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冷?”
乐枝无声摇头,过了片刻才在他怀里转身,再慢慢圈抱住他。她凝着他的眼眸,轻轻开口:“闭眼。”
霍渡静静望着她,随即依言闭上眼睛。
月光泠泠,将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乐枝松开他,转而捧住他的脸,缓慢而坚定地亲吻他。这是头一回,她放空自己,全心全意地吻他。
唇舌交缠间,分不清是谁的气息将谁包裹。
他们如同在冰天雪地里相依偎的两只小兽,若不与对方相缠,恐难以熬过严冬。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气息不稳时,才堪堪将对方松开了些。乐枝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感受着他此刻的温度。
不管明日如何,她能抓牢的只有这一刻。
所以,这一刻最重要。
“我们去暖房看星星好不好?”
霍渡抱起她,轻轻嗯了声。
暖房内,四季如春。
两人相拥着靠在软枕上,霍渡将绒毯拽了拽,搭在乐枝身上。
透过琉璃望着明灿的星星,乐枝低声感慨:“明日一定是个好天气。”
霍渡没接话,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说:“睡吧。”
可乐枝却偏过头怔怔地凝着他的侧脸,不舍得移开眼,更不舍得睡。
今夜,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拥抱,最后一次亲吻,最后一次同枕眠。
明明想着不睡的,可一阵暖香拂过,乐枝的眼皮不可控地合拢,逐渐失了意识,陷入沉眠
霍渡拥着乐枝的肩轻轻地让她躺到软枕上,然后他将手搭在她的腕上,探她的脉息。
――虚弱不已,郁结于心。
眸色渐深,霍渡抬手轻抚她柔软的脸颊,他的力道很轻,小心翼翼地如同在摩挲珍宝一般。
良久,他俯下身,与她两额相抵。
“我让你为难了是不是?”他低声问着沉睡的人。
这些时日以来,他岂会不知乐枝在国仇家恨和他之间痛苦挣扎?而她不知道的是,从始至终他们走的路,本就是殊途同归的。
唯一不同的是,他走的路是没有归途的。
这是霍渡一早便为自己铺好的结局。
霍渡对人世从无留恋。可是,怎么就出现了一个她?
让他沉溺地无法自拔,让他开始对生有了留恋。
有留恋,便有了期待。
他期待着乐枝能开口问他。那样他便能理所当然地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能继续陪伴她看月亮的机会。
只可惜,终是没有。
“罢了,不逼你了。”霍渡笑着在她边上躺下,握着她的手,望向璀璨的繁星,忽然轻声警告:“若是将来敢带别的郎君来这儿,我就......”
他顿住,偏过头凝着她的恬淡睡颜,眸中有化不开的温柔。
“带就带吧。”他凑近她的耳畔,似是祝福又似告别:“只要我的小狐狸能开心就好。”
乐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只是这次,梦中不再是那些哀嚎、质问、指责
梦里很安静,只有她和霍渡两人。
霍渡带着她看遍山河花海、云舒云卷,她好高兴。可是忽然,他松开了她的手,说:“乐枝,就到这里吧。”
就到这里?
为什么?
她惶惑不解:“你、你要去哪儿?”
闻言,霍渡只是笑着摸摸她的头,随即决绝地转身离去
乐枝顿时慌了神,立马疾步去追,可霍渡的身影却越来越远,她拼尽全力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云雾迷蒙中。
“霍渡!”
乐枝心肺剧痛,唤着他的名字从软塌上猛地坐起。怔坐半息,她将思绪从梦魇中拉回。顾不上满脸的泪水,她偏头望向身侧,发现空空如也。
暖室的热意渐散,她用掌心摸了摸身侧的棉褥,早已没了一丝丝温暖。
一瞬间,她的心如坠冰窖。
外头的暖阳透进窗台,瞧着好似快到晌午的样子。
她怎么会睡得这么沉?
沉睡、梦魇,这种种都让乐枝的心愈发惧怕。她忽然后悔,为什么昨日不问问他?
――他究竟要去做什么?
思及此,她匆匆下榻,往一楼跑去。
待乐枝推开大门后,外头的安玄见了她,显然也是大吃一惊。
依照殿下所言,公主大约要在黄昏才能醒。
可如今还未到晌午,人怎就醒了?
“安玄,他人呢?”
“殿下......进宫了。”
“带我进宫!”乐枝满目猩红,声音沙哑,“快点!”
安玄有些为难:“可殿下吩咐了,您不能......”
“他会出事的......”
乐枝捂着心口,痛得声音都在颤。她终于知晓夫妻同心的意思,原来一个人真的能感知另一个人即将可能要遭遇的。
时至今日,她早已无法逃避。
乐枝不只是黎国的公主。
亦是,他的妻。
安玄是第一次见到乐枝如此慌乱失神的样子,他仔细回忆了早晨殿下进宫前的神态,以及嘱咐他的那些话,确实有些反常
此时想起来,还真有些交代后事的意味。
“您别急,属下带您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皇子霍诩资质粹美......今授予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钦此――”
霍诩跪在大殿上,听着梦寐以求的册封诏书,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心扣被喜悦溢满,储君之位、枝枝,都即将是他的了!
“儿臣谢恩!”他双手高举,要将那诏书接过。
可掌心将要触及诏书之时,一股力量生生将诏书往后吸去,紧接着是一记嘲讽的啧笑声传至耳边
文武朝臣和霍诩皆是往后望去,只见霍渡拿着诏书边看边悠悠地走来,走至霍诩身侧时,霍渡瞥了他一眼,将诏书丢在他身上。
众人皆惊得说不出话来,包括霍诩。
一是因为霍渡如此大胆的张狂举止,二是因为他与常人无异的腿......哪里还能看出半分残疾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霍长云神色未变,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一般。他笑望着霍渡,问:“渡儿,今日带了多少兵?可有把握?”
霍渡呵笑,慢悠悠地回:“与其问我,父皇不如下来看看。”
闻言,霍长云点点头,还真的从高座起身,走下金銮殿,朝殿外走去
金銮殿外,原本的御林军尽数被控制,整个宫城皆被霍渡的兵马包围。霍长云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口中细数:“宁兵、姜兵,还有盛阳旧部......很好、很好!”
若将来霍渡能先联合宁国和姜国,先吞势弱的吴国,再取墨羌、易真两个部落,最后攻破宁和姜,大齐便能一统天下!
如今霍渡走的路,便是他设想过的最佳的路。
霍长云终于可以安心了。
“来人,宣旨。”
宣旨太监沉着地拿出真正的诏书,一字一顿地宣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太子霍渡......今复太子之位,代监国之职。钦此!”
霍渡连跪都没跪,只单手接过诏书。霍长云亦不斥责,反而露出欣慰的笑意。
――从始至终,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能替他实现心愿的儿子。
只有能者才能居之。
今日,他终于等到了。
所有朝臣都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切,本以为前太子发动宫变,如今这是......陛下的考验?那三皇子呢?
霍诩整个人都是晕眩的。
弄错了吧?父皇在说什么呢?
他抖着手打开怀里的诏书,仔细地看过每一个字,都与方才宣读的无二。
只是......这道诏书上没有玉玺印!
原来这是一个骗局!
他的父皇,让他做霍渡登上帝位的最后一颗垫脚石。
“啪!”
霍诩将诏书用力掷向霍长云,他几近崩溃地喊:“为什么!我难道不是您的儿子吗?”
“为了大齐,为了你,我背信弃义、屠灭黎国,就换来这份假的册封诏书?”霍诩的眼眸快要淬出血,“父皇,你不公平!”
“不,诩儿。朕给过你机会的。”霍长云望着地上歇斯底里的人,平静道。
“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
霍渡对这种父子对峙的戏码毫无兴趣,他将手中的诏书丢给霍诩,“这么喜欢当太子啊,那给你当呗。”
“霍渡!”霍长云终于发怒,“你不要太放肆了!”
霍渡摆摆手,让人先把霍诩拖下去。
“三、二、一。”
语毕,金銮殿上的众臣皆昏倒在地,失了意识。
这时,霍长云才有些慌了,“你究竟要做什么?储君之位,哪怕是帝位朕都给你了,你还要玩什么?”
“啧。”霍渡笑得随意,“父皇不是对一切了如指掌吗?难道算不出儿臣想做什么?”
“难不成你还想弑君弑父不成?”
霍渡收了笑。他望着眼前的人,心凉如冰。
――为什么他会是这种人的儿子?
只一瞬,他又恢复如常。
“父皇莫忧,儿臣不杀你。”霍渡压低声音,朝他开口:“儿臣只是要把这大齐江山送人罢了。”
霍渡最是清楚,霍长云心中最在意的是什么。
是统一天下,让大齐的旗帜插满山河角落。
毁了他的梦。
可比杀了他更诛心。
“你在气朕是不是?因为你的母后,因为潇潇是吗?”
“你有什么资格提潇潇?”霍渡漆眸发沉,双手握拳,“儿臣可没有气您,您不是灭了大黎吗?儿臣便把这大齐天下赔给他们。”
霍长云心口窒闷,身形晃动。
果然,是为了那个女人。
“你疯了!”他恨恨道。
“父皇才知道我疯?”
“待你一统天下,什么女人没有?你就非要为了那个女人不要大好江山?”
霍长云忽然有些后悔。
若他知道霍渡会被一个女人所困,还不如把江山给霍诩。虽然无法一统天下,但至少不会连自己的国土也拱手让人吧?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吐出一口血。
霍渡偏过头,懒得再与他多言。
这时,离他们最近的姜国士兵看准时机,正欲完成主上欠别人的人情,替她杀了齐国皇帝。衣袖下的指捏紧暗器,顷刻间便要挥出
忽然,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手持匕首冲出来,刀尖直直捅向霍长云――
宫帽之下,竟是皇后的脸!
林婉宁今日心神不宁,唯恐有异变发生,故而扮做太监倚在这金銮殿外,听着里头的动静。
谁料,霍长云真的如此狠心!
诩儿......他把诩儿、把她当什么了?
既然他不仁,休怪她不义!反正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刀尖袭来时,霍长云堪堪避开,只是割破皇袍一角。他紧紧攥着来人的手腕,嗅到一阵熟悉的味道,他定睛一看,有些愣住:“皇后?”
“霍长云,你就是个没心没肝的混蛋!”
即便被攥住手腕,林婉宁还是用尽全力想要继续刺他
霍渡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一切,他未出手,也未让人上前将林婉宁拖开。他就是想看看,他的父皇这一生,是否对谁都未有过感情?
终于,霍长云被激怒,他扯过林婉宁的手腕夺过她手中的匕首。谁料林婉宁忽然往前一扑,将自己的心口送到刀尖前
皮肉瞬间被刺破,鲜血飞溅!
与此同时,霍长云的口中亦吐出一口鲜血!
“哈哈哈!”林婉宁倒在地上,笑得癫狂,“同心蛊,我早就在陛下身上下了这蛊毒。您得与臣妾同生共死,哈哈哈哈!”
很快,林婉宁断了气。
而霍长云倒在地上,用尽最后一口气扯住霍渡的裤角――
“渡儿,不要置气......大、大齐就交给你了......”
霍渡蹲下来,望着死不瞑目的人,面无表情地帮他合上眼。哪怕到死,他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何其可笑,何其悲哀?
“来人,将这些大臣都抬回各自的府中。”
不一会儿,偌大的金銮殿只剩下他和两具尸体。浓稠的血腥味和淡淡的火药味混在一起,漫在空气中。
霍渡最后再看了眼地上的人。
――若真有下辈子,他可不要再与这人有任何关系了。
然后他缓缓走向门边,望了望外头正灿的暖阳,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弯唇笑了笑。接着他拿出衣袖中的火折子
不出片刻,这儿便会化为灰烬。
一切的污秽,都由他替她带走。
大齐江山,便交给乐钰。
辅佐的文臣武将,霍渡都安排好了。他的小狐狸那么聪明,一定难不倒她的。
这便是霍渡留给乐枝的礼物。
从此她的世界将会干干净净,一片光明璀璨。
抬手覆在火折子的通风盖上,正要打开之时――
“霍渡!你给我滚出来!”
熟悉的声音异常尖利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怒意,隐约还藏着一点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