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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林肯打着赤背,伏在桌前正在写作。看我们进来,他在稿纸上吃力地画完最后一个句号,扔下笔惊叫一声:们跑哪闯荡去了,我去火车站找们好几次。

  我说:林肯真对不起打扰写作了,我们一会儿就走。

  林肯说:操,咱们哥儿们说啥呢。我已经写完了。

  林肯说完就揭开床铺,在褥子下摸出一个信袋,把那沉甸甸的信袋塞在我手上说:这是一千元点一点。

  我惊诧地看着林肯,我不知道这是一笔什么钱。

  林肯见我诧异便说:这是画卖的钱,我怕急着等钱用,要不还能多卖几个。

  我不知是自己的哪幅画卖了一千元,我忙到林肯的床下翻找我那些画,林肯说:不用找了,就是彩妮那一幅。

  我的脑子里“轰”然响了一声,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无力地立起身,冲林肯说谁让卖那幅?

  林肯吃惊地看着我和彩妮说:们俩没有说好?

  彩妮这时说:是我让林大哥帮助卖的。

  我马上想起我们临离开这里时,彩妮把林肯拉到一边说话的事。我直愣愣地看了好半晌彩妮。

  林肯说:现在填饱肚子要紧,以后再画。说完拍拍我的肩出去了。

  我一屁股坐在林肯的床上,手里拿着那一千元钱,心里却空了。那不是一幅一般的画,在我的心里,那是凝结着我和彩妮爱情的画,那种激情那种感觉我还能找到么?

  彩妮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呆定地望着窗外那棵柳树。

  不一会儿林肯回来了,他又买来了酒菜。

  我们坐下来时,他举起手里的杯子说:祝们凯旋回来,干。

  我心里一阵发苦,彩妮笑着冲林肯说:谢谢林大哥。她说

  完这话的时候,眼圈已经红了,我怕她当着林肯的面哭出来。忙笑一笑说:干!

  喝完一杯酒,林肯说:我一会儿就到外面跑事情去,没个十天半月的回不来,们就住我这吧。最近北京没什么大活动,警察也不会来。

  我感激地又和林肯干了一杯。坐在林肯的屋子里,我暂时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在外面流浪这么多天的种种感受,我并不想说,可不知为什么我说了,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彩妮也伏在我的肩头上哭了。林肯眼圈也发红了,他一遍遍地说:干嘛不回来找我,们真的忘了我这个朋友?

  听林肯这么一说,我和彩妮哭成了一团。

  我不知和林肯喝了多少杯,也不知林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自己睡了几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一天的下午,我发现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叫着彩妮的名字,没有回答。我从床上爬起来,看见了桌上留下的纸条,纸条是彩妮留给我的——

  我决定走了。回想我们从认识到相爱的日子,我是终生不会忘记的。我已经支撑不住了,是我连累了。剩下的路我决定一个人去走了,多保重,好好画的画吧,会成为一个有出息的画家的。

  不用担心我,我是为了那个梦来北京的,我为了那个梦去了……

  吻,再吻!

  永远爱的彩妮

  我看完这张纸条,一下子惊呆在那里。好半晌,我才嘶哑地喊了一声,不,彩妮,别离开我。喊完我发疯似的跑了出去。

  那天晚上,我找遍了火车站和八一湖公园,没有看见彩妮的影子。我拖着疲倦的身子往回走,我到现在仍不相信彩妮会真的离开我,我想这只是一个梦,梦醒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回到林肯的房间里,一切都和我走时一样没有一点变化。彩妮留给我的那张纸条仍放在桌子上,我拿起那张纸条一遍遍读一遍遍流泪。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找出了所有有关彩妮的画像,放在面前,我看着画上的彩妮,她仍那么楚楚动人,目光清纯似水地望着远方。我知道远方有她那个美丽绚烂的梦……

  我看着彩妮的画像,心里空落无依。我就那么呆呆地坐着,天黑了,又亮了,亮了又黑了。

  林肯突然回来了,他看着眼前的情形什么都明白了。他点燃一支烟蹲在地上。

  我一看见林肯便像孩子似的扑过去,拉过林肯的手说,林肯,是我的朋友,一定帮我找到彩妮。

  林肯半晌没有说话,他望了我好半晌说:别找了,彩妮已经走了。

  去哪了?我睁大眼睛。

  去南方拍戏去了,她找到了黑导演。林肯说。

  我没想到彩妮会去找黑导演,我嚎叫一声,便跌在了地上。

  我觉得生活真像是一场梦,梦醒了便什么都没有了。我知道彩妮有自己的路要走,同时我又为她去这样走自己的路而悲哀。以前我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和幸福,可现在所有的希望和幸福都在我眼前破灭了。

  那天,林肯无力地叹着气,安慰我一番又出去忙他的事去了。

  我毫无目的地从小屋里走出来,不知要往哪里去,不知自己要干什么。不知不觉我来到北京站,我看着跟前进进出出匆匆忙忙的旅客,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这般忙碌。冥冥中我总觉得彩妮会回来的,我盯着出站口一个个地看过去,他们在我眼里永远那么陌生。

  我不知自己像幽灵似的在火车站游荡了几天。后来我向林肯的小屋里走去,我觉得林肯是这个世界上惟一理解我的人了,我要向他倾诉一番我的心情。

  我回到那间小屋时,一下子愣住了。小屋里来了好几个警察,他们在翻弄着林肯的东西。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冲他们说:们要干什么?

  他们似乎没听见我的话,其中有一个黑脸警察回过头看我一眼,停下手里的动作朝我走过来,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说是林肯的朋友吧?

  我点点头。

  他说我姓邱,以前也是林肯的朋友。

  我忙问林肯怎么了?

  他说林肯犯法了,他帮人倒卖假*被公安局抓起来了。

  我的头大了,怔怔地看着这些人。

  警察们打开林肯床下的小包,里面有几件林肯的换洗衣服,还有几件女人的胸衣和短裤。看着这些东西我一眼认出这是彩妮的。我和彩妮住在这时,彩妮把洗过的衣服晾在院子里丢失了,当时我们以为是让风刮走了,没想到却藏在林肯的床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

  警察们查找了一番,什么也没查到,老邱警察又走过来说:林肯让我告诉,这些东西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替他烧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冲远去的邱警察说:我能去看看他吗?

  邱警察停下脚回过身说:他不想见任何人。

  我走前几步,小声问林肯这罪能判多少年。

  邱警察叹口气说没准,现在国都在严打这种罪犯。也许十年、二十年,没准脑袋都保不住。

  邱警察说完便走了。

  我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我回到林肯那间小屋,看着地上凌乱的一切,不知自己该干些什么。

  北京已经没有我任何一个朋友了,我想也没有必要在北京呆下去了。我想到了走。我一想到了走,我就想到了西藏,以前那些搞美术的朋友说:西藏是个神秘的地方,那个地方虽说偏远,但容易生存下去……我决定去西藏。

  在去火车站买票回来的路上,我心里充满了惆怅和悲凉。过十字路口时,对面马路上一个人影一闪,她太像彩妮了,没想到我在这里会碰到彩妮,我叫了一声:彩妮——便向对面奔过去。这时我看见一辆红色轿车飞速地向我驶来,我没有在意这辆飞来的轿车,冲马路对面狂奔,我怕彩妮会消失而去。我喊完一声之后,我看见像彩妮的女人回了一次头,我这才看清她并不是彩妮,只是一个和彩妮相像的女人。

  这时我听见“嘭”的一声,便飞了起来,接着是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很多人都向那辆红色轿车围了过去。我不知那里发生了什么,我知道去西藏的列车就要开车了,我要去西藏。