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既已至此,便无法再沟通了。
肖洱慢慢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手机和钱包放在客厅桌面上。
“银|行|卡,现金,手机。电子账户的密码您知道的。其他的您还有什么要留下的,我都给您找来。”肖洱轻声说,“学我还是要上的,钱不用您出。您和父亲我依旧有义务赡养,也会去看们——哪怕您闭门不见。”
“肖洱!”
一声尖锐的厉喝。
“小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肖洱姑妈也急了,叫道。
肖洱回身,说:“妈,我从前有一本日记本,是专门写给您看的。书桌一拉开,最上头那本练习册才是我的日记本。您得空了,不妨看看。”
她说完,缓步离开了。
沈珺如两眼发直,按着胸口坐下。肖洱姑妈赶紧去推王雨寒:“傻站着干嘛?!把人找回来啊!”
王雨寒不动弹,说:“舅妈,们这就是逼着肖洱跟家里决裂。”
他妈妈先反驳道:“说的这叫什么话,那男孩能有她亲妈重要?!”
王雨寒笑笑:“那要看——怎么判断一个人重不重要了。这道选择题,选项看上去是舅妈和聂铠,实际上……”
他没说下去,语气低了两度,叹道:“表姐只是想活着。”
“哦的意思是她没了那聂铠活不了了?矫情!就们这帮孩子,懂什么?屁大点事就觉得要死要活的,就觉得是为爱情献身了?”
“对,们懂。懂柴米油盐生活琐碎,自己身处俗世,就可以理所应当地蔑视相信爱情的人。看了一些身边的人和事就觉得自己阅历丰富,可以划定别人的生活轨迹了?”
王雨寒说:“总有人不一样的……总有人会走不一样的路。可以泯然众人,但得承认,很多人跟不同——包括女儿。”
“……”他妈妈自知说不过自己这个儿子,连连摆手,“滚滚滚,爱上哪呆着哪儿呆着去,别给舅妈这儿添堵!”
“舅妈,怎么不跟我妈学学?但凡有她这一点包容,表姐也不至于如此。觉得她这性子是怎么养成的,我看十之八九,是拜您所赐。”
一个沙发枕飞了过来。
“我说还没完了?!”
王雨寒用手挡下抱枕,撇撇嘴,往门口移动。
“得,我走,我走还不成吗。”
门嘭地一声合上了。
王雨寒妈妈连声道:“珺如,我这儿子嘴上没遮没拦惯了,别往心里去啊。”
沈珺如从肖洱离开后就一直没吭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地板,眼里充斥着血丝。
这时候,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聂铠来电。
******
王雨寒没费什么劲就追上了肖洱。
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小区花坛边的长椅上发呆。
王雨寒绕到她面前,不意外地看见她满面的泪水。
他在她跟前站着,沉默了半晌,才笑笑,说:“表姐,这时候甭一个人扛了。这一份委屈,哭给另一个人听以后,就只剩半份了。”
肖洱没说话。
聂铠最近的压力也很大,她不想在他面前这么失态。
王雨寒见她没反应,又说:“是不是不想告诉聂铠?怕他因为担心,做什么违心的事?”
肖洱摇头。
“我不会再瞒他任何事。”她说,“再说,就算我告诉了他,他也只会和我站在一起。”
王雨寒一愣,嘴角的弧度渐渐柔和。
他陪了她许久,肖洱终于恢复平静,站起身来。
“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
“那,祝和张雨茜……”
“别别别,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肖洱笑笑:“当我没说。”
“什么时候走,送送们?”
“明天去见见同学,可能呆不了太久。为我们做的够多了,不用送了。”肖洱轻声说。
“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王雨寒说,“学费什么的……就当我借给,以后再还。”
肖洱抬头看他:“别担心了,回去以后我去接一些实习和家教,再说还有奖学金。”
也对,肖洱就算靠自己,也不至于落到个狼狈的境地。
王雨寒却无端觉得心中焦躁,他的脚无意识踢着花坛台阶,说:“那,我送回酒店。”
“嗯。”
王雨寒开车送她,目送着肖洱下车。
她背影纤细,在北京萧索的风里尤其显得单薄。
“表姐!”
他心里有什么抓不住似的,降下车窗,忍不住大喊。
肖洱站定,转过身来。
风拂起她的长发,她抬手去遮——王雨寒似乎这一刻才发现,肖洱的头发竟然已经这么长了。
王雨寒几乎看不清她的五官了,肖洱在他的视线里,只剩下一个消瘦的轮廓。
他喊道:“是我见过,最酷的那段文字!”
初见的时候,他就跟她说过,这个世界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段段各色各异的文字。
肖洱似乎没有回应,可是王雨寒知道她笑了。
他也笑起来,随手扯了根烟点上。
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所以,他妈的给我好好活着啊。”
******
肖洱走进酒店房间。
意外地,没看到那个家伙翘着二郎腿,以王雨寒亲授的“北京瘫”姿势横尸在沙发上玩手机;也没躲在窗帘后头抱着吉他一边遥望雾霾一边写歌。
她里外找了一遍,行李衣物都在。
怪了,人呢。
肖洱下楼,找到那天送王雨寒回房间的服务生借电话。
拨过去,关机。
服务生对他们几个印象很深,看见肖洱神色凝重,不由道:“是不是在找那个高高的短发小伙子?”
“见到他了?”
“就没多久前,他急匆匆拿着手机跑出去了。表情可不太好看,我还以为们吵架了呢……”
肖洱想到什么似的,明白了过来。
该把手机卡拔了的。
她把手机还给他,重新回了房间。
晚些时候,下起薄雨,细细一层铺展开,城市笼上更深的阴霾。
聂铠还没有回来。
肖洱坐在沙发上,抱着聂铠的吉他,学他的样子,伸手拨弄吉他弦。
咚咚当当,吉他发出令人不愉悦的怪叫。
他擅长的,篮球、音乐,都是她的短板呐。
肖洱浅笑。
不急,往后有很多机会慢慢学。
夜色愈深,不晓得过了多久,门突然被打开。
聂铠带着一身湿气进了屋。
他看见肖洱,定在原地。
有片刻的诧异,剩下的,就是心疼。
肖洱望着他:“回来的有点晚。”
聂铠喉头发紧。
他有一肚子话要说,可什么也说不出了。
沈珺如接了他的电话,跟他说了很多他不想听的话。
他急疯了,要跑去找肖洱当面说清楚。
可他只见到沈珺如和另一个陌生的女人。
两个人的话字字带刃,割到人心里都能滴出血来。
他只想见到肖洱。
“小伙子,觉得小洱更看重她的家庭,还是?她为了什么接近不是不知道,现在她同样可以为了家人放弃。”
“们让她当面跟我说。我不信。”
“就算现在她一时执迷不悟,往后她想清楚了,也不会和长久的。”
“让她来找我!”
聂铠终于觉出不对劲来,他起身离开,说:“我会一直留在北京,见不到小洱我不会走的。”
那时候,他只以为,是沈珺如太过强势,把小洱关了禁闭才拿到了她的手机。
可没想到,他却在回到酒店之后看见了肖洱。
联系到沈珺如的话,他顷刻间就明白了为什么手机在沈珺如那儿,肖洱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肖洱不问他发生了什么,她也完猜得到。
沈珺如就算无法干预,也一定要尽最大的力气给两人造成最大程度的心理阴影。
她轻轻放下吉他,拿起手边早备下的干毛巾走过去。
“聂铠,低头。”
她把毛巾兜头盖在他脑袋上。
聂铠的头低得更深,直吻住她的唇。
肖洱尝到他脸颊上滑落的雨水。
雨水,雪水,血水,海水。
他们的爱,一路走来,总是潮湿而冰冷。
所以,只有抱得更紧了,才能汲取到温暖。
她沉在吻里。
聂铠身子倾斜,雪白的毛巾从他头上滑下,挂在肖洱头顶。
像冥婚的盖头。
他在她耳边喘息,说:“我们会在一起。”
他说:“我们会有抽纱窗帘。”
他说:“我们会坐游轮环游太平洋。”
他说:“我们会有很长的以后。”
她都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