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又睡了一晚,该落实游玩地点了。
肖洱坐在床上,笔记本电脑搁在膝头,正在查阅北京知名景点。
聂铠的脑袋枕在她大腿上玩手机,炸乱的头发时常挡住肖洱视线,她不得已,只好一只手按住他的头发,一只手在键盘上敲击。
王雨寒靠在门边,揉着宿醉疼痛的脑袋,说,不到长城非好汉是一句鬼扯。
“老子上次去长城,差点就交代在那了。”王雨寒说,“体力劳动不适合我这种文艺工作者。”
聂铠也没打算带肖洱去那里,她身体还需要慢慢调理,剧烈运动能避免就避免。
故宫颐和园□□不能免俗,还是要去溜达一圈;南锣鼓巷三里屯798是王雨寒主场,他负责陪……
王雨寒继续说:“清华北大什么的,没啥好玩的,我们学校更没什么好看的,进门还要我给们借学生卡。甭去。”
“我脑子有坑才往学校跑。”聂铠哼哼道,换了个姿势,问肖洱,“腿麻吗?”
肖洱想摇头,又听见聂铠嘀咕:“麻了我换另一边。”
……
她在旅游分类网站查询地点,滑动触控板的手慢慢停下来。
肖洱有些诧异:“龙泉寺?”
不晓得算是缘分还是其它,北京竟也有一所名为龙泉寺的寺庙。
王雨寒听见她念叨这个名字,说:“在凤凰岭,这寺庙最近跳得很。据说里面的法师硕士博士扎堆,很多都是清华北大毕业的。11年的时候,就成立了龙泉动漫制作中心,做静帧动画、3d动画之类。”
肖洱听得认真,聂铠颇诧异,抬一抬头,说:“对这个有兴趣?”
肖洱笑笑:“有一点。”
聂铠想歪了,一下子坐起身,捧住肖洱的脸,严肃道:“该不会想要出家吧?”
肖洱:“……”
聂铠以为她默认,大惊失色,连连后退,上下警惕地打量肖洱。
肖洱没好气:“我说……”
“肖洱,千万别,我观察过了。剃光头不好看的。”
聂铠一本正经道。
玩她呢。
肖洱随手抄起一边的枕头丢过去,被后者一把截住,笑嘻嘻蹭过来:“肖洱要是成了小尼姑,我就去隔壁当小和尚。每天敲木鱼唱歌给听。”
肖洱愣了愣,竟然下意识脑补了这样的情景。
而且觉得,还挺萌。
……
话是如此,肖洱还是想去龙泉寺看看。
聂铠依她,前三天逛遍了北京城,第四天,王雨寒开车过来接两人去龙泉寺。
“今儿可要跟我回家,我妈自来第一天就念叨让来家里住。”王雨寒说,“我总不能告诉她一直跟聂铠在外头住吧。”
“不是让跟姑妈说,我住在同学宿舍吗。”
“那也不能老是打扰别人啊。”王雨寒说,“不管怎么样,今天就是去意思一下也得过去了。”
肖洱看看身边坐着的聂铠,满脸写着我不乐意。她抬手捏捏他的手掌,说:“我吃过晚饭就回来。”
聂铠挑挑眉,答应了。
王雨寒在后视镜里看他们俩,沉默片刻,说:“们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表姐,打算什么时候跟舅舅舅妈摊牌?”
肖洱顿了顿:“不急。”
“舅妈那个性子,要是反对,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事来。”王雨寒说,“最好做好准备。”
肖洱不语,聂铠轻轻握着她的手。
“别怕。”
“嗯。”
他们去得早,正赶上龙泉寺的诵经会。
一行人在义工们的指引下换上鞋套,慢步走进经堂。
经堂很大,前来诵经的也有百来人。
人头攒动,却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他们依次坐在蒲团上,有人传递来经册和经稿。
上书《大佛顶首楞严经》诵经仪轨。
王雨寒不是第一次来,此时手腕上还套了串佛珠,以眼神示意他们跟着领头的僧人诵经。
“炉香乍热。法界蒙薰。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诚意方殷。诸佛现身。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诵经和尚的声音极好听,低沉醇厚,借由音响在经堂四处飘荡。
一不留神,就入了人心。
肖洱凝神静气,轻言附和。
旁人亦是如此,很快经堂中便响起众生之音。
请圣、供养、皈依,观想,诵经,忏悔、回向、发愿。
肖洱只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至心忏悔肖洱与一切众生,从无始以来,迷失真心,流转生死,六根罪障无量无边,圆妙无上佛乘,无以开解,一切所愿,不得现前,我今持诵大佛顶首楞严经,以此善根,发露黑恶,过去现在未来,三业所造,无边重罪,皆得消灭……”
过去现在未来,三业所造,无边重罪,皆得消灭。
信仰不能帮人开罪,但总是给人以勇气,不是吗。
******
离开龙泉寺,聂铠先行回了酒店。
王雨寒载着肖洱回家。
“我妈自从我上大学以后,就再也不上班了,天天在家琢磨吃的。今天有口福了。”
王雨寒带着肖洱从停车场进了电梯,很快来到家门口。
他抬手敲门。
没一会儿就有人响应。
门一开,肖洱和王雨寒都愣了。
沈珺如站在玄关望着两人,似笑非笑的,说:“回来啦。”
王雨寒身子一凉,面上倒还挤出个笑来,说:“舅妈,……什么时候来的。”
“四天前就到啦。说一天天也不着家,舅妈来想看看都看不到。”沈珺如说,“愣着做什么,快进来。”
她知道了。
肖洱在心里说。
否则,沈珺如不可能不告诉她一声就跑到北京来。
至于她怎么知道的,知道了多少,肖洱还不清楚。
她跟在王雨寒身后,慢慢换了鞋子进屋。
王雨寒给她递了个询问的眼神,肖洱轻轻摇头。王雨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进了屋,肖洱跟厨房里正忙活的姑妈打了声招呼。后者多看了她几眼,欲言又止,客套道:“先去吃点水果,一会儿饭菜就好了。”
“谢谢姑妈。”
肖洱走回客厅,沈珺如看着她,状若无意,说:“这几天都跟阮唐在一起呢?去哪些地方玩了?行李还在阮唐那边?”
她这内心笃定偏还要做一副询问模样的姿态,肖洱再熟悉不过。
她垂目站在沈珺如跟前。
“妈,都知道了。”
沈珺如说:“知道什么?”
肖洱说:“我交了男朋友。我是和他一起来北京的。”
肖洱的态度和沈珺如预计的不一样,这让她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没了用武之地。
她顿了顿,才说:“妈妈说的话有没有用?”
肖洱沉默。
“我本来想给留个面子,不在别人家不当着弟弟的面让下不来台,但是肖洱,做的事情太让妈妈寒心了。”
沈珺如皱着眉头,说:“才多大一点?就跟男生同居?知不知道妈妈听到这些的时候,就跟挨了别人一大巴掌似的!”
她说着,抬手在自己脸上拍了拍。
“我把养这么大,一直都是最优秀的。结果现在呢!肖洱,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跟那种不三不四的小丫头一样了!”
王雨寒在边上说:“舅妈……这都21世纪了,怎么思想还这么守旧……”
“没的事。”沈珺如冷声道,“到屋里去!”
王雨寒抱臂看着她:“这是我家。”
……
沈珺如被他一噎,瞪着眼睛看王雨寒。
气氛剑拔弩张。
肖洱淡声说:“妈,我没有活成希望我活成的样子,不代表是我的错。”
沈珺如深深吸气,冷哼,说:“少在那边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有点小想法不得了了?肖洱,我告诉,今天我要是不拦住,后悔的日子还多着呢!”
她说:“聂铠是吧,光看见他长得好,知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肖洱被沈珺如的口出恶语惊得一怔。
“我告诉,肖洱,他因为打架闹事进过派出所,要不是他爸把他捞出来,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沈珺如数落道,“们是高中同学,这些我不说都知道,他整天跟什么人混在一起?嗯?地痞流氓!天天在酒吧瞎混的人,靠吃家里喝家里过日子,连这个南大还不知道是靠什么手段上的,就这种人,看上他什么,他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肖洱脸色渐渐发白。
沈珺如见自己的话收效甚好,又连珠炮似的说:“就说说他怎么偏上赶子要跟在一起?肖洱,他那种小流氓,不过图一时新鲜,玩这种干净清白的小丫头罢了!而且!”
话及此,厨房门突然被打开。
“珺如,饭菜好咯!”
沈珺如被猛地打断,似有所悟,急急顿住,胸口起伏不定,没往下说。
肖洱看了一眼姑妈,又看了看沈珺如。
“怎么不继续说了。”她说,“是不是还想说,聂铠接近我,别有企图。”
沈珺如和王雨寒母亲都是一愣。
肖洱说:“不是语文老师么。怎么一直避重就轻,不肯把最大的担心所说出来?”
沈珺如看着肖洱那个淡漠的样子,突然喉头发紧。
“聂铠是白雅洁的儿子,是不是以为他知道了什么和我爸一直辛苦隐瞒的事情,所以他来找我了?”肖洱说,“妈,从来就不是想的那个样子。”
“知道……”肖洱姑妈喃喃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王雨寒道,“告诉她的?!”
“她早就知道了。”王雨寒说,“从聂铠第一天,进入她的视线的时候。”
沈珺如的心狠狠一坠。
“妈,事实和以为的,恰好相反。”肖洱轻声说,“我才是别有企图的那一个。”
“……这是什么意思?”沈珺如脑子一片空白,呼吸不畅,颤声问道。
“什么意思……”
肖洱脸上露出悲哀的笑意。
“不然以为,为什么聂秋同会知道白雅洁怀孕,为什么白雅洁会投海自尽?”
沈珺如在她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心跳都仿佛静止了。
她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不是她女儿,而是一个陌生可怕的魔鬼。
她有些站不稳,微微摇晃。
“这孩子!别瞎说!”
肖洱姑妈赶紧去扶,大声说。
“妈,是我啊,是我告诉了聂秋同!”肖洱的心一横,抬眼直视沈珺如,她眼有水光,说,“我十三岁,十三岁的时候,就看见我爸跟白雅洁在一起了。”
“我以为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她说,“我以为我在保护,我以为我是个执剑的正义使者!”
“可是呢……”肖洱低头看自己的手,“我不过是个刽子手。”
“小洱啊,听姑妈说,这事情说来话长。”
“是!说来话长!”肖洱斩钉截铁道,“可是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没有人为自己做的错事负责任!”
沈珺如坐在沙发上,仍止不住发抖,她说:“我有什么错?!我为了这个家,为了,我忍气吞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头来要怪我?”
“妈,介入别人的感情,我爸婚内出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们没有犯错吗?”
肖洱的声音低下去,她说:“别把为了我挂在嘴边,我也曾以为自己为了别人,做了一件又一件自作聪明的蠢事。”
“为了谁,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心里的控制欲。”
她在说沈珺如,也在说自己。
王雨寒看着肖洱这般,半句话也插不上。
如果沈珺如和肖长业,但凡能早一点意识到自己所做的错事,一切也不会一发不可收拾到那个地步。
所以一切过错经过年月的发酵,不断累积变质,最后统统压在肖洱一个人的头上。
很久都没有人说话,肖洱的眼泪终是落下来。
她笔直地站在客厅当中,眼前失神的女人是她的母亲,可是她们可能永远都不能像正常的母女那样相处了。
事实上,她们之间的关系也从不像真正的母女。
从很小的时候,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开始,她们就彼此猜忌,互相隐瞒防备。
两个个性如此相像的女人,即便深爱对方,也再无法和平共处。
“小洱啊,那既然,早就知道……怎么还跟那个聂铠……”
良久,肖洱姑姑说道。
沈珺如已慢慢安静下来,她似乎一下老了许多,眼神都迟钝了。
“她想补偿。”
肖洱轻轻摇头:“不,我爱他。”
沈珺如唇角浮现一个冷笑。
她想起肖长业。
她曾以为他只是为了补偿白雅洁才没和她断了联系。
可是他却说,他爱她。
他这一生,只爱这一个人。
“我不会同意们在一起的。她缠着爸我不管,可他儿子休想把我女儿拖死。”
沈珺如看也不看肖洱一眼,说:“还是我女儿一天,我就不会允许跟他在一起。不只是我,爸也绝对不会答应。”
在肖洱说话前,沈珺如又道:“别以为现在翅膀硬了,我管不了。肖洱,有本事就跟家里脱离关系,别上学了,也别要这个家了,就跟那小子走吧。我和爸死了以后被一把火烧成灰,也别来看我一眼。”
肖洱的唇角被自己咬出血来。
“为什么要我做这种选择题。”肖洱说,“不是我妈妈吗,为什么这么逼我。”
“不是我女儿吗!为什么这么逼我!”
沈珺如再也维持不了平静,近乎歇斯底里地厉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