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贵妃怀上龙胎的事儿昭告天下后。
我那医官父亲就被皇后恨上了。
重阳节刚过没多久,我爹照例进宫给嘉贵妃请脉。
晚间回到家之后整个人不太对劲儿。
平时脾气算挺好的一个人,回家之后就把奉茶的小丫头给骂了。
两个日常在近旁伺候的姨娘连大气都不敢喘,躲在书房外面咬耳朵。
直到我从府内西面的草药园子出来,就被两个十分晃眼的妇人一左一右架住。
我娘早逝,爹爹也没续弦,眼下府里只有三位姨娘。
其中一位是我母亲从娘家带来的贴身女使。
如今上了年纪身体欠佳,住在草药园后面的僻静院中不大出门。
眼前这两位,属于比较闹腾的。
“卿卿,你可来了。”桂姨娘吓得掉起眼泪,头上珠钗闪得让人心烦意乱。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我下意识把她往外推推。
她这人平时挺节省,就算是往自己身上也不太舍得花钱,用的胭脂水粉质量都不怎么样。
“你是你爹心尖儿上的人。”焦姨娘率先哭出声,没等桂姨娘开口便将话头儿接过来,“他再不高兴,看见你也高兴了。”
穿到这个世界的第七个年头,我可太了解这位盛大人了。
没错,我是穿来的。
七年前,我值夜班抢救病人,过劳猝死在医院急诊室。
再一睁眼,自己正在被一个古代中年大叔抱着哭。
就这样,我重新活了。
成了大梁太医院左院判盛时珍的长女。
当时我大病初愈。我爹对着我娘的牌位用列祖列宗起誓,要盛家绝世医术全部传授给我,以告慰我娘在天之灵。
盛家是医药世家。
我爹的医术是一等一的高,可说句大不敬的话,他为人也是一等一的渣。
“我才是我爹心尖儿上的人,那我爹的心,也确实够大。”我冷哼撂下一句调侃,甩开两个妇人,大方地走向书房。
我倒不是真跟两个姨娘过不去。
这么多年她们二人对我这种口出狂言的作风也习以为常。
她们进府有些年头,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可论起对我,确实是当做在家的娇客女儿那样担待。
顶多就像现在这样背后嘀咕两句,退到远处等着看戏,从未动过什么歪念头。
2
“爹?”
我踏进书房往里瞄一眼,只见他老人家正端坐太师椅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城南咱们家的生药铺子掌柜说,没收到账房这月份例的进货银子。”我恭敬行个礼,直接开门见山。
听到这话他抬抬眉毛,没说话。
七日前,他在清音坊给一个歌姬赎了身,安置在盛府后院三仙巷的一处院子里,以为能瞒天过海。
“这事要是让两个姨娘知道,您猜会怎么着?”我看着他试探问。
盛大人没接茬儿,长叹一口气。
“您要是这么个败家法儿,就算是再生三个我这么能干的闺女,咱家家业也禁不起造。”
聊到这儿,我想起来,今天是嘉贵妃请脉的日子。
看着我爹这副样子,恐怕是有什么变数。
“圣人让官家给你指了一门婚事儿。”我爹捂着脑门儿,从牙缝里挤出费劲挤出这句。
这话一出,我登时僵住身体。
“谁家?”原本一车教训败家爹的话尽数噎在嗓子眼儿,只憋出两个字儿。
“安平王家那个老二。”我爹一脸愁容。
一个月前,我爹负责照看的嘉贵妃突然有孕,可这一胎是不是喜事,那得看是对谁。
当今圣人被册封后位三年有余,一直无所出,嘉贵妃进宫不到半年,便传出喜讯。
皇室长子非嫡出,以后定是麻烦不断。
可是说破大天,这事也不该迁怒到我爹身上。
他进个医家本分,谁能想到把自己女儿——我也得搭进去。
这个时代,女儿家的终身大事就算是退一万步,也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对以后的婚事,我没憧憬过。
我管家这几年,府里的经济状况直线上升。
再也没出现过动辄就开库房当这当那换钱充门面的日子。
依照我爹原本的意思,他很可能会给我选个憨厚踏实的女婿。
让我这个顶梁柱能继续留在家里。
“能不能说我已经许了人家,已有婚约。”我端起桌子上茶碗递给他。
“那叫欺君。”我爹瞪着眼睛。“亏你想得出来,再说这个节骨眼儿,官家旨意已经下来,谁还敢上门给你议亲。”
得,这话当我没说。
“既然这样,那您躲在书房发愁也是无济于事。”我摆出一副任命的样子,“爹,您是不是担心我嫁出去之后,家里的日子不好过?”
“胡说。” 他重重拍下桌子,站起身扶手而立,“哪家的女儿像你这般跟父亲说话。”
被我直白戳破心事儿,我爹明显有些绷不住面子。
“你这个丫头,官家就算是把你指给阎王爷我也不用担心。”他一脸怒气看着我,“世子那副身子骨还能撑几年都不知道,你要是真落个孀居,爹爹肯定是要把你从王府讨回来,那时候再择佳婿也不迟。”
我爹算盘打得挺明白,可他哪里知道。
这门婚事儿属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安平王世子林景熠,病都是装的。
3
发现林景熠装病这事,对我来说是无妄之灾。
我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安平王府大门常年紧闭着。
因为不能开,只要一开就会往出掉放不下心眼子。
这话浅直,却足以说明,安平王府就是京城的一片烟瘴林子。
一年前,老王爷打西北班师回朝。
除去皇城根儿的王府,官家还将京城西郊挨着百兽园的一处好大的宅子赏给王爷作为别院。
我第一次见林景熠,就是在哪儿的一次秋猎宴上。
宴会过半,我爹喝得烂醉如泥,被几个太医院的同僚从酒桌上驾到回到院中休息醒酒。
当时正值夏末,西郊草木繁盛。
我带着丫鬟子苓从女眷们扎堆攀比的局面上早早退下来,准备四处走走,看看周边有没有可以移植回家的罕见草药。
一不小心就溜到围场附近的山路上,遇上两个轻装简从的男人。
二人牵着马,见到我和子苓不由得微微一惊。
为首的人并未发话,眸光中透着戒备和审视。
随从的男子率先拱手向我行礼,提醒我们主仆二人此时围场中狩猎尚未结束,贸然靠近容易发生意外。
随从说话的同时,我无意间闻到为首男子身上散发着阵阵鲜血的腥味,可是并非人血。
我不想无端生事,当时就带着子苓识相的原路返回到宴会上了。
原本以为是个小插曲。
可没想到的是,在宴会的后半程。
一个时辰前刚刚见到轻装男子,眼下形容憔悴,似乎勉强撑着身体恭敬的端坐在安平王家的主席上。
我和子苓面面相觑,正疑惑。
下手过来一个面生的小厮,说世子身体不适,想让我过去看看。
我让子苓留在原地,独自跟着来人,来到院中避暑的凉亭中。
林景熠瘫坐在藤椅上,身上盖着一件披风。
“世子的病,我可治不了。”我开门见山,“暑热天气这个捂法儿,恐怕得看看脑子。”
林景熠将躺椅掉个方向,背对着宴会厅,正对着我。
“你去围场后山干什么?”他盯着我的脸问。
“采药。”我大方的迎上他目光。“世子大人,您家里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我爹什么德……什么情况,想必您应该有所耳闻,这就是个意外。”
“盛大人医术高明。”林景熠似乎没想到我这么直接,反倒客气起来。
“我爹医术高明,可治不了您得病。”我继续说。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病?”林景熠双手交叉枕在脑后。、
听到他这话,我当时只觉得两眼一黑,脚步虚浮,趁着感觉便装成中暑晕在当场。
我爹靠谱,看人却挺准。
当时我要是不装这出,姓林的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我本以为,对他,能躲就行。
他林家就算全家人都长袖善舞,反正也舞不到盛家院子里。
谁能料到,官家旨意,让这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一个月后,林家的聘礼悉数摆在盛家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