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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山有木兮木有枝,半首越人歌】

  2015年的最后几天,肖洱一直呆在三零一,直到能正常下地走路了以后才回了学校。

  鉴于她经常夜不归宿,宿舍里谁也没有多问原因。

  进入大二,课程比大一还要繁多,接近考试月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始焦头烂额起来。

  肖洱重新买了手机,暂停了去校医院实习,每天按时去图书馆复习功课。

  她原本话就少,现在更是独来独往,一径沉默。

  2016年1月2日,是肖洱20岁生日。

  这一天,聂铠去了上海参加三十强晋级赛,网络上有直播,校园论坛上有观看链接。

  陶婉陪聂铠去了上海。

  赛后,她发微信告诉肖洱,聂铠顺利晋级了。

  很快,肖洱就在朋友圈看到陶婉发的庆功宴照片。

  一大桌子人,聂铠坐在主席位上,笑得玩世不恭。汪玉东在他身后举着那个夸张的灯牌,笑得后槽牙都看得见。

  另外几个肖洱叫不出名字来的,勾肩搭背,比着剪刀手做背景墙。

  程阳没有去,可能是要备考。

  肖洱从那一天起,清醒地意识到一件事。

  聂铠不再需要她了。

  不管是学习、生活,还是身心。

  她迅速地瘦了下去,原本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点婴儿肥也消失无踪,又回到了不管穿多少件毛衣也看起来清癯消减的模样。

  该去复诊的那天,肖洱因为有课没有去。

  谭君给她打电话,可肖洱设置了静音没有接到。

  她没有接到,就代表她不愿意接。

  肖洱害怕回到那个地方,

  她把自己塑封在身躯里,无欲无求,也不再对未来抱有期许。

  是被掌舵人舍弃的一条孤船,安静地漂泊在海面上。

  只等一阵风,或是一阵海浪。

  1月8日,周五。

  肖洱选的初级篮球课今天期末考试,考女子八百米、男子一千米和三步上篮。

  体育课一贯都会在专业课期末考前几周开始考核,为了女生考虑,尽量让她们避开生理期。

  八百米在学校的足球场上跑,两圈。

  和其他人一样,肖洱脱去厚重的外套,只穿一条厚运动裤和黑色羊毛卫衣,在草地上做热身训练。

  程阳他们班也过来考八百米,就在肖洱班后面不远。

  程阳平时基本只有在体育课上才能看见肖洱,上节体育课撞上元旦小长假没上成,他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到肖洱。

  远远看过来,程阳微微蹙起眉头。

  她怎么瘦成这样了?

  像个小柴火棒。

  热身结束,所有人都去起点排队。

  体育老师脖子上挂着个塑料哨子,捏着手里的秒表,喊起来——

  “各就各位,预备,跑!”

  初篮班女生占了一大半,莺莺燕燕,像放飞的小鸟,扑腾着呼啦啦冲了出去。

  程阳班几个好事的男孩子在后头堵谁跑第一。

  “程阳,十块钱,赌不赌?我赌绿衣服第一,屁航赌黄衣服。”

  程阳的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远远地看着跑道。

  半晌,慢吞吞地摸出十块钱来:“我赌——黑衣服那个。”

  “哈?”

  “我赌她——倒数第一。”

  那人抬眼望去,靠了一声,没收程阳的钱:“这人来搞笑的吧,她是在跑步还是在散步?”

  散步倒不至于,可是肖洱的速度也实在是——太慢了。

  程阳观察她的姿态,只觉得怪异。

  她似乎已经用尽力在跑了,可是,她的身体根本跟不上她的意志。

  是生了什么病么。

  肖洱一跑起来,就觉出了不对劲。

  她没料到身体休养了一个多礼拜,仍旧这么扛不住。改成慢跑也没有办法不喘粗气,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虚浮不定。

  心脏跳动得极其剧烈,可呼吸跟不上节奏,她很快就因为缺氧张大口急促吸气。

  一圈下来,她的脸色已经跟死人似的,凭一股劲在慢慢往前挪腾。

  小腹慢慢汇集起一股难言的痛意,眼前阵阵发黑,到了最后半程,肖洱调动部的精力,也只能勉强控制自己不左脚踩右脚把自己绊倒。

  她是倒数第一不说,而且落了倒数第二小半圈。

  甚至最后,她整个人都是歪歪倒到地跑回来的。

  到了终点,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肖洱眼冒金星,手指难受抠在地上的人造草皮里,额角渗出虚汗,顺着下巴滴进草地里。

  刚跑完步,不该马上蹲下或者坐下,应该慢慢步行缓解。

  可是没有一个人来扶肖洱,其他人三两结伴,连目光都没有投过去一秒。

  程阳远远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该我们跑了!程阳,到哪去?”

  程阳一愣,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往她的方向走了好几步。

  他长长呼了口气,心里有些抓不住的烦躁,返身往起点处,本班同学集合的地方跑去了。

  体育老师登记成绩的时候,有点恨铁不成钢。

  “平时练习都挺认真的啊,怎么跑成这个样子?不及格啊肖洱,一会三步上篮投不好,这科可就要挂了。”

  肖洱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头重脚轻头直发晕。她用指甲在手心狠狠地掐,勉强站稳了。

  她轻声说:“三步上篮我不会丢分的。”

  说这话的时候,姑娘的眼里闪过几点亮光,脸上难得的,平添了几分柔和。

  体育老师誊完成绩,把大伙往篮球场带。

  路过教学楼的时候,肖洱拿了纸进去上了趟厕所。

  下腹坠痛难忍,短裤上有一点血迹。

  肖洱不清楚这是因为流产导致生理期紊乱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虽然她从前几乎没有生理痛,可不能保证往后不会有。

  肖洱没有带卫生巾,只能先叠了几张纸巾垫在裤子上。

  随后,慢慢往篮球场挪去。

  ******

  程阳跑完一千米,拿着矿泉水在喝,目光却落在远远的篮球场上。

  他心里隐有不好的预感。

  程阳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就像他当初发觉肖洱和聂铠之间的不对劲一样。

  同样的,他也有打破砂锅探寻到底的精神。

  教中级篮球的这位老师一向磨蹭,登记个分数也花了十分钟。

  等到他把班带去篮球场的时候,远远的还隔着十几米,程阳听见一阵惊呼。

  他下意识就觉得与肖洱脱不了干系。

  程阳拔腿就跑,箭步冲进篮球场内,果然看见肖洱倒在地上,篮球滚落在她身边甚至还没多远。

  初篮的老师吓了一跳,刚要上前探个究竟,却见一个身影飞快地冲进场内,托扶起肖洱的上半身。

  “喂!肖洱。”

  程阳手下的身子仿佛没有重量,她双目紧闭,眉心皱起,身体微微蜷起,手紧紧按在下腹。

  她并没失去意识,却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得到回应,程阳马上就把肖洱打横抱了起来。

  “啊!是血。”

  一旁围观的其他学生看见肖洱被抱起之后,空荡荡的裤管里,顺着小腿流下了粘稠的血液,都惊叫起来。

  程阳心里一惊,偏头看去,果然在肖洱倒下的地方,地上已经印了些发黑的血痕。

  体育老师小跑过来:“怎么回事?是不是生理期到了?”

  “我先把她送去校医院。”

  程阳没有停留,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抱着肖洱跑开了。只留下其他人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

  程阳一阵狂奔,拿出比刚刚跑八百还足的架势,寒冬里生生跑出了一脑门的汗。

  肖洱在他怀里跌宕轻颤。

  她的意识游离,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部的感官都被疼痛侵蚀,唯一残存的理智里,她只记得自己没有丢聂铠的脸。

  她在刚刚的三步上篮考试中得到了满分。

  最后投完那一下以后,她长舒了一口气。

  可身体,就怎么都撑不住了。

  她看着篮球进框,耳中一阵尖锐的鸣响,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程阳到了校医院,刚好被值班护士看见。

  “这不是肖洱吗?”

  值班护士也是实习生,她认识肖洱,连忙从护士台走出来。

  “怎么回事?快快,把人抱过来。”

  “她突然昏倒了。”程阳喘着粗气,说道,“跑完八百米以后就不对劲了。”

  护士瞥见肖洱脚踝处的血迹,下意识判断是经血。

  她立刻领着程阳去林姐那里,后者一眼看见肖洱这个模样被抱过来,也马上站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

  林医生经验老道,拿了手电筒翻着肖洱的眼皮照了照,觉出不对劲来。

  她把程阳赶出去,给肖洱做检查。

  程阳在走廊里踱步。

  他心绪不稳,思维混乱,指尖还留着肖洱身上衣料的触感,他捏了捏指腹,漫无边际地想了很多东西。

  莫名烦躁的情绪令他焦虑。

  程阳等了十多分钟,却好像等了很久似的。

  林医生一出来,他就大步走过去:“医生,肖洱……她怎么了?”

  林医生一言不发,上下打量程阳。

  她紧紧抿着唇,脸色很不好看。

  程阳被她那严厉而带着诘责的目光扫射得有点架不住:“医生,她——很严重吗?”

  林医生语气不善,冷冰冰地说:“说严重吗?小洱才多大?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再出这种事,是想要她的命吗!”

  “们小年轻,做事都不走脑子的啊?我先骂,等她手术以后,我连她一起骂!”

  程阳被训得摸不着头脑,但他敏锐地捕捉到“手术”二字。

  “她要手术?”

  林医生说:“做人流的时候,医生没告诉们要去复查吗?现在没清干净,子宫大出血,要马上手术!”

  她撂下话,立刻联系护士安排手术去了。

  人流?子宫出血?

  程阳脑子一蒙,一时没有能反应过来林医生话里的意思,还站在原地发怔。

  林医生安排好,一回头看见他还杵在那:“傻站着干嘛?去填表缴费!”

  “医生,是说……她之前,怀孕了?”

  程阳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幽幽响起。

  “怎么不知道?不是孩子的父亲?”

  林医生审视着程阳的情绪,问道。

  程阳艰难地吞咽口水。

  不,他不知道。

  而且他确定,聂铠也不知道。

  在他们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肖洱怀了孕,自己去做了人流手术。

  她一个人,又一次默默扛下了这一切。

  程阳在某一个瞬间,突然觉得聂铠和自己都很混账。

  尤其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