，再看看墙边的小乞儿，犹豫片刻，提议道。
“要不……我们把剩下的糖葫芦给他吃吧，好不好?”
三个小孩子不舍了几秒，就都点头，小穆玦把糖葫芦塞到了那个乞儿手里：“吃吧。”
小乞儿愣了一下，回过神后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几口就把整根糖葫芦吃了下去。
“你还饿吗?但是我们身上已经没有钱了……晚上，晚一点等学堂下学了，我跟晏哥哥说，让他给你买馒头吃。”
那个乞儿嗓音沙哑地跟他们道了谢，大概是看他们衣着举止不像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又说。
“小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不可以让我做个奴仆，我读过几年书，也会做洗衣做饭之类的粗活，只要几口饭吃就好。”
小穆玦挠头：“这个……这是大事，我还做不了主，得问晏哥哥。”
他正跟乞儿说着话，衣袖突然被身后的梁悦轻轻拉了一下。
小穆玦困惑地扭头看她，眼神刚偏转几度，就看到巷口处他的“晏哥哥”正站在他父王身边，他父王脸色有点沉，晏哥哥瞧着没生气，但也有些宠溺的责怪。他运气怎么这么差，明明快要神不知鬼不觉回学堂了，居然在这里遇上了父王和晏哥哥。
小穆玦一人做事一人当，先小步走过去，乖乖巧巧地低下头认错。
“爹……晏哥哥，我错了。”
他父王冷哼：“我就知道你小子在学堂肯定没这么听话，别以为你暴哥哥护着你帮你瞒着，我就不知道了——手伸出来，自己说，逃学干了什么事?”
小穆玦赶紧往晏哥哥脸上瞥，暗暗求救。
小孩子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长辈的眼腈，宁安王又好气又好笑：“这是什么意思，还指望你晏哥哥帮你挨罚是吧?”
“没，没有!”小穆玦伸手，“我今天……就想吃一串糖葫芦，刚刚买完就要回去了。然后在这里看到了那个小乞儿，我觉得他好久没吃饭了，就把剩下的糖葫芦给他吃了。”宁安王作势要打手，小穆玦吓得一闭眼，下一秒就被人抱了起来。
是他暴哥哥抱起了他，对方身上的墨香和熏香混杂的味道很清爽。
他悄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他晏哥哥在帮他求情：“世叔，玦儿今天犯的也不算什么大错，先生教的那些文章他早学会了，对不对?”
小穆玦忙不迭点头。
“世叔就看在他把糖葫芦给乞儿的份上，饶了他这一回。”
宁安王指了指他们：“罢了罢了……下回再逃学，谁来求情都救不了你!”小穆玦知道自己不用挨打了，抱住晏哥哥偷偷笑了一下。他们身后，龙凤胎看到自家兄长，自觉要完，但还留着一丝希冀。“哥……我们这次也不算是什么大错，对不对?”梁晏面无表情：“你们字练得有玦儿好，文章也都会背了吗?”
龙凤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